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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读,为什么读?(一)

2013-10-10 08:33 来源:网络 作者:哈罗德•布鲁姆/文 黄灿然/译 浏览:55033356
内容提要: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则哈姆雷特甚至谈不上是一个“病历”。

 

如何读,为什么读?(一)

 

哈罗德•布鲁姆/

 

黄灿然/

 

如何善于读书,没有单一的途径,不过,为什么应当读书,却有一个最主要的理由。我们可获取的资讯,是无穷的;哪里可以找到智慧?如果你幸运,你会碰到某个老师,他可以帮助你,然而最终你是孤单的,独自继续下去而没有更多中介。善于读书是孤独可以提供给你的最大乐趣之一,因为,至少就我的经验而言,它是各种乐趣之中最具治疗作用的。它使你回归另一性,无论是你自己的,或朋友的,或那些将成为你的朋友的人的另一性。想象性的文学即是另一性,本身即能减轻寂寞感。我们读书不仅因为我们不能认识够多的人,而且因为友谊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缩减或消失,容易受时间、空间、不完美的同情和家庭生活及感情生活种种不如意事情的打击。

 

这本书教你如何读和为什么读,用众多的样本和例子来示范:短诗或长诗;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和戏剧。所选的作品,不应当做必读之书的唯一清单,而应视为最能说明为什么要读的作品的抽样。最好是把善于读书当成一种隐性的原则;最终,当你的自我完全铸就时,就不再需要方法了,而只有你自己。文学批评,按我所知来理解,应是经验和实用的,而不是理论的。我师法的批评大师——尤其是塞缪尔·约翰逊和威廉·哈兹利特——从事批评艺术,是为了把隐含于书中的东西清楚地阐述出来。在以下的章节中,不管我谈论AE.豪斯曼一首抒情诗或奥斯卡·王尔德一部戏剧,谈论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一个短篇小说或马塞尔·普鲁斯特一部长篇小说,我关心的主要都是设法指出哪些是可以和应当说清楚的,并把它们说清楚。在我看来,“如何读”这个问题,永远指向读的动机和用途,因此我绝不会把本书的主题“如何”和“为什么”分开。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普通读者续集》一书最后一篇短文《我们该如何读书》中迷人地警告说:“事实上,关于读书,一个人可以给另一个人的唯一建议是不要接受任何建议。”但她接着又添加了很多附言,谈论读者所享受的自由,最后提出这个大问题:“我们从哪里开始?”为了获得阅读最深刻和最广泛的乐趣,“我们一定不可以无助地、无知地浪费我们的力量。”如此看来,似乎在我们完全变成自己之前,听一些关于读书的建议是有益的,甚至可能是必不可少的。

 

伍尔夫本人是在沃尔特·佩特著作中获得那个建议的(他妹妹曾是她的家庭教师),还有在约翰逊博士和浪漫派批评家托马斯·德昆西和威廉·哈兹利特著作中。关于哈兹利特,她曾有过一番妙论:“他是那种罕见的批评家,他们思考得那么多,可以省掉阅读。”伍尔夫不停地思考,且从未想要停止阅读。她本人有很多建议给其他读者,而我在本书中从头至尾都欣然采纳这些建议。她最好的建议是提醒我们:“我们身上总是有一个恶魔,它低语,‘我爱,我恨’,而我们不能阻止它出声。”我无法阻止我的恶魔出声,但无论如何,在这本书中,只有当他低语“我爱”时我才会聆听他,因为我在这里不是要与人争辩,而是要教人阅读。

 

序曲:为什么读?

 

如果人们要保留任何形成自己的判断和意见的能力,那么他们继续为自己而阅读就变得很重要。他们如何读,懂不懂得读,以及他们读什么,都不能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但他们为什么读则一定是为自己的利益和符合自己的利益。你可以只为消磨时间而读,或带着明显的迫切性而读,但最终你会争分夺秒地读。《圣经》读者,也即那些为自己而研读《圣经》的人,也许要比莎士比亚读者更能说明那种迫切性,然而两者的追求是一样的。读书的其中一个用途,是为我们自己做好改变的准备,而那最后的改变啊,是适合任何人的。

 

我转向阅读,是作为一种孤独的习惯,而不是作为一项教育事业。我们此刻独处时阅读的方式,是与过去保持一定延续性的,不管学院里阅读风气如何。我理想的读者(和终生的英雄)是塞缪尔·约翰逊博士,他知道并表达了不间断阅读的力量与局限。像任何其他心智活动,它必须满足约翰逊最关心的事情,那就是“什么是贴近我们自己的,什么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弗兰西斯·培根爵士,他有些想法也被约翰逊加以利用。培根曾有一个很有名的建议:“读书不是为了发难或反驳,也不是为了相信和视为理所当然,也不是为了找话说和交谈,而是为了掂量和考虑。”在培根和约翰逊之后,我要加上第三位善于读书的哲人爱默生,他是历史和一切历史主义的猛烈敌人,他曾说最好的书“以这样一种信念感动我们,也即同一种天性写,同一种天性读”。让我们把培根、约翰逊和爱默生融合在一起,配制一个如何读的处方:找到什么才是贴近你又可被你用来掂量和考虑,且击中你心坎的东西,仿佛你分享同一种天性,摆脱时间的独裁。实际地讲,意思就是先找来莎士比亚,然后让他来找你。如果《李尔王》能够充分地找到你,那就掂量和考虑它与你共有的天性;它与你贴近的程度。我不是要把这当做理想主义,而是当做实用主义。把这出悲剧当做是一种对父权制的控诉来利用,那等于是抛弃你自己最主要的利益,尤其是作为一位年轻女子的利益,这听起来反讽味很浓,但实际上不。在两代人间的冲突方面,莎士比亚是无可逃遁的权威,尤甚于索福克勒斯;而在男女差别方面,他的权威是无人能及的。请敞开胸怀,充分阅读《李尔王》,你就更能明白被你认定是父权制的东西的起源。

 

最终,我们读书——如同培根、约翰逊和爱默生都同意的——是为了增强自我,了解自我的真正利益。我们把这类扩张当成乐趣来体验,而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美学价值一向被上至柏拉图下至当前我们校园里的清教徒这类社会道德主义者贬低。确实,阅读的乐趣是自私的,而不是社会的。你不能通过读得更广泛或深入而直接改善任何别人的生活。社会上有一种传统的希望,希望个人想象力的增长也许能刺激人们关心别人,但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我同样对孤独的阅读乐趣带来的任何扩张能否增进公共利益持谨慎态度。

 

专业读书的可悲之处在于,你难以再尝到你青少年时代所体验的那种阅读乐趣,那种哈兹利特式的滋味。我们现在如何读,部分地取决于我们能否远离大学,不管是内心方面的远离还是外部方面的远离,因为在大学里阅读几乎不被当成一种乐趣来教——任何具有较深刻美学意义的乐趣。开放你自己,去直接面对莎士比亚最强有力的作品,例如《李尔王》,绝不是一种轻易的乐趣,不管是在你青少年时代还是垂暮之年;然而,不去充分地(充分的意思是不怀着意识形态的期待)阅读《李尔王》,则无异于在认知上和美学上受蒙骗。大部分时间用来看电视的童年,会催生面对一部电脑的青春期,然后是大学录取一个学生,他不大可能欢迎“我们必须忍受死亡,甚至把它当成出生来忍受;成熟最重要”这样的建议。阅读分崩离析,那个自我也差不多溃散殆尽。现在哀叹这一切已经太晚了,且任何誓言或计划都补救不了。唯一可以做的,是通过某个精英版来实行,但精英版如今已不可接受,其背后理由有好也有坏。仍然存在着孤独的读者,老的少的,哪里都有,甚至在大学里。如果批评在当前还有一个功能,那就必须是针对这个孤独的读者,她为自己而读,而不是为那种被假定为超越自我的利益而读。

 

价值,在文学中如同在生活中,是与怪癖有很大关系的,因为意义正是从这种过度开始的。并非偶然的是,历史决定论者——那些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是由社会历史诸多因素所决定的批评家——把文学人物视为白纸上的符号,仅此而已。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则哈姆雷特甚至谈不上是一个“病历”。因此,如果我们现在要恢复我们的读书方式,我就要提出第一个原则,这个原则是我从约翰逊博士那里借来的:清除你头脑里的虚伪套话。你的词典会告诉你,在这个意义上的虚伪套话是指洋溢着道貌岸然的陈腔滥调的讲话,是教派或秘密小团体的特殊词汇。鉴于大学把权力授予诸如“性别与性征”和“多元文化主义”之类的秘密小团体,约翰逊的告诫也就成了“清除你头脑里的学院虚伪套话”。现时的大学文化,已经用欣赏维多利亚时代女人内裤取代欣赏查尔斯·狄更斯和罗伯特·勃朗宁,这种文化乍看好像是一个新冒出的纳撒尼尔·韦斯特的敢作敢为,但实际上只是常规。这类“文化诗学”的一个副产品是现在再也不可能有纳撒尼尔·韦斯特了,因为这样一种学院文化怎能消受得起戏仿呢?适合我们阅读的诗歌,已被我们文化的紧身内衣取代。我们的新“唯物主义者”们告诉我们,他们已为历史主义寻回肉体,并断言他们是以“现实原则”之名行事。心灵的生命必须屈服于肉体的死亡,然而这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学院教派来做啦啦队。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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