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由一次公开审判引起的思绪

由一次公开审判引起的思绪

雪漠

1982年9月25日 星期六

记得，还在上师范时，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有一次，全校师生参加了公开的审判大会，被审判的对象，都是一些犯了拦路抢劫罪或强奸罪的青少年。我发现，仅仅是陪审的青少年，就有一百多人，而且大多相貌堂堂。当时严惩了一批人，其中有些人还被枪毙了。回来后，班主任就组织全班同学，专门对此事进行了讨论。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一些人的发言。

“真开心！就应该这样整治这些坏家伙！”陈栋发出铿锵的声音。

“就是，我也觉得特别畅快。”潘维也插话了。

“我也觉得很开心！”

“我觉得特别解恨！”

……

当时，整个教室里充满了这样的声音，大家都觉得那场判决大快人心。

我却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地说：“不！我感到特别难过，我们国家的青少年犯罪率这么高，有什么好开心的？看到这种事，只有敌人才会暗暗叫好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应该感到脸红。想想今天被判刑的那些青少年，我就觉得我们责任重大。如果不改变这种状况，我们还叫啥‘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

我这么一说，整个教室就鸦雀无声了。

好半天，许多人才点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的感触还是很深。

从中，我悟出一个道理：干啥事，都要有自己的主见，不可人云亦云。

今天，我感到特别烦闷，莫名其妙的烦闷，不知道是在思念她，还是其他原因。但是我知道，对她的感情，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定然会烧毁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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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中记录的那事，至今我还记得。

我永远忘不了它带给我的震撼。

那时，像这号公审很多，其目的，是为了震摄一些人。有时候，它确实能达到目的。它有点像佛教的戒律和因果之说。据说，很多原来不信仰佛教的人，在见识了一些现世报之后，就死心塌地地信仰佛教了，他们就是受到了震摄。

不过，有些人是不需要震摄，也不会做啥坏事的。我就是这类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啥坏事，除了道德因素的自律外，还因为我知道，做坏事的成本太高了，有时，它甚至是以一生为代价的。像那些杀人者，像那次公审中被枪决的青少年，他们本来可以有很好的人生，至少修正自己的一些错误，但是因为某个瞬间的某个念头，让他们犯下了大错，他们就没有修正自己的机会了。背着“杀人犯”或“强奸犯”的名义死去，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亲人，都不会好受的。但是这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们定然很后悔的，因为他们定然也发现了，干坏事得到的东西，很快就消失了，但他们的生命却因此而过早地结束了。对于那些没有被判处死刑的人，其实也一样，那罪恶，也会伴随他们一辈子的。当然，按佛教的说法，那罪恶伴随的，不仅仅是他的一辈子，而是生生世世了。

要是很多犯了错的人，在犯错之前，就有这样的眼光，不知道他们还会犯错不？

从年轻时起，我就有一种独特的思维，看问题，总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有人说是慈悲，也有人称之为智慧，对我来说，都一样，都只是名相而已，叫什么都可以。我从来没有求神保佑过自己，但我平平安安地走到了今天，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能帮助别人的作家，我凭借的，其实就是那种思维。

记得有一次，一位老人给我们讲了他的人生经历，说了他如何受到冤枉，如何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他的第一个妻子如何抛弃了他，他后来又是如何娶到第二个妻子的。他讲得声泪俱下，好多人都在叹息，但人问我感受时，我却笑了，我说，他真幸福，一生里能娶两个老婆，像我们一般人，只能娶一个老婆，我们村的光棍汉，连一个老婆也娶不上。这样一想，他有啥好不满意的呢？好些人听了我的话，就笑着骂我，说哪有这样说话的。其实，我的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些事，你只要换个角度看，坏事就成好事了。

后来，逆向思维和换位思考，成了我的一个习惯。

我老是说，当无数的水流滚滚向东的时候，那逆向腾起的浪花，便是天才。我当然不是天才，但我们要向天才们学习。有时候，逆向思维和换位思考显得很难，但你只要多训练一段时间，思维习惯也就变了。不用着急。

不过，我其实是不会思考的，我所说的思维习惯，其实是一种直觉。我的思考能力并不强，但我有着很好的直觉，后来，我也着意地训练过一些理性思维。在宗教中，需要理性的，是“教理”部分，很多学者专攻的就是这部分，在他们的眼中，宗教教理跟哲学是没有太大区别的，他们研究教理，跟研究哲学一样，喜欢思辨，喜欢质疑，喜欢辩论。但宗教不仅仅有教理，它还有一种非常感性的东西，像实修就属于这个类型。教理和实修，分别是理性和感性的两种东西，它们在理论上看，是相悖的，有时也确实会互相纠缠。当你掌握不好那个度时，就很难让它们达到和谐。很多学者在教理方面很好，但没有证得那个东西，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也发现，很多习惯于理性思维的朋友，容易在教理上明白，却很难生起宗教体验；而一些很感性的朋友，又容易陷入宗教迷信。如何让这两个方面达到和谐，是需要训练的。每个人的训练方法可能都不一样。

我早年的训练，就是不人云亦云，当我面对很多现象时，总会选择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思考角度。久久坚持，就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思维。

日记的最后，我提到了自己的心绪。看来那时，我无论如何警觉，红尘中一股巨大的力量——情爱的力量，已不可避免地向我袭来了。

在后来的三四年中，它几乎席卷了一切，但幸好，它没有吹熄我的智慧之火。这才有了我后来的闭关。

——20140606写于雪漠文化网雪漠禅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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