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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的尊严

2013-02-17 08:24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作者:苏娅 浏览:58040195
内容提要:树木生长的周期,往往与木材得以正确使用的使用周期相宜,盐野米松在采访木匠时获得的数据,能够支撑这一认识:盖民居的木料生长周期是60年,这与一间民居的生命周期大致相当,伐木、造屋,同时植树、培植,是一个能够永续的循环。

 

匠人的尊严

 

盐野米松喜欢天文和手工艺,因为“都是造物都很美,让人有探求的愿望”。上世纪70年代,盐野米松开始采访日本平民手工业者,三十年寻访经历,让他的生活越发简单,离现代工业制造的物件越远,他腰间系着绯红色手织方绢,斜挎一个他老婆缝制的小布袋,采访时,特意用两本书把记者的录音笔垫高一点,以免倒水、翻书的声音干扰录音效果。

 

“录音笔”是盐野米松生活中保留下来的少量高科技产品之一,他用对话录音的实录方式,写作记录普通手艺人技艺和生存状态的书——《留住手艺》,出版后在日本掀起手工业热潮,许多濒临消失的业种因为他的努力得以重生。

 

“锉鱼钩的时候要正襟危坐。”

 

“船匠一般没有能说会道的,会说的都不是好船匠。”

 

“整合木头的癖性就是整合工匠自己的心。”

 

……

 

这些美好、质朴的道理出自盐野米松采访的平民手工业者,尽管,在日本,人们用“人间国宝”的认证制度对持有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的人进行优待和保护,但盐野米松认为,“人间国宝”已有不少媒体报道,而自己需要关注的,是每天为养活家人而勤奋劳作的平民手艺人。

 

手艺与生活不能分隔,只有天天使用才知道珍视,而与手艺人交谈,他们可能讲不出什么抽象道理,“但当他跟你讲揉泥或剪纸,会有许多故事,这是他的世界,对于泥土和纸的认识渗透到他对生活的认识。有很多惊喜,也有难过,这是一个有情的世界。”

 

上世纪80年代,盐野米松到中国看流星雨,在山东高密遇见一位剪纸的老太太。老人不识字,但喜爱剪纸,尤其擅长剪汉字图案,手艺人的剪子像幻术,汉字在老人手中是有能量的画符形式。老太太告诉盐野米松,“文革”那几年,剪纸被禁止,但还是偷偷地剪,人家来搜查的时候,“最多是低着头待着,打仗也好‘文革’也好,很快就会过去的。”这个活泼泼的句子,几乎揭示了时间和人世风雨的基本真相,盐野米松用原本的语气把它记录下来。

 

盐野米松的故乡——日本秋田县的角馆町,在江户时代曾以武士辈出闻名,这个古朴的小城曾遍布武士的旧宅和手工业者的作坊,铁匠铺里敲打的声音和熔冶的火焰,至今仍有清晰记忆。大学毕业后,学化学的盐野米松进入画“铁臂阿童木”的漫画家手冢治虫的公司做编辑,开始文学创作,一次为了创作小说到八丈岛考察民间印染“黄八丈”的经历,改变了盐野米松的志业走向。

 

十八年前,又因对故乡淳朴、缓慢的生活的留恋, 盐野米松离开了东京,在家乡角馆町建了一座小木屋,躬耕、生活和创作。如今铁匠铺差不多在日本绝迹,盐野米松倒希望将来自己有一小间铁匠铺,当一个铁匠。

 

匠人的尊严

 

生于战后,成长于上世纪60年代经济的高速成长期,又在20年后,亲历了日本经济与社会成长遭遇的困阻,让盐野米松对文化变迁的审视有了比较深切的时代印迹,他说:“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对效益的追求,让传统手工艺迅速边缘化,20年前日本经济遭遇泡沫,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传统工艺,许多人看到传统工艺不仅能从经济层面给人基本保障,还能提供低成本的乐趣,于是被日本民众重新认识。”

 

来自东京大学社会学专业的调查数据显示:在日本,有千年以上历史的作坊、老店迄今还保留着7家,两百年以上的有3000多家,超过百年的有22000多家。与中国的情形不同,“匠人”在日本是受人尊重的身份,盐野米松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中国美院跟几位研究生讨论如何看待“匠人”,中国学生大多站在一个较高的身份角度来看待“匠人”,认为他们属于较低阶层,生活贫困,常年重复一个事情,需要学院的设计、学院知识的帮助。言及于此,盐野米松在纸上写了个“匠”字,说:“手工业的价值归根到底取决于社会价值观如何看待‘匠人’。”

 

“匠人”在日本称为“职人”,江户时代对职人就有“职人气质”的描述,“职人气质”意味着工匠的性情多半倔强、偏执,同时也是对他们专注、勤力的人格魅力的肯定。

 

今天,因为许多技艺业已失传,一些破败的物象变得难以修复,陈迹斑驳,需要能工巧匠的出现,找到与古老历史接通的专业方法。奈良法隆寺,三百多年前已经没有手艺人了,之后大木匠西冈常一和弟子小川三夫根据历史资料找到复原的技艺。日本把修造宫殿的木匠称为“大木匠”,1984年,37岁的盐野米松开始采访大木匠西冈常一。西冈常一被称为“日本最后的大木匠”,为有1300年历史的法隆寺承担木匠部分的修复工作,法隆寺没有活计的时候,西冈靠种地养活妻儿,而不愿接民居木匠的活,在他看来,恪守“职业界限”是匠人的尊严。

 

小川跟西冈学手艺,从学习磨刀刃开始,师傅交给他一片刨花,他磨出的刃器刨出的刨花纹理要与师傅给他的刨花相一致。这是小的方面,大的方面,小川需熟悉每一根木材生长的环境,以此通晓手中木料的习性。“树木的成长环境和方位不同,使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习性,使用的时候需要根据树的个性安置到最恰当的地方。现代工业的统一加工流程,使得大部分木材的特性没有充分发挥,如果正确地使用了一根木材,可以让它使用一百年的话,随便地使用则缩短它的生命,工业化带来的问题是,人们不再会为如何正确地使用一根木料而去费脑子,不负责任地使用使得自然的循环周期被人为打破,这些道理是手艺人的经验告诉我们的,而非教科书。”盐野米松说。

 

工匠的智识和技能依靠跟师傅在一起,长期观察、领悟所得,往往是那些头脑灵光、善用知识性总结来寻求捷径的人,未能修成正果,这与现今“效益至上”、“学习好才是唯一”的社会价值观正好相悖。例如,“烧炭师”用木头烧制炭块,先把木头伐回来,烧制的过程靠闻闻烟火的味道就知道烧到什么程度,同时悉心观察木头由白变紫的过程,整个过程需要鼻子闻、眼睛看和耳朵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判断该进行哪个步骤。“这是一个靠身体记忆的世界,你要把自己的身体变成跟师傅的身体最接近的状态,才能达成与师父一样的境界,这样的时候语言是多余的。”盐野米松说,相反的例子,有些孩子做学徒时,很会动这个脑子——看颜色、闻气味都会画一个表。可是老师傅看了会告诉他:这个不对。往往是脑子灵活的学徒进步很慢,不爱动脑子的,完全按师傅的说法来实践,可能相应地进步很快。

 

万物的法度

 

手艺人的价值在于他的付出和时间的积累,而传统手工业所维系的价值则在于普遍的“适意性”,整个系统建立在生产者与使用者,用材、器物、人的劳作与自然相宜的关系之中。

 

盐野米松记录下编筱竹的手工业者夏林千野说的话,巧妙传达了人的劳作与生存、习性和生活本质之间的深入关系。夏林千野说:“人是很想偷懒的,我有时也想偷懒停工,但如果停下来,手就会怠惰,我们的手是不会欺骗人的,你的怠惰或用心都会反映在你做出来的东西上。”

 

消费者用购买行为支持手工业生产,也是“适意性”之所在。在日本,人们常常愿意放弃低价的工厂加工的面条,而选择高价购买“擀面匠”做的面条,因为只有亲手“擀面的人”才会根据这一天天气的温度、湿度来和面,制作与天气条件滋味相宜的食物。

 

唯其回到自然的情境中,把握人自身的存在和创造,以此建立与自然世界开放的关系,才能或多或少克服工业化和商品化社会带来的焦虑与倦怠感,这是西方自然主义者们长期体认的观念。在东方的传统中,自然从来不是一个外在的专门概念,天、地、人是天然同一的世界整体。东方人用泥土和木头为建筑材质,在土地上建造屋舍,随之变老变旧,再更换新的,这里面包含了对“成、住、坏、空”的生命过程的接纳。

 

树木生长的周期,往往与木材得以正确使用的使用周期相宜,盐野米松在采访木匠时获得的数据,能够支撑这一认识:盖民居的木料生长周期是60年,这与一间民居的生命周期大致相当,伐木、造屋,同时植树、培植,是一个能够永续的循环。

 

正确使用材质,需要匠人对了解物料的习性用心:长在风口上的木材,因为风总往一个方向吹,木头会向一个方面倾斜,伐木之后即使做了矫正,时间长了仍会有所偏离、倾斜;离群索居的木头也是不能用的,因为独自经受风雨,质地会脆弱,容易起裂隙……总之,有情世界里,万物皆有质感和灵性,万事有因果。盐野米松在《留住手艺》中写道:“在手工业活跃的年代,是一个制作人和使用人生活在同一个环境下,没有丝毫的虚伪的年代。社会的变迁势必要使一些东西消失,又使一些东西出现,这是历史发展的惯性。但是作为我们,更应该保持的恰恰是从前那个时代里人们曾经珍重的真挚的相互信任的感情。”

 

可珍重的真挚感情,心心念念是他人在哪些方面还需要你的技艺与付出。今天,船匠山元高一造船用的船钉要从广岛订货,之前,船钉还可以从距离较近的牛窗镇铁匠那里买到,牛窗镇铁匠临死前,亲自跑来把剩下的船钉送给山元,回去后三天便去世了;铁匠造农具,也是把锄头调至足够称手;长崎县的渔民把用惯的鱼钩“样品”寄给做鱼钩的满山泰弘,“其实就是满山泰弘的父亲所制”。满山对盐野米松说,其实自己也不是非继承父业不可,“但父亲有这个愿望,也只好从命,现在倒觉得选择对了。”

 

对话:手艺,用身体记忆的世界

 

第一财经日报:很多身体的劳作被机器代替,身体与劳作和运动的关系分离之后,会带来哪些问题?

盐野米松:工业化生产中人的身体成为机器的一部分,人是机械化流水线中的一环,不再需要全身心地投入这项劳作,身体与内心的感知是分离的,造成人劳作的意愿降低。而传统的劳作需要身体、思维和体验的共同参与,全身心地在这个过程中。从事传统手作,需要让你的身体先恢复到能够做手艺的状态,就像骑自行车,这项技艺无法通过书本习得,一定得靠身体来记住这项技能,这是一个记忆的过程。愉快的感受一定和记忆有关,手艺帮助我们建立与记忆的关系,我见过100个手艺人,他们都会发自肺腑地告诉我这是很愉快的过程。

日报: 手艺人讲职业尊严,看重“职业人格”。“人格”这么抽象的界定,对技艺真那么重要吗?

 

盐野米松:非常重要,手艺人是靠职业尊严支撑着的,他一定会想今天要比昨天做得更好,要把这个社会的风气建立在对他们的努力的认可上。

 

日本在经济高度发展的时期,大量的工业产品出现,那时候手艺人损失了很多,整个大环境信仰“机械”,那是手艺人生存最为艰难的一个时期。在这之前,从事农业的人使用的工具,是手艺人依据使用者的身体条件制造的,机械制造使制造者与使用者的关系断裂,这样的情况下生产出来的产品会有很多欠缺,人们才意识到需要重新寻找称手的工具。传统手工艺所建构的社会关系十分简单,使用范围很小,匠人与顾客的关系很直接,信任度很高。

 

日报:为生计而劳作和为展示而劳作,动机和生产经过的差别,是否会影响工艺完成的状态?

 

盐野米松:日本的手艺人很少有表演、展示性质的,一般是前店后作坊的形式,手艺人一边干活一边招呼买卖,这是一种自然状态的工作,手艺人的技艺靠两种人锻炼得来,一个是他的师父,一个是他的顾客,如果只成为观看的活计,是很难长久的。

 

日报:日本手艺人被媒体宣传后,生活会不会有大的改变?

 

盐野米松:日本的手艺人被媒体报道后,大多数依然会做以前的事,很少改变,这个跟中国的情形可能不太一样,在中国,我也看到过一些手艺人被曝光之后,很多投资的人会找到他,会有很多订单,他可能会动脑子如何增加产量,如何扩大生产。

 

一个茶壶,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但现在如果它变成几百万了,它的性能就改变了,是投资工具,它周围会出现很多想发财的人,这是要把手艺人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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