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马扎尔这本书的捷克版书名就叫《赫拉巴尔》,因为在捷克乃至欧美文学界提到这个名字无需过多注释。
《你读过赫拉巴尔吗》读后感
当捷克文学青年托马什·马扎尔在布拉格的金虎酒家为自己出版社的一本诗集向赫拉巴尔约篇前言时,他并未想到这位已有世界声誉的大作家时隔一周就痛快交稿。还是在金虎酒家,七十多岁的赫拉巴尔把文章递给他,邀他喝一杯,香醇的啤酒拉开一场为期七年友情的序幕。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无数次在那里相聚,喝下数量可观的啤酒,谈文学论时政,偶尔谈谈女人和猫,如父子又像哥们,是文学、精神层面的知音,甚或生活上彼此的依靠(更多是他在照顾赫拉巴尔),直到赫拉巴尔从布洛夫卡医院六层病房窗口坠向大地……“电影结束了”,马扎尔在《你读过赫拉巴尔吗》一书中这样写道,这也是每当朋友前来探望时,病榻上的赫拉巴尔必说的一句话。
晚年的赫拉巴尔很是孤独,没有子嗣,妻子早逝,他时常离开城市,在妻子生前买下的林中小屋里一待就是一天,陪着他的是那群猫。他也从文学和小酒馆的朋友们那里找到寄托,当他的健康每况愈下,消极的情绪再也挥不去,“我已经干了所要干的一切,写也写了,书也出了,我现在只想死。”这是他那段日子的典型表达,书中说他每次见到马扎尔以及朋友们都要握手告别,与其说他放弃生命,不如说他放弃了写作,而他的生命是连着写作的。
事实上,这本书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传记,倒不是因为它不按“传主”的生平顺次叙述(一上来就获知赫拉巴尔死讯,进而把镜头聚焦到他在病床上的最后岁月),而是除却对赫拉巴尔晚年生活、童年往事以及他多舛的文学生涯的回忆,书中穿插着未曾译介到中国的赫著片段和捷克乃至西方媒体对其人其文的访谈、评价内容,占全书近三分之一篇幅的“传奇的文学生涯”部分尤甚,不过,这仍是我能读到的关于赫拉巴尔的文学创作最生动、详实的文字。马扎尔对这些素材并非简单的罗列与引用,他以一种再创作般的姿态将其与自己耳闻目睹的那个赫拉巴尔有机地拼贴、融合在一起,构成回望这位文学大师的立体视角──他是安于底层生活、醉心文学、终生笔耕不辍、心怀悲悯又有些怯懦的写作者,也是热爱啤酒、追寻爱情、享受呼朋引伴并为树林深处的猫儿们牵肠挂肚的性情中人。
对于赫拉巴尔这样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写作素材、不少作品有浓厚自传意味的作家来说,他的写作与人生紧密难分,既然他创造的那么多生动鲜活的底层人物都来自现实,又怎么能把汉嘉(《过于喧嚣的孤独》中人物)们仅仅视为书中人?毕竟,喋喋不休的老天真贝宾大伯(《河畔小城》中人物)跳出书页,也存在于赫拉巴尔的童年里。所以,太过掂量《你读过赫拉巴尔吗》文本的传记属性是否纯粹,如同时至今日仍纠结于赫拉巴尔是喂鸽子不慎失足还是沮丧悲伤中自绝一样意义不大。在这本书的比较下,我发现纵然读遍目前国内引进出版的赫著,哪怕其中不乏自传性,能从中看到的赫拉巴尔也还是局部。
赫拉巴尔的意义不只是文学上的,这一点,书中表现得很充分。他对待文学全情投入的态度,他的思想轨迹和处世哲学,他笑看现实世界之荒诞的韧性,都承载着温暖的人性之光。在他的字典里,没有“采风”、“体验生活”这样浮光掠影的轻佻字眼,1949年,已是法学博士的他离开物质条件优裕的故乡宁城来到布拉格,平民区的那些茨冈人、小酒馆里半醉的体力劳动者、活跃的文学艺术群体……这些都对他有着非凡的吸引力。当然,他不是过客,从百货公司职员到钢铁厂工人再到废品收购站的打包工,之后的人生不需再蜻蜓点水地去体验,他多年保持着对普通人的平凡经历的好奇,他端着啤酒在小馆子里听到的和在贫困街区看到的,成为他受用不尽的文学源泉。或许因为此,读这本传记带给我与翻阅赫著近似的体验,恍惚觉得赫拉巴尔就是他作品中的某个人物,他所写的根本就是他的生活本身。
在当时的捷克,限于政治气氛与出版环境,出书是个大问题,很多年里,赫拉巴尔和他的作家、诗人朋友们一样,写出作品往往意味着被查禁的开始,于是他们通过地下出版社来“出版”,甚至将作品打印成册装订起来互赠,“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赫拉巴尔只是为让朋友高兴,为一种柏拉图式的美妙感觉而写作”,马扎尔在书中这样认为。赫拉巴尔直到49岁才真正出版第一本书,从1963年开始,赫著的出版不再是禁区,他也逐步成为在捷克深入人心、在世界文坛声名渐起的伟大作家。 他的作品陆续被拍成电影、改编成戏剧,荣誉纷至沓来。他去世后,旅法捷裔作家米兰·昆德拉说,“有一天俄国的侵略将会被忘记掉,人们在谈这些年月时将会说这是捷克文化的伟大时期,这时期曾经有过、生活过写了《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和《过于喧嚣的孤独》的赫拉巴尔。他是任何人不可与之相比的,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其实,这样的褒奖可算确切。
作为一部准传记,《你读过赫拉巴尔吗》在文字之外还收入多幅赫拉巴尔不同时期的珍贵照片,大多从未与中国读者见过面,从童年时顽皮的宁城小学生到风度翩翩的法律大学生,再到布拉格的地下作家,直至小酒馆里与朋友们举杯畅饮的可爱老头,林中小径上让猫儿们望眼欲穿的善良老人。书中还收入了他的拼贴画,他用剪刀和糨糊完成了比文字超现实得多的视觉作品。这些图片和文字构成不同侧面,立体的血肉丰满的赫拉巴尔。值得一提的是,书中提到对赫拉巴尔个性养成乃至写作走向影响深远的四大源泉,分别是叔本华和捷克哲学家克里曼的哲学、老子的《道德经》以及超现实主义,这些或是幻化成他的思想,或是被编织进他的文学作品中,譬如《道德经》之于他,东方与西方,古典与现代,构成奇妙的化学反应,他的巅峰之作《过于喧嚣的孤独》中,就浸透了老子思想。他还对东方禅学兴趣浓厚,读到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的精彩章节有强烈共鸣。马扎尔对比了赫拉巴尔的《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与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的相通之处──无意识的写法,一气呵成的过程,打字机上敲打出的杰作。
从1993年《世界文学》第2期刊登了捷克文学翻译家杨乐云所译的《过于喧嚣的孤独》算起,赫拉巴尔作品已在中国流传了十几年,其间陆续译介出版的赫著也不算少,可是他在中国读者中的影响远未与他作品所具有的分量相配,甚至在文学圈里,这个名字也仍有些陌生。马扎尔这本书的捷克版书名就叫《赫拉巴尔》,因为在捷克乃至欧美文学界提到这个名字无需过多注释。亦为现今为数寥寥的捷克文学翻译大家的刘星灿为这本书的中文版提供了流畅优美的译笔,在“译后记”中无奈地写道,“基于赫拉巴尔和他的作品翻译出版十余年后,迄今尚未被我国专业文学界所熟知,所以编者同我商量,定名为《你读过赫拉巴尔吗》”,相当意味深长。当赫拉巴尔的一生如一场电影般结束,他留下的文学杰作所引致的阅读喧嚣还不见端倪,起码,在中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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