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沙漠中的宁静诗意

腾格里沙漠中的宁静诗意

——婚礼西部行片段之二

文\陈思

两年多以前，我对腾格里沙漠的所有印象，就是雪漠老师在“大漠三部曲”中的相关描述，所以当我第一次踏进这片大漠的时候，更多的是在寻找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不是感受沙漠本身。于是，第二次踏进腾格里沙漠之前，我就对自己说过，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感受它的脉搏，体会一种壮美之外的东西。

不过，从武威市中心去腾格里沙漠的入口——长城镇的途中，大家一路高歌，以至于进入沙漠的时候，我仍然处于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没能静下心来，看清楚这片大漠两年来的变化。后来，在师母鲁新云的提醒下我才发现，虽然沿途的绿色增加了许多，但入口处的道路却被覆盖了好长的一截，情况远比两年前更加严重。我突然想起被两座沙漠“夹击”的民勤，不禁觉得有些黯然。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每分每秒中变化着，不仅是人的念头，人的情绪，也包括我们生长的这个地球。这个缺水的偏僻之所，还能存在多久？数年之后，我们再想来到这里，回顾今天感动过自己的很多瞬间时，它还在不在？它会不会像沙漠中的海子那样，变成一种黄沙中的记忆？这里的人又会走向哪里？想起被黄沙掩埋的种种文明，我再次黯然了。世界的无常，能轻易地摧毁很多曾经鲜活过的东西，摧毁大量曾经的美好，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永恒？

但沙漠毕竟是美丽的。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沙漠的入口处，踢着路上的小石头，手拉手唱着歌。走到一处，我和古之草便飞也似地奔向了临近的沙丘，投向沙漠的怀抱。在一种情绪的鼓动下，我们陆续脱掉鞋，光着脚向前跑，放肆地笑着，前前后后地对望着。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童年，又变成了那个喜欢往后山上跑的野孩子。我们跑了一路，疯了一路，暴晒了一路，寻到一处长长的水泥管，躲进它的影子里，靠着它坐下，静静地享受着沙子底下渗出的那点凉意。坐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人的声音飘出了老远，远到心外去了，倒是风的声音和沙漠的呼吸，默默地在我耳边低喃。于是，我突然不想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感受着，跟身边的文化志愿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一会儿，我爬过水泥管子，慢慢地走向旁边的一个沙丘。

心静下来的同时，我感受到沙子的阻力，也感受到在沙漠中前行的不易。而这种觉受，又让我想起了《无死的金刚心》中琼波浪觉千里跋涉、寻找真理时的身影。——千年前，是不是也有朝圣的僧人走过我们脚下的这条路？这片茫茫大漠中，是不是也摇曳过一抹素衣的身影？他的脸庞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被毒日头晒得刺痛？——我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琼波浪觉朝圣时的心情。而这种心情下的大漠，似乎也变得更美了。

这时的沙漠是静谧的，但同时又充满了大声，它的灵魂藏在风中，一点一点往人的内心里送。一切声音，不管是人的声音，沙子移动的声音，还是风的声音，都远到心外去了，但那无声中的大声，却似乎无处不在。当你静了心，眯了眼，环视周围，就会发现，你的眼中只有无边的黄沙与碧蓝的天空，零星点缀着的，是芨芨草和黄毛柴等沙漠植物，还有一些沙漠小动物，比如沙娃娃等等。天地之间是如此辽阔，你看不见一点点都市的痕迹，甚至看不到一点点现代文明的痕迹。你的心，会在刹那间失去时间感与空间感，只剩下一种难言的东西。这种东西当中，容不下现代社会给你造成的所有挤压，例如供房压力、职业规划、理财大计等等。因为会你发现，有一个世界比这点东西更加博大。你情不自禁地向往那个世界，为它而赞叹，为它而放下。你不明白，往日的自己怎么会追求一些如此狭小的东西？当然，你也明白，支撑你来到这里的，正是你以往付出过的所有汗水，但你知道，满足了生活的基本需要之后，你对物欲的追求并没有停止。而且，为了得到更多，你已经迷失了自己。你就像一个失去控制的齿轮一样，疯狂地运转着，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按下开关，开始这场“转动”。但在这静谧与辽阔中，一切都消失了。你的心里，只剩下行走的声音。你甚至觉得，行走的不是你的脚，而是你的心。所有肉体上的疲劳与痛苦，都变成了朝圣途中的一点温馨。你忍不住跪下来，轻轻地抚摸着这片黄沙，感谢它们承载了你的足迹。当然，你非常清楚，片刻之后，这足迹也会被漠风抚平，什么都不剩，仿佛你从未来过。但是没有关系，你当下的心中，已充满幸福、满足与向往，因为你知道自己正在走向圣地——对于你来说，这样的当下，便是永恒。

更奇妙的是，一贯羞赧的你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要放歌。你明知道城市里生活惯了的自己是“矜持”的，也明知这里没有聚光灯、舞台和随时准备鼓掌的人群，你甚至知道，自己并没有一副值得赞叹的好声音，但你的灵魂中有一股感觉，极想随着歌声迸发出来，于是你肆无忌惮地哼开了，或许是没有歌词，也没有既定旋律的。你只是随意地哼唱了几句，却已经感动了自己。在这个刹那，你终于理解了“大漠三部曲”中那个爱唱花儿的女子——莹儿，也理解了听着莹儿的歌声想要流泪的月儿。你默默地看着这片大漠，发现这里除了几个照婚纱照的青年人，以及此次同行的三十几个志愿者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多的人。你想，这样的大漠无疑是美的，但对于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它会不会是寂寞的？假如它是寂寞的，那么这里的人们，心灵中又会迸发出怎样的东西？他们如何在单调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找到一份意义、快乐与诗意？于是你想起“大漠三部曲”中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喝凉水”的西部老百姓，也想起了雪漠老师唱过好几次的西部民歌《王哥放羊》。你突然想看看嘉峪关，看看那片让人想要流泪的戈壁滩。——你仿佛看见，一个牧羊人坐在沙地上，远处有藏獒，有雪堆般的羊群吃着芨芨草，他等待着，仰望着淡蓝色的天空，一张嘴，喉咙里便滑出了一串悠长的音符。那音符曳在风里，飘出老远，回应他的，只有沙漠中的幽灵，但他依旧悠然自得，因为他是自己的歌者，他歌唱的，是最鲜活的生命与心灵。他不需要观众，不需要掌声，不需要鲜花，也不需要喝彩，他的心已经为自己营造了一种诗意的氛围，在这种氛围中，贫瘠的生活，同样能荡漾出一种淡淡的温馨。

正感受着这些东西的时候，雪漠老师和师母一行人带来了沙漠中聚餐的口粮——《大漠祭》中提到过的沙米粉。两年前，我也曾坐在这片沙漠里，吃过这道奇妙的食物。那时，无论如何小心，都肯定会在沙米粉中嚼出许多沙子来，但由于这个细节在《大漠祭》中也有提到，所以当时我心中的惊喜远远超过了沙子带来的困扰，而这次，惊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暖意的熟悉。尤其是午饭过后，陶子姐用手机放起了《光明大手印实修偈颂》，慧杰那宁静、安详的声音淡淡地回荡在大漠的空气里，随着轻风一点点荡漾开，就像泉水一样洗涤着我的心。好多原本正在闲谈的志愿者都静了下来，有的人开始在沙漠中打坐，我也眯了眼，低着头，享受这个美好的时刻，忘记了很多东西……

因为雪漠老师担心沙漠的炎热与暴晒会让一些志愿者产生身体上的不适，所以，大概十分钟之后，我们就结束了这次沙漠中的静坐，踏上了归途。但我相信，这个静谧、安详、美好的时刻会一直留在大家的心里——至少它会一直留在我的心中。数年后，想起这一天，这一刻，或许我的心里仍然会生起一如此时的暖意，还会想起这片沙漠上发生过的故事，想起沙漠中同行的这些人。我也希望，这时印在生命中的一些东西，能够久远地保存下去，成为我心灵的营养，让我成长，让我专注，让我博大，让我的心变得柔软。我想，这时的向往，便是沙漠之行最美的诗意吧？至少对我来说，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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