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奥威尔从来不喜欢和任何属于太有权势或太成功联系起来……他写作从来不考虑是否受欢迎,也不担心被憎恶。
奥威尔去世60周年:一代人冷峻的良心
“奥威尔这个人本身很不错,但说到底我觉得他蠢。跟很多英国人一样,他是个理想主义者,而在我看来,他似乎是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北回归线》的作者亨利•米勒)
“如果我确实需要选择一个同类心灵,我肯定会选择那位伟大的艺术家(指卡夫卡),而不选奥威尔或其他图解思想的流行作家和政论小说家。”(纳博科夫《斩首之邀》前言)
“奥威尔从来不喜欢和任何属于太有权势或太成功联系起来……他写作从来不考虑是否受欢迎,也不担心被憎恶。”(奥威尔部分作品的出版商沃伯格)
对至今仍阅读其作品的读者来说,奥威尔是这个世界上一种令人不安,又不可取代的存在。他使人寒冷,也使人温暖。
对乔治•奥威尔来说,生命就像一笔神秘的存款。他总是急切地想知道存在自己名下的到底有多少。有时他相信数目一定少得可怜。但是这种猜测从没能阻止他像个赌徒一样拼命地下注,急不可耐地大把花销。只有走在绝境的边缘,他才觉得是用属于自己的方式享用了这笔款子。只有不断暗示自己即将一无所有,挥霍才更津津有味。终其一生,奥威尔都在认真严肃地玩这个悲剧游戏。一种被他称为“促使人们去做无意义行为的内心需求”,像一首高亢而无情的进行曲,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回旋。它激发他的冲动。但与大多数人相反,奥威尔不是用进攻和索取的方式回应欲望的驱使,他一步步后退、放弃。在根本不知道命运会有回馈的时候,在他认为自己必须做点什么的时候,他拿出全部勇气来卸掉身上的保护 ,把自己交付给贫和病。除了写作和女人,它们是奥威尔成年生活中最重要的主题。
一、写作
根据销量,我们知道世界上大约有4000万人阅读或至少翻阅了奥威尔出版于20世纪40年代的成名作:《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但是在1933年之前,世界上根本没有奥威尔这个人。有的只是一个叫埃里克•布莱尔的,很不起眼、跟文学关系不大的家伙。他那时知道自己将成为“英国当代最重要的文体家”吗?不会知道。无论是从他后来的自传性文字《我为什么写作》中,还是杰弗里•迈耶斯为他所做的传记(目前唯一一本有中文译本的奥威尔的传记,孙仲旭译)中,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奥威尔是有很强自传倾向的作家,因此从杰弗里•迈耶斯以奥威尔全集为基础写的《奥威尔传》中,关于他本人,人们会读到很多实证性的材料。加上一个很长的受访名单和坚持不懈的采访过程,迈耶斯得以朝奥威尔经常面临的复杂的处境和由此必然产生的多样性格的深处进发。他发现作为学生,这个叫做埃里克•布莱尔的孩子没有多少过人之处:在昂贵的伊顿公学里,他略显孤僻、好惹是生非、智力不低于平均水准。或许家庭的殖民地背景和贵族学校势利的气氛给他埋下了愤懑反抗的种子。但是智力正常、对社会不公有朦胧意识的孩子在一个阶层一个学校里不会只有一两个,也不会给校方和同学留下深刻印象。而他自己,即便有了想当作家的愿望,也并不能说对写作已经有了明确的认识。所以无论是谁,也不会把青少年时代的乔治•奥威尔描述成一个作家坯子。但是拒绝升入大学,可以说是他一生中第一个奥威尔式的重大选择。他不甘心成为“那种有钱的混蛋,他们以如此优雅的姿态从伊顿滑行到剑桥,并从剑桥进入文学评论圈”。
不过到缅甸当警察,未必是个更好的选择。他更加郁郁寡欢,虽对殖民统治产生怀疑,却必须在近五年中行使暴力色彩很浓的职权。到此时为止,和后来那个特立独行的奥威尔能挂上钩的因素还找不到蛛丝马迹。他或许只是酷爱读书、不肯人云亦云,在人群中显得有些不同。但这样的人也不特别少见。
24岁回到英国亲人中间的奥威尔并不受欢迎:邋遢、好指使人、自负、冷漠。他只是把“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吓坏了”,因为他为了要当一个连苗头都还看不到的所谓作家,决定放弃年俸、正常的社会生活、比较稳固的社会地位。从殖民地警察到流浪汉,这是一次自我放逐,以获取某种怪异的内心安宁吗?还是要扔掉别人派送的身份证,以赤裸开始新生?最重要的是,奥威尔在没有向人们,甚至没有向自己证明他有能力承担选择的后果时,就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但是六年过去了,他几乎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他不害怕吗?如果他一心要尝试底层的流浪生活,却发现自己的全部才能也就是写出模仿前人腔调的作品,这对一个最讨厌陈词滥调的人,会是多么的不堪。或者上帝突然决定收回他名下的生命存款? 但是,一定有什么东西强烈地迷惑住了他,使他从没放弃过表达的渴望。这被奥威尔称作纯粹个人主义的情绪一直紧紧黏着他。“具有天分、随心所欲的人,他们决心一辈子到头为自己生活,作家就属于这类人”。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他始终在寻找最适当的表达方法。如果作家存在的价值在于独特的文字个性,对奥威尔来说,只有发现一种能把他自己的经验、感知和思想方式完全融化在里面的风格,写作才能开始。就像在生活中一样,奥威尔坚信他的个性。对有的作家而言,最好的作品其实是他自己。乔治•奥威尔就是其中之一。有些人就是无法相信漂亮光洁的词句,那后面隐藏的平庸、虚荣和肤浅的空洞加剧了孤独和愤懑感。他们需要坚硬、实在,和事实本身一样复杂,哪怕是丑陋、卑贱令人厌恶的东西,至少真实。而与之相配的必须是铿锵有力的性格和敏锐、锋利、公正的洞察力。很难说奥威尔在24岁开始流浪时就认识到自己天性中具备了这些要素。但他的确在沿着一条历练之路搜寻。
寻找漫长地超乎想象。奥威尔一生写了六部虚构作品。在影响了整个世界的《动物农场》和《一九八四》之前,有四部:《缅甸岁月》《牧师的女儿》《保持叶兰繁茂》和《上来透口气》,很多人对它们也算欣赏有加。但没有后两部,奥威尔这个名字无疑会被淹没。这两部最重要的作品均写于奥威尔40岁之后。距他决心为当作家而离开固有的生活轨道,已经过了十七八年。在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奥威尔一直贫病交加。
二、病
1948年, 乔治•奥威尔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他把自己对极权主义的忧虑,通过虚拟时空的方式安放到了1984年,这就是小说《一九八四》名字的由来。但是他从没想过,在1984年,折磨他一生的肺病已经完全可以治愈。作家传记的作者往往会给传主整理一份年谱或作品简表,作为附录。而在《奥威尔传》中,则是他的“病史”。它的确比创作年表更有助于人们了解奥威尔的生活常态。
那个叫做埃里克•布莱尔的孩子很小就开始遭受呼吸道疾病的入侵。如果说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常常咳嗽气喘是被迫忍受,那么从决定离家流浪开始,奥威尔就是在不断向疾病发出邀请。从照片上看,在他不再是埃里克•布莱尔,而选择成为奥威尔后,他一直很消瘦。人们对他外貌的回忆中,总是提到深深的皱纹、嘶哑的声音和与年龄不相称的疲惫衰老,“让人想起一个石头所刻、风化得很厉害的中世纪圣徒那颜色灰白的苦行形象”。尽管在《巴黎伦敦落魄记》和他的一些随笔中,奥威尔以他特有的冷静诚实给底层的种种生活抹上了略带幽默的喜剧色彩,但正如该书的法文版书名《过苦日子》所示:日子相当艰苦。以致对一个体质并不强壮而且对健康问题粗心大意的人来说,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自我耗损和残害。
但是给他在“奥威尔”名下存储了光阴和才智的上天,对他的任性一直非常容忍。他只是受到了小小的警告和处罚,肉体上比旁人多经受了一些肺部感染带来的不适——虽然严重,但不足以让他彻底放弃这种自虐。通常我们想象,一个人会因为极度肮脏的环境、寒冷、持续饥饿、遭遇洗劫之后的绝境、没有同情心的医疗人员、疲惫不堪的不停劳作等等,很快被击垮。但奥威尔不会被击垮,他只是在并不漫长的一生中把自己的肉体拖垮。
1936年底,比大多数同行的国际志愿者大10岁的奥威尔抛下新婚六个多月的妻子,辗转奔赴西班牙前线。半年后,他喉咙中弹。这是命运射给他的一颗神奇的子弹,不仅没有要了他的命,反而救了他。因为养伤,奥威尔得以逃过由远在苏联的斯大林下令进行的一次党派屠杀。对奥威尔,这颗具有象征意义的子弹为他一直在朦胧中的寻找投射了一道强光。个人理想主义的脆弱和充满谎言的政治,使奥威尔开始明白他应当用什么样的文字表达什么样的东西。逃回英国后,奥威尔开始和企图掩盖暴行的舆论作战。今天,除非有特别的兴趣或者对奥威尔有特别的喜爱,人们才会读《向加泰罗尼亚致敬》。但奥威尔认为这是他最好的书。更准确的说法或许是对他自己最重要的书。
后世人们心目中那个被称为“一代人冷峻的良心” 的奥威尔,正是从这本书开始明确表达了对极权主义和无耻政治的深恶痛绝。而正是因为人们对谎言的容忍永远大于真理,才有可能激发奥威尔更加深入发展他的写作风格。他天性中的真诚和燃烧不灭的执著使他无法忍受陈词滥调和习俗偏见。从这时开始,奥威尔致力于寻找最直接有力,同时也最平实耐读的方式来揭示和驳斥谬误。把奥威尔对真理与生俱来的热爱比作动物的本能,似乎有贬损之嫌,但其实质大体相当。
从战场归来,奥威尔“病史”中一长串的“肺部内出血”“发烧卧床”“支气管炎”“流感”,一直延绵不断。其高潮是奥威尔隐居朱拉岛。而他对身体的自残也因此变成了自我毁灭。
“与阿拉伯半岛无人区”一样荒凉的岛屿、“英国各岛中最没法住的房屋”“不通电,也没装电话,食物供应及交通都非常困难。”更重要的是,朱拉岛的气候和肺病病人需要的气候正好极其相反。奥威尔一次次因“病得很厉害”倒下,或者经过“漫长而累人的旅程”看病。建议他夏天去那里度假的朋友被奥威尔每年去过冬的举动吓坏了,认为是“疯狂之举”。
虽然当时已经制造出了可以治疗肺病的链霉素,但是因为没有掌握使用技巧,奥威尔最终被一生形影相随的病痛带走了。没有令人不可思议的朱拉岛折磨,奥威尔的生命会不会更持久?为什么他在道理很明白的情况下一定要反其道行之?当然,关于病痛的经验为他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感受和独特的角度。但是延续生命,更从容舒适地写作,而不是“瘦得像骷髅一般,但仍打字不已”,是不是更符合人的本性?
从奥威尔的文字中,人们首先感受到的是坦诚,有时甚至是正直得令人尴尬。但是,对于促使他很多次做出反常举动的真正心理动因,奥威尔并没有热衷于揭示。同样,奥威尔也没有兴趣把自己的经历传奇化。那些因为和他有相似心灵气质而爱他尊敬他的读者会感到不满足。就像他活着时周围的一些人感受不到他的友谊和热情一样,他似乎有意保守了一些重要的秘密。也许他从心底里不相信人们能完全而透彻地理解他。毕竟世界上只有过一个奥威尔,他所有的放弃和选择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当人们不能“身受”时,又怎能“感同”?
三、贫
去世四个月前,奥威尔获得到了一生中唯一一次文学奖,奖金1000元。它来自美国纽约的《党见评论》杂志。在他自己的国家,英国的政府或机构从未给过他奖励。
和绝大多数英国中产阶级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奥威尔所受的教育中有很强的等级观念。“英国是个道德感很强的民族,贫穷对他们来说有一种很强的犯罪感。”“小时候我们就被告知流浪汉是流氓……一种令人厌恶的、相当危险的家伙……”但是奥威尔还是加入到他们当中,并且和一个又一个饥肠辘辘、百无聊赖、毫无尊严的赤贫光棍在生存挣扎的战壕中成了彼此信赖依靠的搭档。他观察他们、描绘他们、分析他们,偶尔还会禁不住以赞叹的语气讲述他们度过绝境的油滑的小伎俩。“在一个强者主宰的世界上,弱者必须打破规则,否则就完蛋……弱者有权为自己建立一套不同的规则。”
奥威尔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被灌输的东西,还是他在现实体验中被注入了抗体?一个人能从价值体系的一端走向另一端,通常要经历强迫性的社会地位或社会形态的巨大变动。但奥威尔的赤贫从来不是被迫的。他在英国北部流浪时随时可以到姐姐姐夫家过一段休养生息的舒适生活。或者向某个对他有好感的女友求助。更重要的是,在奥威尔的作品中,我们找不到颠覆根深蒂固的观念面临抉择时的游移不决和难以释怀。奥威尔一上来就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质疑地作为底层的一员细致入微、不动声色,甚至是兴趣盎然地讲述。那语气,好像就是在介绍一个他从小长大、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但同时,从不沉迷于任何东西的奥威尔又在试图洞穿贫困对社会和个人价值的贬损。陈述一个事实和揭示它的意义一直是奥威尔写作的中心。碰巧,他依据直觉和理性剥离复杂事物外壳的能力,总是能帮助他作出独立的判断。这种文风贯穿了奥威尔的创作,尤其是非虚构类的作品。
在正式开始了写作生涯且能因此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之后,奥威尔又开始尝试另一种物质生活的放逐。他和新婚的妻子爱琳把家安在了偏僻的乡村一所简朴甚至是简陋的小房子。
四、女人们
关于奥威尔的第一个妻子爱琳,是一个毫无新意的故事。所谓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而且在没有享受到姗姗来迟的荣誉和财富,就怀着对丈夫的理解和体贴孤独地死去。
在仔细研究了一些信件和行为的蛛丝马迹之后,传记作者认为奥威尔有很多情人。即便在和爱琳生活在一起时,也没有放弃追逐其他女人。和爱琳一起为治病在摩洛哥度假时,他对“很易得到而且通常长得漂亮的柏柏族女人非常动心”。爱琳怕他在疗养院寂寞,劝好友去探望。奥威尔却以向这个并不熟识的女人求爱来回报妻子的好意。
与此相反的是,“漂亮、文静、有趣、和气、兴趣广泛,笑声欢畅且具有感染力,有内涵、要求严格、非常聪明……具有自我牺牲精神,有胆量……富于同情心”、人人喜欢的爱琳却在攻读完硕士学位后,放弃了自己可能有的事业,跟着奥威尔到了穷乡僻壤。他们靠自己种植、养羊和开一间半死不活的杂货铺来贴补家用。虽然奥威尔是个著述勤恳的人,但因还没真正打入文学圈,写作的收入相当微薄。可能正像传记中分析的那样,奥威尔因为沉浸在个人的精神世界和需要大量独处的写作时间,繁重而肮脏的体力劳动大部分由爱琳承担。而即便是这种爱琳没有抱怨的生活样式,也没能维持多久。奥威尔到西班牙参战,使跟随而来的爱琳也突然面临被逮捕屠杀的处境。但是爱琳还是和他一起,冒着生命危险探望、营救战友。
从第一次见到奥威尔,相恋、结婚、度过并不算漫长但艰苦、疲惫的岁月,整整十年之后,爱琳病逝。当时奥威尔在“二战”前线当记者。爱琳在医院中给他写的信,令人敬畏地平静和温情。几个月后,令奥威尔名声鹊起的《动物农场》出版。
感情从来就不可能是完全对等的,一个人总会比另一个更深切。在爱琳和奥威尔之间,爱琳是前者。在和其他女人的交往中,更多的情况是奥威尔的主动得不到回应。爱琳死后的一年,他“感情冲动地向几个他几乎不了解的年轻漂亮女性求过婚”。但是糟糕的身体、苍老的外表、不富裕的经济状况,使他遭到了一系列的拒绝。终于,在生命即将耗尽的最后时刻,一个健康、年轻、美丽的女人同意成为他的第二个妻子。只能勉强坐在病床上的奥威尔和索妮亚举行了婚礼。在享受了三个多月有名无实的婚姻后,奥威尔病逝。索妮亚作为遗孀在其后的30年间继承并花完了约每年10万镑左右的收益。她曾再婚,没有负责抚养奥威尔收养的孩子。
此外还有一个应当被提及的女人是梅布尔。奥威尔早年流浪时在海滩上画画,遇到了她。梅布尔已婚,比他大13岁。晚年时,她承认是他的情人。在奥威尔几乎得不到任何人鼓励的情况下,只有梅布尔给了他信心。她还帮助奥威尔出版了被T.S.艾略特退稿的《巴黎伦敦落魄记》。
梳理他一生中和女人的关系,并无助于理解奥威尔。他在这方面的经历,在很多男人身上都能找到类似的情况。但是因为发生在奥威尔这个以正直敏锐,甚至先知先觉著称的人身上,多少有些不相称。也许各种解释和猜测都是多余的,正如他笔下奇形怪状的流浪汉们,上天就把他制造成这个样子。在某些方面他得到了比普通人多的天资。在情感方面,他只是看上去不是特别好,但也不是特别坏。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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