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巴别尔像一颗耀眼的彗星,在苏联文坛上闪耀了一下便黯然消逝。
顺从得令人发指——巴别尔最后的日子(一)
蓝英年/文
人人适应逮捕,如同适应气候一样。党内人士和知识分子顺从地坐牢,顺从得令人发指。
——巴别尔在苏联作协某次会议上的发言
巴别尔像一颗耀眼的彗星,在苏联文坛上闪耀了一下便黯然消逝。从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五七年苏联未曾出版过他的任何作品。他的书重新出版的时候,中国已度过翻译苏联文学的“蜜月”,何况他那样的“回归作家”,更无人翻译。无怪中国读者不熟悉这位堪称苏联文坛大师的作家了。
巴别尔一九二四年开始在《红色处女地》、《列夫》等杂志上发表描写第一骑兵军的短篇小说,共写了三十四篇,一九二六年结集出版,定名为《骑兵军》。出版后各流派的评论家交口称誉,一致认为《骑兵军》是文坛的重大收获,真实地写出骑兵军战士的神态。但《骑兵军》却惹恼了第一骑兵军的将领。原军长布琼尼一九二四年在《十月》杂志第三期上发表一篇猛烈抨击《骑兵军》的文章,指责巴别尔写的不是第一骑兵军,而是马赫诺匪帮。作者在向人民撒谎,仿佛革命是由一小撮土匪和纂权者搞出来的,因为他本人就是营垒那一边的人,所以没跟随库普林一伙逃往国外,就是为了留下来诽谤骑兵军。布琼尼的指责立即受到以《红色处女地》主编沃隆斯基为首的一批有声望的评论家的反驳,他们指出布琼尼的批评毫无说服力,不过仗势欺人罢了。沃隆斯基指出:“仅根据作家未能创作出真正的共产党人这一点就认为他近似反革命,是忽略了他创作的基本内容。”这场争论虽然极为激烈,但却未得出孰是孰非的结论。一九二八年高尔基从索伦托回国观光,九月三十日在《真理报》和《消息报》上同时发表了《我是怎么学习写作的》的一文。高尔基在文章中谈到巴别尔的《骑兵军》:“布琼尼同志曾痛骂巴别尔的《骑兵军》,我觉得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布琼尼本人不仅喜欢美化自己的战士的外表,而且还喜欢美化马匹。巴别尔美化了布琼尼的战士的内心,而且在我看来,要比果戈理对查波罗什人的美化更出色、更真实。人在很多方面还是野兽,而同时人——在文化上——还是少年,因此美化人、赞美人是非常有益的……”布琼尼不服,在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的《真理报》上发表《致马•高尔基的公开信》。这位骑兵老总承认在文学问题上无法同高尔基争论,但骂《骑兵军》却并非“没有道理”。接着又对巴别尔破口大骂。高尔基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在《真理报》上发表《答谢•布琼尼》,开门见山写道:“我不同意您对巴别尔的《骑兵军》的看法,并对您对这位作家的评断表示坚决抗议。”高尔基接着反驳道:“我在巴别尔书中并未发现‘讽刺与诽谤的东西’,相反,他的书激起我对骑兵军战士的热爱和尊敬……在俄罗斯文学史中我还未见到过对个别战士如此鲜明和生动的描写,这样的描写能使我清晰地想象出整个集体——骑兵军全体将士的神态……”二十年代尚未产生一言九鼎的权威人士,所以围绕《骑兵军》的第二次交锋,仍无人能下结论。只是当事人巴别尔在双方炮火交织中身心交瘁,万念俱灰,无力握笔。此后发表的作品更少。除《骑兵军》外只有一九三一年出版的《敖德萨故事》和短剧《晚霞》。所有作品汇集起来仅是薄薄的一个集子。但在苏联和国外,巴别尔被称为“二十世纪最有才华的俄国小说家,也是苏联第一流散文家。”一九八六年意大利《欧罗巴人》杂志评选一百名世界最佳小说家,巴别尔竟名列榜首。以一册薄薄的集子被公认为文学大师的作家,在苏联文学史里恐难找出第二个人。
巴别尔时乖命蹇,半生坎坷,但直到一九三九年祸从天降之前,并未受到政治迫害。这一年五月他突然被捕,并被控告三项吓人的罪名:托洛茨基分子、外国间谍和恐怖分子。白面书生如何一夜间成了十恶不赦的“人民敌人”了呢?只怪他性情率真,说话无遮掩,交友不慎。法国历史学家苏瓦林在《同巴别尔的最后谈话》一文中披露,巴别尔在言谈中曾两次冒犯斯大林。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布琼尼妻子突然自杀,但传说并非自杀,而是被丈夫杀死,因为她对逮捕托洛茨基极为愤慨。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九日斯大林妻子阿利路耶娃自杀,有人把两桩自杀联系起来,怀疑出于“同一模式”。巴别尔认为这种传言并非不可信,对苏瓦林说:“布琼尼杀死妻子,又娶了位资产阶级小姐……斯大林知道他历史肮脏才用他。斯大林不喜欢历史上没有污点的人。”至于布琼尼的“污点”同斯大林历史上的“污点”有无相似之处,巴别尔说:“我们这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这些话很可能传入克里姆林宫。另外,巴别尔在作协第一次代表大会上的发言中曾说:“……杜撰出来的庸俗官话只会对我们的敌人有利……我们倾诉爱情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如果长此以往,我们将像足球裁判那样对着话筒表白爱情了。”谁都明白巴别尔所说的“表白爱情”是指对斯大林表达热爱,斯大林当然也明白。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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