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寓言，当下的警钟——评雪漠“动物故事”系列

——评雪漠“动物故事”系列

梦 磬

2023年6月，雪漠推出了“动物故事”系列套装，共有三本小书，分别为《顺爷的兔鹰》《猪肚井的狼祸》《沙漠的豺狗子》（作家出版社）。这三本小书，摘选改编自雪漠的“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其奠定了雪漠在中国西部文学史和中国当代文坛的重要地位，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这也决定了三本动物故事的起点很高。

经典永不过时，因其能常读常新。此次面世的三本小书，看似“面熟”，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与社会发展潮流中，却令人再一次从中发掘出了新内容、新感触和新精神。

通常，动物故事被认为是专为儿童和青少年定制的文学精神食粮；比起成年人，孩子们更乐于阅读自然，亲近动物，所以对于动物故事的接受度更高。而将优秀的文化精神寓于有趣的动物故事中，会让孩子们在享受乐趣的同时，得到真善美的熏陶。当然，也不乏成年人才能真正读懂的动物故事，如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

雪漠的动物故事，既是为孩子们精心准备的精神大餐，也是为成年人；或者说，因为雪漠的人类整体视角，这三本动物故事，其实是写给整个人类的。书中的故事创作虽缘起于二十多年前，但在今天读来，其蕴藏的巨大的寓意，如正在鸣响的警钟般，振聋发聩。

故事一：老顺和兔鹰，警醒人类对“神器”应心怀敬畏

雪漠生于西部长于西部，独特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生活经历，使他对动物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与了解，如鹰、骆驼、狼、豺狗子、羊等，它们也正是这三本动物小说中的主角。雪漠曾经写过一首《雪漠企业精神偈》，开篇第一句便是：“鹰眼疾，驼力长，团队作战学群狼。”可见，鹰、骆驼和狼，深得其心。而鹰作为《顺爷的兔鹰》中的绝对主角，雪漠对它的刻画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包括很多秘而不传，只有驯鹰的老猎人才掌握的“内幕”。

比如如何捉鹰、挼鹰。西部的天空总是有很多翱翔的鹰隼，它们也总是如战机般，猛地俯冲下来，抓走野兔，以及农民家养的禽畜。几乎所有人都对它们无能为力，除了老顺。他掌握着别人都没有的“黑科技”。他凭借他的“黑科技”，抓鹰，挼鹰，放鹰捉兔，成了村里的独一个。那么，老顺掌握着独门秘技，有没有对自家人的生活，以及他个人的命运，产生重大的影响呢？并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经常吃上野兔肉。每当觉得嘴里干焦的时候，便享受一顿香到脑子里的兔肉大餐。这是老顺一家从他的“黑科技”中得到的最大收获。村里虽然也有人羡慕嫉妒，也无非是眼馋那一口兔肉，还不到关切根本利益的程度。即便有人想“剽窃”老顺的抓鹰、挼鹰技术，因为实在不明就里，也就只能悻悻作罢。

而这一切，在“疤鸡”到来之后全都改变了。“疤鸡”们愿意花大价钱来买老顺的兔鹰，一只出价两三千，这让老顺整个地懵了！村里人也懵了！大家伙这才发现，原来老顺的“黑科技”是能够换票老爷的！这一如霹雳般的惊喜变故，让所有人都换了一副嘴脸，也换了一副心肠。男男女女，毛旦之流，立即“柠檬精”上身，有的开始口头酸讽老顺，有的立即行动也去抓鹰。只有老顺，反而更加胆小心虚了。对这从天而降的发财机会，他表现得很矛盾，既怕别人觊觎，又悄悄得意于自己的独门秘技。看到毛旦等人也在瞎捣鼓抓鹰，老顺发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声。可以说，这个时候，老顺才真正靠“黑科技”改变了生活，他很有可能就此甩掉贫穷的帽子。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疤鸡”们买鹰是为了贩毒，难怪如此舍得下血本，这一只两三千的价格，比起毒品的暴利，还是一本万利的。老顺又遭遇了一次命运的大反转。用自己的“黑科技”换钱行不行？哪怕是贩毒害人，行不行？一边是急需用钱的困窘，一边是为虎作伥的良心难安，老顺陷入了纠结。雪漠在描写老顺纠结时的心情，令人感同身受，甚至不知不觉中代入其中。每一个人都会思考：如果我是老顺，我会怎么选？最终，善良质朴的老顺经受住了金钱的考验，坚决不卖鹰。他退了钱，要回了鹰。不止如此，他还揭发了“疤鸡”们的偷猎，拯救了一大批的鹰。

这个故事，越想越有内涵，越读越有深度。它可不是什么道德样板戏，更不是单薄地说教。当然，我们可以从中汲取老顺的正面价值观，在金钱和道义面前，应该选择道义，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情。但仅仅是这些吗？

鹰之于老顺，是“神器”，老顺有了这样的“黑科技”和“神器”，却在能换取巨大利益时，选择保护鹰，绝不滥用、伤害鹰，这对于现今在高科技之路上狂飙的人类，难道不是一个警醒吗？现在的人类，拼命追求高科技，这固然无可厚非，但更要紧的是，人类要拿这些高科技做什么？博取利益？加快掏空地球资源？或是用来互相伤害同归于尽？当下的时代，还有多少人、多少民族和国家，能够忍住不用“黑科技”和“神器”满足小我的私欲？

为什么老顺能够掌握训鹰的“黑科技”，而毛旦之流却不可以？若是被毛旦掌握了会如何？他肯定第一个把鹰卖给“疤鸡”们去贩毒。这就是高科技和神器被邪心操控的恶果。神器本身无罪，高科技也不是洪水猛兽。发展文明，必然需要发展科技。然而，若没有老顺这样的道义坚守和正心正念，是不配拥有神器的。如果我们是造物主，敢将高科技和神器交到“疯子”的手里吗？

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可以说一直是瘸着腿往前走的。科技腿无比健壮，精神腿萎缩不遂。动辄叫嚣毁灭世界、毁灭人类的“疯子”越来越多，越来越非理性。而世界上也充斥着资本的力量，充斥着暴力的喧嚣。

人类太需要老顺的精神了。

他抓鹰、挼鹰，却也尊重鹰，视它们为自己的好朋友。虽说两者之间存在驯服与被驯服的关系，挼鹰的过程也实在“惨烈”，甚至有高贵的鹰宁可饿死也不接受驯化。而老顺对这样的高贵者，反而从心底里敬佩。他是真正懂得鹰的人。因生活所迫，他不得不与高贵的鹰相爱相杀，但他并不控制它们的自由，总是在它们还未彻底忘却自己的野性之前，及时将它们放归自然。

现在的人类，缺的正是这种敬畏心。我们对高科技和神器缺乏应有的敬畏。我们根本不知道随手按下一个按钮，对于人类文明意味着什么。我们更不知道人工智能的高速进化，将来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在我们还未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控制自己的心之前，却妄图控制高科技和神器。人类缺乏对科学的最基本的尊重与敬畏！

而所有的不敬畏与不自控，必将带来反噬。反噬的力量，却是人类所不能承受的。

这使我阅读《顺爷的兔鹰》时，心情很是沉重，深感忧虑。同时，也使我看到了雪漠在这部作品的背后，所蕴含的大悲悯的精神。因为，他塑造了老顺这样的人物，令人感到人类还有希望。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读者看到这份希望和坚守。只有更多的人警醒，并听到雪漠的呐喊，才能形成大多数的心灵力量。

故事二：猪肚井的争斗，警醒人类勿因贪欲和内斗将地球变成另一个“猪肚井”

在《猪肚井的狼祸》中，雪漠将故事的舞台集中于猪肚井中，其他舞台和场景基本略过，就是为了让各色人物、动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尽情地展示人性和兽性。

猪肚井原先的生活是悠闲的，虽然偏僻，但也简单，没有太多红尘里才有的那些纷纷扰扰。这也是豁子女人被拐卖给豁子后，能够静下心来生活在这里的主要原因。一群牧人们带着数量庞大的羊群、牛群在这里放牧；豁子挖了一口井，收牧人的水费，和豁子女人共同度日；孟八爷带着老山狗，还有猛子，来侦察偷猎者的行踪；还有一群狼，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在这里繁衍生息。

正常情形下的猪肚井，是牲畜多，人少；水多草多，野生动物也多，形成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生态系统。所有人，所有动物，相安无事，不轻易有什么争斗。而这里的人，最怕的，反而是无聊。

可好景不长，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渐渐发生了变化。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是水不够喝了。

母狼灰儿为了找水喝，带着小狼们靠近了牧人区饮水，小狼崽瞎瞎却被猛子误作黄羊一枪打中。于是，人和狼结下了仇。

豁子的井水越来越少，牧人们为了饮牛饮羊，开始抢水。于是，牧人们划分了南北阵营展开内斗，结下了仇。

孟八爷将偷猎者张五爷及徒弟鹞子的行踪告知警察，鹞子一家受罚，并遭狼灾。于是，偷猎者与举报者结下了仇。

还有黑羔子，对被放羊捆缚住的命运，恼火至极，便与羊结下了仇。

猪肚井立即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修罗场，缺水的焦渴，生存的压力，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冲突，让所有人、所有动物，如囚困于荒岛的亡命之徒，开始了疯狂的内斗与自噬。

在中国古代，有一种传说。巫医为了制作毒药，需要培养出一种毒虫，叫作蛊。方法是把很多有毒的虫蛇之类，装进一个器皿中，不给它们食物，任它们自相残杀，互相啃食，最后存活下来的那一只，便是蛊。这就算养蛊成功了，可以用它制作顶级毒药了。

带着这样的故事背景，再去读《猪肚井的狼祸》时，心中不由地悚然一惊：猪肚井已然成了一个密闭的器皿，没有了充足的水源和其他生活资料，牧人们和他们的牲畜，以及复仇的狼群们，必然要展开一场惨烈的凶斗。这就是一种自噬。只是，绝不会有任何的赢家——那只灭了旁人独自存活下来的大毒虫，并不会在现实中产生，因为人类的争斗，只有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雪漠笔下的牧人们，很快就暴露出他们兽性的一面，扔掉了作为人的羞耻心和起码的道义，开始无底线地互相伤害。从互相杀害对方的牲畜开始，发展到人与人之间的肉搏战，最终暗中下黑手弄死人命。在争斗中，牧人们完成了人性的堕落。也许，起初他们各人只是有各人的性格缺点，还能做到互相照应，讲究一个“不失格”；最后，因争抢水源而彻底爆发，在仇恨中杀红了眼，对“敌人”，对自己的队友，都是一样的狠。甚至就连极力劝和的孟八爷，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们的揍。

孟八爷与牧人们并无利益瓜葛，他只是反对牧人们打狼。即便鹞子那样的猎手，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也无意与其结仇。他是书中难得的一位智者，他没有仇恨，也没有贪欲。他只是让自己换了一种心，换了一种生活方式；他也想让其他人明白，却被视为仇敌和多事者。沟南、沟北的牧人们打得不可开交时，孟八爷勇敢地站了出来，拉架劝和。他劝一方先住手，没想到却正中另一方下怀，对方反而趁机打得更猛，连他自己也受了伤。两边谁也不听他的劝，谁也不领他的情。

通过这个情节，雪漠揭示了最真实最赤裸的现实和人性。只有双方都不想打，需要一个台阶下的时候，拉架的人才有机会；只要有一方想打，拉架的人，最后都有可能弄得两面不是人。除非，他有压倒双方的绝对性力量。看看当下的世界，看看人类，我们是不是也把地球变成了一个被掏空的“猪肚井”？我们是不是已经开始了“沟南、沟北牧人们”的争斗？呼吁和平，想要拉架的人们，是不是也惹了“一身骚”？

真的无法不佩服雪漠，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猪肚井”，今天就活生生地展示在我们的眼前。伟大的寓言，永远不会过时。也许是因为，雪漠早就洞彻了人性，洞彻了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而这，正是亟需改变的东西。人类想要走出“猪肚井”困境，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活了。

黑羔子是牧人群里的异类。他厌倦了世代放牧的命运，他试图挣脱出命运的磨盘，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别人眼里的他，是一只烧坏了脑子的“烧山羊”，成天说些不着调的话。而牧人们争斗得不亦乐乎时，他却发疯般地杀了自己的羊，逃出了猪肚井。不管他以后的路会如何，至少，他打破了“猪肚井”的魔咒。

当然，这还不够。孟八爷说，心明了，路就开了。逃出去的黑羔子，逃出了身，不知是否逃出了心。只有当他拥有一颗明白的心之后，他才算真正地走出了新路。

雪漠在书中屡次发问：路在哪里？当人类社会将地球的资源消耗到濒临绝境时，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说明人类之中仍有清醒者，明确地知道我们现在很危险了。放眼世界，资源短缺越发严重，资源争夺越加白热化。无论表面看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战争和争斗，本质上都是资源的争夺，包括土地、矿物、水、粮食、人才等等。地球已然成为了另一个“猪肚井”。留给人类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多了。

人类该如何应对？有些人积极地探索星际移民，为人类寻找新的家园；可不懂得珍惜现有家园的人类，跑到哪里都是灾难。有些人明目张胆地公然宣称，要消灭多余的人口，减轻地球的压力；可谁才是那多余的部分？这必然会成为新的战争导火索。

“猪肚井”困境，似乎是个无解的死结。

其实，在没恶化到最后一步时，雪漠就已经给出了良方。通过描写孟八爷金盆洗手，以及劝说牧人保护猪肚井环境，雪漠已经告诉我们，猪肚井本可以得到拯救的。只要牧人们克制住眼前的利益追求，放牧有度，维持生态环境的平衡，后来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猪肚井的水资源、草场资源，也有休养生息的周期，而牧人们不容许它有丝毫喘息，拼命放牧，还打狼，导致资源无法循环再生，最终反噬到人的身上。

书中的结尾很有意思。猪肚井因干涸而被填埋，牧人们纷纷离开，死亡消解了他们的仇恨，他们开始寻找新的出路。母狼灰儿与人类达成了和解，甚至还送了一只黄羊给豁子女人，报答她为它拔出掌中刺的恩情。

这就是雪漠给出的答案——犹可为时，节制欲望，平衡发展；不可为时，取得和解，寻找新的出路。

宁愿相信，我们现在还处于犹可为的阶段。世界尽管存在着纷争和战火，显露出诸多令人不安的迹象，但仍然有回归理性的可能，有取得和解的希望。书中的母狼灰儿，经历了那样的丧子之痛，最后都能战胜狼的天性，放下对人类的刻骨仇恨；难道，我们这些所谓的文明人，还不如一头野性的狼吗？

故事三：沙漠的豺狗子，警醒人类自立自强，永不放弃

三个动物故事中，唯有《沙漠的豺狗子》读来最令人揪心，令人紧张到呼吸急促。《顺爷的兔鹰》和《猪肚井的狼祸》中，虽然寓意了令人感到沉重和忧虑的现实，但语言是轻松明快的。雪漠以其独有的幽默感，为我们呈现出了一幅幅有趣甚至滑稽的画面。如老顺和“疤鸡”的打斗，牧人们之间的互相调笑，孟八爷和他的老山狗的温情，诸如此类的情节，让故事的节奏和气息变得十分宜人明快。

而在《沙漠的豺狗子》中，主角之间既没有插科打诨的调笑，也没有和动物的有趣对手戏，只有两个女子的矛盾心情，和在绝境之中的令人窒息的生命搏斗。在面临绝境——出现希望——再次陷入绝境——再次出现转机的柳暗花明和山重水复中，我们仿佛也陪着莹儿和兰兰，一起面对生死考验，共同走过了这条坎坷险峻的沙漠之旅。

这个故事，源自于《白虎关》。故事的背景是，两个女子在情感世界中被逼入了死角，兰兰想要离婚必须挣钱给白福再娶一个老婆；莹儿想要摆脱被母亲嫁给屠汉的安排，也要拿出一笔钱来。两个不贪图金钱的女子，必须豁出命去挣钱，以换来命运的自主权。如果她们挣不来钱，自己就要被当作钱来使。对自立、自主和自强的渴望，在她们的生命中，似乎首次被唤醒。她们突然觉醒般认识到，不能再受人摆布了。

在这个故事的英文版本《沙漠的女儿》（葛浩文、林丽君译，美国长河出版社出版，2023年）中，两位女子的命运抗争，也成为读者和评论家关注的重点。因此，海外诸多文学评论家，都为《沙漠的女儿》深感震撼，写了数篇精彩的文学评论，探讨这两个女子的命运抗争，来表达他们的心灵触动。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莹儿和兰兰两个角色的生命议题了，这是所有女性的生命议题。

当然，我们放更大一些看，这也是整个人类的生命议题。古人说“人生如寄”，指生命短暂，如暂时寄居一般。可纵观人类在世界上的所作所为，我们似乎为“人生如寄”又增添了一个新的注解：人生活在地球上，真的和寄生虫一样。我们消耗地球的资源，在追名逐利、追求享受中，浑浑噩噩地过完了一生。这就是一只寄生虫完美的一生。

雪漠说，大多数人在告别这个世界时，才发现自己的活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如同苍蝇飞过虚空一般。

做一个索取者和依赖者，可能会很舒服，但一定会受到命运的摆布。自立、自强者，也会消耗地球的资源，但同时一定在努力奉献 ，回报这个世界。这是自立者的尊严。

当兰兰和莹儿牵着骆驼，怀着既恐惧又坚决的心情，迈入一望无际、危机四伏的沙漠时，就等于为自己开启了一条自立、自强的新路。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们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比如兰兰选择继续忍受家暴，和白福过下去；莹儿选择嫁给屠汉，也能过一生；或者她们选择用自己的青春美貌作资本换取舒适的生活。这些选择，都曾出现在她们的脑中，也全都被她们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沙漠之路，虽然最难走，却是她们的希望之路，因为它完全出于生命的自主选择。

两个弱女子进入沙漠后，真正的生死考验才到来。最先遇到也最难甩脱的危险，就是豺狗子。虽然在雪漠的笔下，“嘎儿蹦儿”的豺狗子，显得不那么邪恶，要不是它们善于掏肠子，甚至还让人觉得它们有点活泼可爱。但真相很残酷，豺狗子是能让几乎所有人和牲畜闻风丧胆的猥琐杀手。

在对付豺狗子的过程中，兰兰和莹儿的个性区别开始显现出来。兰兰身上有一种果决的气质，她更为镇定和勇敢，具有主动性；莹儿更为柔弱，更加感性，她会时不时陷入情感的浮想联翩之中，行为表现也是被动型的。她们两人其实形成了一种很好的互补。我们也完全可以把她们的特质，看作是普罗大众身上相反相成的两种特质：理性与感性，主动与被动，勇敢与怯懦，抗争与接受。因为哪怕是对照我们自己，也会惊讶地发现，我们有时候是兰兰，有时候是莹儿；但我们不敢肯定，在遇到她们的境况时，我们能不能做到一样乃至更好。

在夜里被豺狗子包围时，被动的莹儿主张背靠沙洼；而兰兰则要主动迎敌，结果导致四面受敌。在最后严重缺水濒临死亡时，莹儿躺下准备接受命运，想的是不要让乌鸦先啄食自己的眼睛；而兰兰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找到了救命的芦牙。两个女子尽管有时各有应对之法，但她们始终是齐心协力的，特别是兰兰被沙埋住，莹儿拼命挖沙救她出来的情节，令人泪目。

代入到我们的生活中，就是你可以做不到始终奋进，偶尔还会“躺平”，但不能失去目标和希望。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无论是感性还是理性，只要不放弃，一切都有救。人类有美好的特质，也好不完美的缺陷；有时候会积极而成事，有时候会消极而败事，但只要不放弃对更高、更好的向往，无论反复进退多少次，人类文明也有提升的希望。

古往今来，有太多人在命运和世事的“豺狗子”的围攻下，失去了信心，束手待毙。他们总会说，世事已然如此，我又能奈何？或者说，上天要灭我，我又能奈何？把本该属于自己的自强的权利和责任，全都推卸给世界和他人。如果兰兰没有拼尽力气去寻找，芦牙不可能自动跳到她们面前；如果莹儿不拼命救兰兰，兰兰早就被黄沙掩埋了。从这一点上看，莹儿其实并不缺乏韧劲，她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而她后来的自杀，是因为情感上的绝望，因为，她太执着于爱情了。兰兰的决不放弃之所以不受干扰，是因为她早就放下了爱情，转向了信仰。

这也提醒了我们，决不放弃，不是仅仅靠坚强的意志力就能做到。更可能，它需要一种绝对坚定、足够高尚的信仰力量作为支撑，才可以做到。

没有人能够逃脱生命中的“豺狗子”，它可能是一场疾病、一顿挫折、一次情感重击等等。生命的留难，命运的考验，如影随形，无论是对于个体生命而言，还是对于人类整体来说，莫不如此。即使人类什么也不做，自然界也会遵循其成住坏空的变化规律，也会产生诸多伤害到人类生存的变故，这是人类文明无法逃脱的“豺狗子”。

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自立自强，是永不放弃。

这个故事在雪漠的笔下，一波三折，给了我们坐过山车般的落差体验，每当我们觉得两个弱女子就要被无情的命运吞噬时，转机却又出现；每当我们为之欣喜，松了一口气时，无常却又突然袭来。这就是人生磋磨的真实写照。而雪漠的悲悯和乐观主义，一次次地将希望带到我们面前。而希望，并非唾手可得，只有那些最后一刻也决不放弃的人，才能触及。

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中，文明也曾多次遭遇陨灭的危机，但总有人坚持下来。任何一个文明，一个民族或国家，都无法避免兴衰存亡的变化轮回。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在历史上也遭遇过多次“灭顶之灾”，甚至于差点亡国灭种，然而，坚韧不拔、永不言弃的精神拯救了我们。文明发展之路虽坎坷，却延续至今，成为人类文明中唯一不曾断灭的存在。这对人类整体是一个莫大的鼓舞。现在我们面临着全球环境恶化、资源短缺的问题，面临各种纷争，面临很多未知；世界将走向何方，取决于人类整体的选择，取决于人类整体的信念。悲观、互相责难、破罐子破摔，不是人类文明的正解；唯有自强自省，决不放弃，才能抓住那最后的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备注：

现在的孩子因为阅读量的增加，以及信息接触面的广阔，思维能力和精神感受力都比较强。动物故事能打动他们，不是仅靠故事情节有趣好玩，一定还要有内在的精神才可以，要有启发他们进行深度思考的内容，引导他们扩大关注面，从个人、家庭到国家乃至世界。中国历史上，有很多仁人志士青少年时期便怀有济世之心；现在的青少年，一样可以。

雪漠“动物故事”系列，写的是发生在中国西部的故事，蕴含的却是关切人类整体的深意和思考。这套小书有助于培养孩子们对自然和生态环境的关爱；激发他们对生命的尊重，对科技的敬畏，对人文精神的向往；引导他们正确面对生活中的困难与考验，养成自立自强和永不言弃的强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