南海行宫背后玄机 “僧尼同寺”真相初现
近日,江西南昌火了,但火得并不光彩。当地政府和佛协推动建设的“南海行宫”经媒体曝光后,“僧尼同住”的奇思妙想迅速传遍大江南北。面对广泛的批评质疑,南昌市规划局某负责人6月19日表示,南海行宫是否另外选
近日,江西南昌火了,但火得并不光彩。当地政府和佛协推动建设的“南海行宫”经媒体曝光后,“僧尼同住”的奇思妙想迅速传遍大江南北。面对广泛的批评质疑,南昌市规划局某负责人6月19日表示,南海行宫是否另外选址有待政府研究,但“建定了”。显然,社会对“僧尼同住”的质疑并未使政府决策有任何改变,该拆的还是要拆、该合的还是要合,离奇剧情只是换个场地接着上演。某些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三庙合一”“僧尼同寺”进行到底。
那么,是什么样的动力让南昌市政府下狠心“建定了”?南海行宫规划背后究竟隐藏着哪些秘密?经过调查,笔者发现“南海行宫事件”远远不止“僧尼同住”这么简单,其背后竟隐藏着更加触目惊心的真相。
南昌市政府《关于朝阳新城复建圆通寺项目立项的批复》
当地政府和市佛协在南昌市桃花镇朝阳新城开工建设的“南海行宫”,前身是一座已被拆毁60多年的寺庙(后称圆通寺),始建于晋代,上世纪50年代被拆,后改建为印刷三厂,仅留下一个公交站名沿用至今。原址在今孺子路中段、并不在朝阳新城。
根据南昌市的城市规划,要在市区内打造一座最大的寺院,白天是景点、晚上是亮点,成为信教群众心目中的“制高点”,将旅游经济搞起来,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新“南海行宫”。2010年,市政府批准了西湖区发改委《关于要求对朝阳新城复建圆通寺项目建议书给予批复的请示》,南海行宫(即圆通寺)项目正式启动。
几经调整,规划部门最终为该项目划拨40亩土地,选址在朝阳新城的黄金地段,西侧是抚生南路、东侧为桃花河,当地的高档楼盘华润橡树湾、正荣御品、国贸天琴湾等与之毗邻、隔路相望。南昌市发改委的批复文件显示,该项目总投资约5000万元。
2014年3月,南海行宫正式破土动工,到目前为止,仅20多米深的桩基就打下20多根,前期施工费用已达数百万。但这个宏大叙事的项目却遭到了被拆迁僧尼和附近小区业主的强烈反对。业主称,南海行宫的选址原本属于街头绿地,后被规划局改为文化娱乐用地,而在实际建设中又成了宗教用地。附近建成寺庙会对小区居民的日常生活造成严重影响。为此,数百位小区业主身穿写有“朝阳建庙、坚决抵制”的服装,先后四次到区政府和省政府上访,还写信给中央巡视组反映情况。
小区业主在省政府门前上访静坐
迫于压力,政府对小区业主作出妥协,答应重新选址建设寺庙,目前新址正在重新选取当中,但南海行宫“建定了”。换句话说,居民上访后,小区业主要求重新选址的诉求可以满足,但僧尼同住、三个寺院拆迁合并的无理计划却绝不可能更改,僧人们的要求仍然被彻底无视。
对此,当事的三位法师表示,政府的重新选址分明是在糊弄僧人,换来换去还是让僧尼住在一起。法师们说,“政府现在的规划就是一个庙,独门独院、隔一堵墙,这不和古代的《西厢记》一样吗?我们又不是住一天两天,都要一代代传下去的。我们三个师父都不同意这样做。”
但法师们的诉求并未得到任何回应。璨池法师说,“南海行宫这件事,无论政府还是佛协,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知会过我们,更没有正面协商过,做决策从来都把我们撇在一边,我们一切都是听命令的状态,说让搬到哪里就搬到哪里。”
由江西省宗教厅批准成立的“南海行宫筹建小组”一共有五位成员,其中组长为南昌市佛教协会会长纯一法师,此外还有佑民寺负责落实南海行宫工程的当家合德法师,以及三座拆迁寺庙的住持,分别是十里古寺宽性法师、西观寺璨池法师和净业寺慧仁法师。
但宽性、璨池、慧仁三位法师均表示在小组里根本没有发言权,甚至毫无知情权。正如慧仁法师所说,“我们就是挂个名在那里”。“新寺院怎么建、具体什么规划,我们都不知道,图纸长什么样也没见过。一切都由筹建小组组长纯一法师的徒弟、佑民寺的当家师全权在管,从没征求过我们的意见。”“新寺院听说光打桩就用掉了200多万,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璨池法师则直言,“我们被代表了。”
三庙合一:一个南海行宫 断掉三庙传承
三位法师不仅反对僧尼同住,更重要的是,三座寺院有着各自的传承。法师们说,“恢复南海行宫是好事,我们支持,但前提是不能在恢复南海行宫传承的同时把我们寺院的传承都断掉,那就等于恢复一个传承、却断掉三个传承,我们决不答应。”
新南海行宫选址所在地桃花镇有三座寺庙,合称“桃花三庙”,分别是位于十里庙村的十里古寺和位于老洲村的西观寺、净业寺。三座寺院呈等边三角形分布,直线距离约三到四里,同属于朝阳新城,也均被大型高档楼盘重重包围。几十年来,三座寺院共同见证了文革后僧人白手起家、苦心经营、建设道场的艰辛与不易,如今又共同面临着城市化进程中无可逃避的悲剧命运。
十里古寺是禅宗古道场,占地十余亩,始建于明洪武年间,文革期间遭受过严重破坏,直到1997年才逐步恢复。宽性法师于2000年来到十里古寺,为寺院的建设几乎耗尽了全部心血。当地人称,“寺院一直是宽性法师欠债建起来的,欠了很多款。曾经有施工队帮忙搞寺庙建设,付不起钱,都是暂时欠着的。应该欠了几十万吧。”2008年,为建设公路,宽性法师住持的十里古寺被强行拆除。
西观寺始建于1985年,建寺的第一任法师为净土宗衍东法师,后传给弟子圆融法师,第三代为了空法师,目前的璨池法师已经是第四代了。据璨池法师介绍,当初师公和师公的师父建设寺院时,经济条件非常差,完全是白手起家,“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饭吃,完全是吃草根才把寺院建起来的……祖师们一代代建起的寺院肯定不会希望到我们这一代就没有了,我们没有脸面去见以前的师父们。到时候地下的师父们问起来,寺庙怎么样了?没了。这怎么交代呢?”
净业寺是净土宗女众道场,占地十三亩,同样于文革后恢复。为了重建道场,年迈的老法师和信众靠卖血才将寺庙一点点建成,深得当地村民拥护。2012年,第一代道树法师病逝,现任住持慧仁法师接管了寺院。慧仁法师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将净业寺建成佛教的养老院和孤儿院,因此,寺院里住的都是无人赡养的老人和残疾的孤儿。68岁高龄的慧仁法师是“寺院里最年轻的”,全寺上下十几口人都需要她照顾生活。然而,慧仁法师接管寺院仅几个月后的2012年底,净业寺也无奈被强拆,原址上修建了快速路、立起了高档的一线江景房。
三座寺庙已有两座毁于城市化进程的违法强拆之下,还在艰难支撑的西观寺也岌岌可危。“对个人名誉看得很淡,对寺院传承却看得很重,我们希望祖师们用生命留下的传承能够一代一代传下去”,西观寺住持璨池法师如是说。
拆庙始于六年前:宽性法师的上访史
宽性法师与残存的十里古寺门楼
这些背后的故事说明,南海行宫的闹剧并非发端于今日,三位法师的噩梦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宽性法师不惜举债建起的十里古寺,已经在2008年的城市改造中被拆毁,一条公路从寺院原址上横穿而去,仅余路旁一座孤零零的门楼躺卧在废墟之中。按照政策,应该付给十里古寺180多万元拆迁补偿款,但宽性法师最终拿到手的仅有22万,全部用于清还了债务,其余补偿款则不知去向。
宽性法师回忆,2008年11月10日上午,也就是十里庙村委会逼签拆迁协议的那天,“村民把我两只手绑到背后,带到村委会三楼,跟我说,‘今天你不签也得签,你不搬也得搬,你签也得走,不签也得走’。那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签完的,当时都流泪了、在哭了。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同意。”
强行拆除十里古寺后,宽性法师没有得到任何安置措施。为了重建十里古寺,六年来,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宽性法师始终在锲而不舍地上访,他不断走访各级宗教部门、四处递材料、陈述冤情,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原寺址留下的门楼成了他坚守的最后阵地,无处可去的日子里,宽性法师不知在这座门楼下挨过了多少日日夜夜。
据知情人士透露,应由朝阳新城拆迁指挥部出资、桃花镇政府垫付的180余万拆迁补偿款,早已被几个相关部门瓜分。在当地村民中,流传着“村委会拿了大头,区宗教办分到了20-40万,镇政府分管宗教的龚副书记也拿到了20-40万,另外南昌市佛协分到的也大概是这个数”的说法。
对此,宽性法师说,“拆迁款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但是我跟政府说,钱我不要了,你给我地就行,让我重新再建。但是这也不行。”就在四五天前,宽性法师再次来到南昌市佛教协会,他见到了佛教协会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丁叔民,重申了拒绝“三庙合一”、要求恢复十里古寺的请求,当时丁秘书长回答说,“你先回去,以后再谈。”
南昌佛协:你从今就不属于南昌市佛教界的人了
当地领导的“以后”已经“以后”了整整六年,在这六年里,宽性法师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且还被南昌市佛协除了名、彻底开除出佛教界。至于原因,“因为他反对‘三庙合一’、还爱上访呗!”
宽性法师第一次从领导口中得知自己已不属于南昌市佛教界,是在大约两年前南昌市宗教局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当时,宽性法师因十里古寺被拆而提出重建寺庙的要求,当即就被市佛协秘书长丁叔民剥夺了发言权。参加过那次会议的僧人说,“丁叔民直接对宽性法师说,‘你现在是云游僧,不是南昌市僧人了’,还说‘你现在毛都不是,就像一根毛’,说着,把手掌摆平摊开,然后对着吹了一口气……”。
2013年10月,南昌市佛教协会召开第五次代表大会时,宽性法师被会长从佛协直接除名了。据南昌市佛协的僧人讲,凡南昌市佛教界的法师,无论理事或常务理事,都有名字在政府部门登记备案。但在佑民寺开会时“纯一法师说,‘注销掉!两个寺庙(十里古寺和净业寺)都注销掉……十里古寺解散,你自己找地方住吧,从今以后你就不属于南昌市佛教界的人了。”
法师们称,这次注销在程序上也是违规的,并没有经过当事寺院的同意。但从此以后,“就把他彻底排除在外,什么事都不叫他了。佛教里的事务、佛协开会,都没份了;款项怎么花、办了哪些活动,也都不知道了。”
然而奇怪的是,南海行宫的项目上马后,南昌市佛协领导似乎彻底忘记了宽性法师已被除名、不再受南昌市佛协管理这回事,自作主张地将十里古寺划入南海行宫的建设当中,并且自始至终未给宽性法师任何交代。
佛协会长代签拆迁协议 300多万拆迁补偿款去向不明
由纯一法师代替净业寺签订的拆迁协议
与十里古寺一同被南昌市佛教协会会长纯一法师金口玉言注销的,还有女众道场净业寺。
2012年,原址附近被用来规划建设道路和高档住宅区的净业寺同样面临拆迁。“他们每次找我谈拆迁,都是一大伙人跟我一个人谈,不准我带人去。我都已经快70岁了,既不懂法律、也不懂上网,怎么受得了这样天天找我。”慧仁法师曾表示,希望新址建成后再搬迁,但这一要求旋即遭到拒绝,“最后我被逼得实在受不了,就说‘拆寺庙的因果我背不起,谁要是背得起谁签’。当时纯一法师说,‘我来代签!这个因果我来背。’”慧仁法师出示的拆迁协议上果然写有“纯一代”的字样。
南昌市佛协强行代替净业寺签订拆迁协议后,原本应付给净业寺的300多万元拆迁补偿款全部不翼而飞。慧仁法师表示,这笔钱一分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在哪儿。但不少人猜测,南海行宫工地上打桩花掉的200多万,应该正是这笔补偿款的一部分。
西观寺璨池法师说,“此前我也收到过上级部门的一份拆迁协议,就是两张纸,只有一句话很笼统地写着‘拆迁款用于寺庙建设’。我说不行、这怎么行呢?你想拆迁一个寺院,评估都不用评估的?本来拆迁协议上应该说明寺院有多大、有哪些东西、围墙有多长、多少平方……都要有记录的,但在拆迁协议上全都是空白。协议的日期、盖章什么都没有,完全不正规,都是随便写两下的。”
目前,迫于舆论压力,相关部门对西观寺的逼迁工作已经暂停,但净业寺则早已彻底拆除,连同慧仁法师在内的一群老弱病残被当地政府塞进了一间行将拆除的废弃小学里。这所小学四周已经被建筑工地包围,晴天尘土飞扬、机器轰鸣,雨天则泥泞不堪、无法通行。
笔者联系慧仁法师时,衣服上打满补丁、68岁高龄的她正一个人在乡下购买食用油。“寺里大家的吃住,米、面、油都要我负责的。昨天南昌下暴雨,小学外面工地上那么厚的泥巴,根本出不去。”
目前,老洲村每月会给慧仁法师一千元钱,作为拆迁后的安置费。但这些钱根本无法满足寺里十多个人的吃住,当地信众看到出家师父生活辛苦,也会将自己种的菜送到小学里来。
而宽性法师的生活则要困难得多,因为政府连生活费都没有付给他。宽性法师目前寄宿在十里古寺原址旁边的祠堂里,守着最后的门楼,自己种菜自己吃,依靠当地徒弟送点米和油接济生活。“附近寺院如果举办法事,也会请他参加,他就这个寺庙住几天、那个寺庙住几天,攒了几百块钱,就去政府把上访材料往上送,但是没什么用、没有人理他”,附近寺院的一位法师这样说。
南海行宫规划选址示意图
南海行宫的计划,据说在南昌佛教界除了会长纯一法师之外几乎没有人支持。身为南昌市佛协会会长的纯一法师是南海行宫事件在教内的积极推动者和策划者,他不仅代替净业寺慧仁法师签了拆迁协议,而且目前还在一手负责南海行宫的规划与建设工作。当地不少法师对南海行宫项目是不赞成的。
“我们根本见不到纯一法师,南海行宫的建设有什么安排,都是他底下人来通知。现在下一步究竟怎么安排,我们会到哪儿去,一切都一无所知,都要听上面的”,被强拆寺院的负责法师如是说。
据了解,当地政府表示“将重新选址还建”后,纯一法师曾与政府官员一同出现在桃花河东岸进行实地考察。“三寺合一”的南海行宫新址是否有可能选定在目前选址的河对岸?一切尚需进一步消息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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