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甘肃武威。温家宝总理曾说“决不能让民勤变成第二个罗布泊”,民勤就是武威的一个县。它是我的长篇小说《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的背景和素材源头。我花了二十年生命写这三本书,就是想描绘干旱缺水的西部大地上人类的存在。现在,腾格里大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已经像张着大口的猛虎,扑向我的家乡。我的许多父老已沦为生态难民,远去他乡。我无法预测家乡的未来——正如我无法预测人类的未来一样,但我们却可以依托文学来增加一份关爱。
可以说,西部人的历史,甚至中国人的历史,都是“找水”的历史。《中国治水史诗》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找水”,它可以帮我们找到另一种清凉,以解除我们灵魂的干渴。
在西部,许多东西都消失了。历史的显赫、百姓的灾难、人类的挣扎,以及无数美的丑的男人和女人,都被岁月卷没了影儿。但一种东西却在干渴的土地上生了根,那便是关于水的一个个故事、关于水的一次次纠纷、关于水的许多文字,还有处理水纠纷的一块块石碑。它们记载着水的历史。无数的人与事物都化成了云烟和尘埃,但水却成为抹不去的记忆。
同样,现在的一切也会消失。无数的故事、无数的作品、无数的声名显赫的作家,都会随着历史的云烟渐渐消失于无迹,会像破灭的水泡那样消失于亘古的暗夜。但我相信,今天首发的这部关于水的史诗,定然会成为一座文化丰碑。
虽然世上的一切终究会成为记忆,而记忆的本质相似于梦幻,但围绕这部治水史诗的感人故事、书中记录的存在、书中倡导的精神,却能给许多干旱的土地,带来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价值。这是一种生存意义和文化意义上都能触摸到的存在。当我们想到这存在时,会觉得非常温暖……
是的,在这样一个追求功利的时代,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群体,花费了如此多的人力财力,叙写了一部虽不能马上带来眼前利益、但却功在当代益在千秋的史诗。
我相信,当我们的子孙想到这一事件时,他们也会被感动的。
世界在飞快地消失着。人间的一切,都在不停息地变化着。我们留不住任何想留的东西。但我们今天在现场和不在现场的许多人,却想在这变化之中,留下一点消失不了的东西。
同样,无论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民族,最想建立的其实是一种岁月毁不掉的存在和价值。
这也是我常常思考的问题。我常常追问:我们作家,如何以文学的形式,建立一种永恒。
许多作家和作品,都像太阳下的露珠一样,被岁月蒸发了。搅天的信息要掩埋我们,岁月的沧桑要腐蚀我们,历史的潮水要冲刷我们。我们这一滴滴水,如何才能实现不朽和永恒?我想,几乎每一个有追求的作家,都会追问这个问题。
一代代的作家追问着文学的意义,都在寻找着那个文学存在的理由。
需要说明的是,历史上留下的那些关于水的文字,其实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讯息。它们是不朽的。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它们沉淀了下来。显然,人类需要那些文字,是因为人类需要生存。当存在成为人类绕不过去的话题时,文学只能靠直面人类的存在而实现不朽。
历史的飓风将无数华美的文字吹得不知去向了,但我的家乡及许多作家的家乡,却留下了那么多的关于水的文字。它们虽然不一定多么精美,但因为它们将自己泼入了人类存在的大海,因此实现了相对的永恒。
翻开文学史我们就会发现,任何时代的文学,总跟那个时代人类的生存密切相关。任何无视人类存在的文学,必将为时代淘汰。
《中国治水史诗》便为我们展示了一次不朽的可能。我相信,只要人类存在,只要中华民族存在,这部史诗蕴含的精神便会永恒。它承载的治水文化,它记录的某个群体的努力,它倡导的某种精神,便会依托文学这种形式流传下去。
我想,真正的文学,除了文学价值本身的追求之外,还应该做到以下三点:
一是文学要在无常和变化中寻找永恒。我们的肉体可以消失,我们的精神却可以依托文学传承下去。我们希望能多创造几次像《中国治水史诗》这样让个体介入人类存在的机会。第二,文学要在虚无中建立存在。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成了记忆。而记忆的消失,像风尘中逃跑的一条黄狗,我们很难追上它。但我们却可以利用文学,在虚无之中,建立一种岁月毁不了的存在。《中国治水史诗》留给世界的,就是一种被文学定格的存在。第三,文学要在虚幻中实现不朽。大自然可以毁灭一个城市,一场战火可以毁灭许多建筑,一场地震也可以毁坏无数的水利设施,但这世上,还会有一种岁月毁不了的东西,这便是《中国治水史诗》中承载的某种精神。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精神,人类才可能更快乐、更清凉、更明白、更自由。文学跟宗教、哲学等人类诸多的学科一样,其终极目的,便是能为人类的存在带来幸福、快乐和自由。离开了这个目的,文学将丧失其存在的意义。
岁月的飓风正在吹走我们的肉体,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都会很快地消融于巨大的虚空之中。我们可能留下的,也许只是文学独有的那点精神。
所以,我一直认为,除了文学价值的基本底线之外,好的文学还必须做到两点:一是这世上有它比没它好,二是人类读它比不读好。
《中国治水史诗》,便做到了这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