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麻风女的荒唐请求
下午,女子的母亲派人送来了食物和水。食物很多,但因为天热,想来放不了几日,就又会生绿苔了。水倒是能放久些。女子叫来人仔细地清洗了囊口,给我装了一囊水。
来人走后,女子请我饱食了一顿,因为是刚送的食物,我没有再推辞。吃过饭后,女子再请我讲了一阵修炼的事。我就认真地讲了许多修炼窍诀,并说,只要她按我教的方法修炼,解脱会囊中取物般容易。
夜里,那女子知道我可能嫌她用过的东西,就没给我铺被褥,我也顺坡下驴,随便找个地方躺了下来。因为长途跋涉,很快便睡着了。
梦中,我见到了莎尔娃蒂,她说她是司卡史德的化现。她正朝我笑呢,忽觉得有人推我,我一下子醒了。我听到一阵很粗的喘息声,待我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时,一下子激灵过来。天哪!是那麻风女子。我觉得一只手正在我身上摸索着。记得,白天我看过她的手,那手背也叫麻风弄烂了。我急了,坐起身,怕自己触摸到手的烂处,沾了病液,便往后躲。
你干啥?我叫。
月光从洞外射入,照着麻风女那张可怖的脸,烂了的鼻孔似乎比白天更大了,整个脸成了骷髅。一股腐尸般的臭味扑面而来,不知它们是来自那烂处,还是来自女子的口内。
女子喘着粗息,说,上师呀,救救我。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给我个娃儿。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太孤单了,我想要个娃儿。
我一听,差点呕出来,却强忍了恶心,说,你别前来!你别前来!
女子的话音随那腐尸臭又喷了出来:真的,我不求别的。我只求有个娃儿。你瞧我一个人,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包括我的父母,我没有一个亲人。我只想要个儿子,我想,要是我养下一个儿子,子不嫌母丑,我就有亲人了。我的老年也就有靠了。你想,我一个女子,待在这荒郊野外,要是没个儿子,我如何度过漫长的老年?求求你,发发慈悲。
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忙说,这不成,这不成,我是出家人,是受过戒的。
女子道,你虽然受过戒,可你也发了愿行菩萨道的。菩萨是随顺众生的,没听说哪个菩萨不满众生的愿。你就帮我这一回。说着,那女子竟钻入我的怀里,一双手胡乱在我身上摸着。我也顾不上那女子身子烂不烂了,几下便将她推了出去。
那女子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菩萨呀,求求你了。我不是只要一个儿子吗?我又没要你的命。人家龙树菩萨,别人要他的命,他不是照样布施了?人家寂天菩萨,人家要他的眼珠,他不是照样布施了?你,我不就是要你给我怀个孩子吗?你怕啥?你又不缺啥的。说着,她的手又摸了来。
我急得遍身是汗,边推那伸来的手,边说不行不行。
女子又道,上师呀,我的菩萨,你在两个时辰前还教我发菩提心呢。我现在看看你有没有菩提心。对你来说,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只一会儿的事。要是成功了,你就早一点回去。要是这次不成功,你就多住几个月,等给我怀了娃儿,你再离开这里。
我一头汗水,哭笑不得。我觉得那腐尸臭味越来越浓,一股难忍的恶心在我胸中啸卷。我说,你别逼我,再逼,我可发怒了。
女子的哭声息了,又开始软语祈求:菩萨呀,我的菩萨,你要知道,作为患了麻风病的女子,也许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但你跟别人不一样呀。我的父母是俗人,他们没有发菩提心,他们那样嫌弃我,我虽然难受,还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是怕我的病。要是我没有病,他们还会爱我的。可你是大菩萨,大菩萨是没有分别心的,跟布施生命和眼珠的那些菩萨相比,我的要求实在算不了啥,可为啥这一点你都不能满足我呢?
我说,我虽然发了菩提心,可我也受了戒。我爱护戒,跟爱我的眼珠一样。
女子说,要是你答应了,你会证得虹身的。你答应不?
我说,不!
女子又说,要是你答应了我,你会马上见到你寻觅的上师的。你答应不?
我想,要是我患了麻风,就算是真的得到无上的教法,也是很难利众的,于是我说,不!
那女子又说,要是你答应了我,你将来会肉身飞往净土,你答应不?
我觉得女子口中的臭气越来越浓,我怕自己受不了那恶心,便说,不!
女子不再乞求,静了一阵,竟冷笑了。她说,我问你,要是我没有患麻风,要是我像天女一样美丽,要是我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要是我以美人的形象跟你修双运,你是不是还这样坚决?
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
那女子燃起一根松枝,叫来小狗,抱了,亲亲小狗,冷冷地说,小狗呀,人家看不上我这个麻风女呀。好个没有分别心的菩萨!倒是这小狗占尽了便宜,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发霉的年糕,其实是来自佛国的甘露。你要是吃了它,至少会证得大迁移身而成就无死。瞧呀,这小狗的模样。
我吃惊地发现,那小狗的身子竟成了彩虹模样,望之有形,触之无物。我虽感到遗憾,倒也不很后悔,因为我对生呀死呀,倒真是看淡了。
那女子在脸上摸了一把,竟摸下一张面具,露出美丽至极的脸来,又将那破衣脱了,着肉的,竟是轻纱般的衣裙。转眼间,那个丑陋的麻风女竟成了国色天香的美女。
她望望目瞪口呆的我,走了出去,融入月色。
(《无死的金刚心》 雪漠(XueMo)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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