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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存在感

2013-03-22 08:24 来源:网络 作者:佚名 浏览:57269709

 

我们的存在感

 

钉在课本上的图钉

 

一个女生捧着脸坐在我对面,她说:老师,我20岁了,哎……

 

另一学生讲她刚进大学的时候的事,开头第一句总是:在我年轻的时候……

 

我问:干吗这么说,好像这就老了。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老了。

 

2012年,这海岛上空继续跑着好看的多变的云彩,偶尔有散碎的星没气力地闪几下,迎面涌来穿拖鞋喝奶茶说笑的学生们。扩招和并校,学生更多了,路上经常车碰车人挤人。看起来2012年他们都还挺不错,一大早跑图书馆占座,黄昏里围着遍地污水的小食摊举着麻辣烫,考试前在蚂蚁洞遍布的草地上呼号背书,但是多问他们几句,常会得到两种答复,低年级的说:人都飘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每天该干什么。临近毕业的说:想想未来,好无力。

 

在有清晰的记忆以后,他们就被不可违抗的突击集训的强势教育给笼罩了整整12年,他这个生命个体的经历中,最真切的存在就是在背书考试和排名次。我看到过这样一条微博:

 

@关公文化博览会:一天到晚写作业。举头望明月,低头写作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写作业。少壮不努力,老大写作业。垂死病中惊坐起,今天还没写作业。生当作人杰,死亦写作业。人生自古谁无死,来生继续写作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写作业。

 

有学生告诉我说:上大学前,我最快乐的事就是考试发挥好了,最不快乐的事就是考试没发挥好,就是这么傻的过来了。

 

当这段“考试人生”结束,人已经18岁。刚进大学的人,多会惯性地沿袭自己的前12年,努力学习,保持好成绩。会有人醒悟,这不是他要的人生,像后面会写到的妍和彩霞。但是更多的学生始终迷茫着。

 

哪个年轻的生命都想主动地掌控自己,恣意自由,越这样想就越慌张着急,越使不上力气,越觉得茫然无力。

 

他们是存在的吗?看来是,每个都活灵灵的。但他们的心一点不踏实,踩不到地面的漂浮感,前12年是一颗钉在课本上的图钉,现在成了扑不得的肥皂泡,这种人生转换太快太突然,等意识到已经快大四毕业了。

 

傍晚在路边碰到一个2009级的同学,她说想有空来找我聊天,没几天她来做客说:大一时候想过跟你说话,但是走过讲台心里就一片空白,不知道能说什么,就这样到大四了,要不是那天碰见,怕再没说话的机会了。下学期,大四学生在校的主要任务是论文答辩,前几天和论文辅导老师讨论论文题目,每次打电话前她都要纠结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组织(话语)大半天才能鼓起勇气拨通电话。

 

很难确认和把握自己的时候,怎样用力向前都可能是扑空,这只能迫使他们赶紧找点什么可以耗去青春活力的。2012年《舌尖上的中国》一播出,好多学生给我推荐,催我一定要看,有的短信会加上这样的结尾:好想吃啊,好想家啊。

 

对众多“吃货”的理解总是不够,也许吃是唯一能最快最直接带给他们存在感的方式。“吃货”及时地帮助他们补上“存在”这个空缺,也得以超越感官本能,上升到了某种精神寄托的层面。快快乐乐自得其乐的吃货们,以物质替代精神了。

 

除了吃货,这两年还总说传输“正能量”,不知道这个新造词汇的准确定义是什么,但它常被年轻人挂在嘴上。

 

如果正能量就是单方面地强调着正面的、向上的、积极的,而排斥掉相反的,它怕就带了可疑和伪善,虚拟幻象和自欺欺人。谁都知道,生活从来不是单向度。你不想知道,不等于它不存在。有学生看到新浪微博上“作业本”的一条微博后告诉我,他很不喜欢这么说话,不能传达正能量,微博是这样的:

 

你要去习惯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并允许自己碌碌无为。不必有什么崇高理想,也不必去改变什么世界,轻轻松松度过这一生,命运这东西你不用懂。这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你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必追求什么意义,那些格调和品位,最无所谓。

 

一个人全身都是正能量就抵御得了外界的侵扰吗?显然不能,显然,我们身上已经埋伏了太多的负能量。只喊“正面的”却无视“负面的”显然不真实。

 

连个年代标记都没有

 

2012年,我被问到频率最高的问题是该怎么读大学,除了每天按课表奔走在各教学楼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每天这样顶着大太阳,趟着雨水,花着家长汇过来的不低的学费。

 

学生问:在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说:下乡插队了。

 

学生问:像大学生村官?

 

我说:不是,就是干农活,和农民一起干活。现在你们总说看不到未来,那时候很少有人想什么未来,过一天算一天。

 

学生疑惑:哦?城市和农村相差那么远吗?

 

我说:那时候农民永远是农民,城市乡村间不能自由流动。

 

学生更疑惑:哦?不是很理解……

 

还有下面这样的问题:

 

学生问:老师要出新书了吗?什么故事?

 

我说:知青。

 

学生说:好羡慕那个年代啊。

 

我问:为什么?

 

学生说:过去有很多的年代,“文革”年代,知青年代,改革开放年代,不像现在什么年代也不是。我们这些人不属于历史,也不属于未来,连个年代都没有。

 

坐在课上心是散的,回到宿舍也是懈怠,很多上进青年实在找不到可以用力的地方,凡考得上大学的能不是上进青年吗,何况不过几年,这个海岛学校都211了。上进青年只好报名参加各种考试,变相地延长过去12年的紧张“充实”,考各种证,从考公务员到考驾照。有个晚上,有学生发短信来说她第二天要去“说课”。开始我没弄明白,原来这是考教师证的一部分。我随口嘱咐她不要紧张,面对小孩子要放松亲善。她说没什么小孩子,听说是三个评委老师在下面,每个参加面试的有五分钟“说课”和五分钟答辩,没有黑板,是在宾馆里。随后,她告诉我:绝大部分的同学都是为了考证而考证的,其实很多人对职业都是观望的态度,会看哪个条件好收入高又稳定然后再做选择。她说这话是针对我关于待小孩子要如何如何的废话,我想她说得对,很现实。

 

暑假,有机会和在吉林大学读研的2006级学生卫然聊天,在露天的玻璃钢椅子上吹着风,我们说了大概五个小时。不知这么说到了微博。我问卫然:微博上那么多人喜欢展示微博勋章,不理解,满满地挂成一片有什么意思呢。卫然说:也许那就是对他个人的一个肯定,他们一生都没有收到过任何的承认或者表彰,他很需要这个,却从来没人给过他,好像小时候想得奖状,都要挂在墙上,现在有个这个章,不用费劲就能得到,就想排列出来,满足一下自己。

 

卫然的解释真好。经常是他们告诉我很多。

 

有些学生自寻快乐,几个女生买了鱼竿准备在校园的湖边钓鱼。

 

有人逃课,溜去北京玩了一星期。

 

更多的家境不够富裕的学生,找各种兼职、家教、餐饮服务、发小广告、推销物品,把时间填充得满满的。能找到一份家教工作是很不错了,其他的都和没技术的农民工没太大区别。赚钱啊赚钱,起码帮帮家长,填补自己,不再有空闲去体会心里的空空荡荡。

 

一个并没署名的来信里说:

 

在忙碌的社会中,整天应对着忙不完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本想单纯地活着,然而只能沉默,一直到现在这样没有感觉地活着,像是在应对生命,像是生命与我无关,感觉不到自己活着应有的激情,也许我就是那个在沉默中灭亡的人。看老师的文章有种平实的感动,触动人的灵魂,感觉自己好像还真正的活着,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反正我们都不掌握答案

 

卜是安徽人。他自己说刚进大学时候算是个愤青,非黑即白截然分明的那种,现在大三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变得能包容别人,学会宽容了。他正跃跃欲试,争取在校内正举办系列讲座后期得到登台演讲的机会。据说主办方请学生们准备感想,写得好的可能有五分钟的演讲。卜已经在准备讲稿,夜深了他要离开宿舍,找间无人的安静教室去写草稿,虽然作为网络写手的他平时用电脑写作,但是,我专门问了他,演讲稿是手写的。同我说这话的时候稿子还在改写中,而他已经在筹划上台演讲那天,该请他的哪些朋友们到场:

 

“我这么大了,从来没有上台对那么多人说过话,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我问:台下多少人?

 

他很认真地想一下:大概200人。

 

过了几天是周末,收到他的短信,当晚他如愿上台给一个演讲老师献了花,他认为这会离上台自由演讲五分钟的愿望更近了。已经过了20岁的成年人只为登台五分钟说话,要这样争取和惴惴不安,如果从五岁起就常有类似机会,我们的年轻人不会在快大学毕业时,到台前来对自己的同学说句话,还要带着发言稿,还要双手和稿纸一起抖个不停。

 

卜给我分析了网络写手鬼吹灯和南派三叔的不同,他向往有一天也会有读者能每天跟踪他的故事,在他后面也有催促等待新故事的一群忠实的粉丝:“你写了,会有人等着看,那感觉真好!”

 

很多学生都像卜,很需要切实地做点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自己这个小生命的真切的存在。

 

时隔半年,在2011上课记“托付”一节第一段“厚重的本子”中写到的学生对我说,一年前,当她在教室里跟我说她的作业还没完成的时候,在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怀疑,意思是知道你想偷懒,这反而刺激她一定把这次本来无关紧要的作业写得更认真,反而更不急于把它交上来。很显然,把自己20年间的故事交给一个成年人,不确保安全,但她暗暗决定“赌一次”。把作业交给我的早晨,她是一直瞄着我,据她说我放本子装进书包的那一刻非常随意……直到当天收到我的邮件,她才在心里说“赌对了”。

 

我没马上理解:你想赌什么?

 

她说:赌这个老师,如果赌对了,在我心里你就不是老师,是个长辈。

 

隔了一会,我们都没说话。又空了一会,她说:那本子烧了,你放心。除了你谁也没看过,包括父母。

 

她说得平淡,我心里很吃惊,应该有2万到3万字吧,一颗颗黑色的小字,多不容易写下来的,被她销毁了。后来我慢慢想,也许她只是要一个郑重地书写的方式,对纸张去倾诉,我只是临时做了一下她艰难成长的相对安全的见证者,她曾经茫然困惑无助的存在,通过写和被一个人读到已经完成了全过程,纸上的文字不重要了。

 

暑假前,在广州听一个人讲起一段旧事:“文革”期间,他还是刚刚懂一点事的小孩,他躲在家里不断地在纸上写“反标”,写那几个最最可怕的字,写了马上撕掉,撕了再写再撕,当时他全身都在发抖,脚下碎碎的一地纸屑,他很害怕,又莫名地渴望这种刺激。他是靠这种不可估量的风险来寻求自己的存在感吧,发抖的存在,惊恐的存在。这是对未知的存在的急切渴求?心理学家也许能解释吧。

 

任何一个时代都该急切地需求它的年轻一代在场,也有责任使这些最该有炙热之心的人群在自信自由的存在里,帮他们获得力量和参与感。而一个大学生想在自己就读的学校里得到当众讲话的机会,应该等同于一个20岁的年轻人本该得到爱别人和被爱的机会,如果连这些都难得到,责怪他们脑残的,才更是脑残。在有一条知饿知冷的躯体外,一个人觉得他的存在和不存在没区别,没有比这个更不正常的了。

 

无力又无奈,还不只是熬出这四年就会“苦变甜”,未来不知道在哪。正该是跃跃欲试进入社会的前夕,虽然学校有高楼有讲堂有图书馆,他们的心却是边缘的自我疑惑甚至自我枯萎着的,他们被边缘化了,那些在大学四年里做“网络隐士”的,守着电脑厮杀,死掉一条生命,瞬间又能闪跳出另一条新生命。有人谴责学生“玩物丧志”,他们没机会获得“志”,脑残也是被脑残,吃货也是被吃货。有时会想到北方有一种虫,土话叫“潮湿虫”,专在阴湿狭闭的覆盖物下面生存,一旦覆盖物被翻动,它们被暴露,必定慌乱躲避钻窜,寻找哪怕很临时的无光的缝隙去安身。

 

别怪他们整天说迷茫,能意识到迷茫无着的,已经是主动的和自我挣扎的,是不屈从的。你不给他见到光,让他说明亮,不给他力量,让他在必要的时候挺身担当。他没有试过堂堂正正,生命多是在似有似无孱弱无力中浮荡。

 

我们面对的是同样的状态,深深地在这里,而找不到存在感。有个同学和我谈论过,她是回族。我们说到痛苦,她问我的痛苦是什么,我说了。然后她也说了。然后我们共同认为,无论什么时代,人都各有快乐和痛苦,换算成一个绝对值,是没本质区别的,只是细节有区别而已。

 

我看着他们,也审视自己,靠吃东西,靠考证,靠游戏,靠赚钱,靠写字,都是从那短促的瞬间里得到一点快乐,以填补更多的空荡荡,以此反证自己还存在着,是有知觉的,有努力的,有追求的,带了点什么正能量的。不过如此吧,反正我们都不掌握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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