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无死的金刚心》（第一讲）

《无死的金刚心》：一部能够“成就”你的作品

 

嘉宾：陈彦瑾

主持：陈思

时间：2012年4月14日

地点：“大善铸心”直播间

 

第一讲：信仰的危机、信仰选择和信仰的阻碍“魔桶咒”

 

◎陈思：大家好，今晚访谈的主题是“《无死的金刚心》：一部可以‘成就’你的作品”，上周的读书会，我们请明子谈了她读《无死的金刚心》的一些感受，今晚我们请来了陈彦瑾老师。

 

陈老师您好，雪漠老师在后记中说过，他的其他作品可以感动你或者改变你，但是《无死的金刚心》却可以成就你。这一点也是今晚的讨论主题。能不能谈一谈您对这句话的理解？

 

●陈彦瑾：就我的阅读感受来说，雪漠老师的大漠三部曲让人感动，《西夏咒》让人震撼，《西夏的苍狼》让人改变，而《无死的金刚心》，如雪漠老师所说，是会让人成就的一本书。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关键在于“成就”两个字。什么成就？如何成就？这是我读到这句话时，首先想到的问题，而问题的答案，全部都在书中。接下来的三期读书会，我们将通过对这本书的解读，找到答案。

 

信仰的选择

 

    ●陈彦瑾：小说的前几章，是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这个问题的核心，其实就是选择——选择你想要实现的目标，或者说，选择你想要的活法，选择你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选择你活着的理由，选择你生命意义的来源，也即你的信仰。什么样的选择，决定了什么样的道路、什么样的活法，决定了你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是成就的起点，是成就之路的第一步。所以，小说一开始就把主人公琼波浪觉放在了一个命运选择的关头，第一章“命运的抉择”，重点写了琼波浪觉的第一个选择——离开本波。

 

因为他的信仰出现了危机。当时，二十八岁的琼波浪觉，即将登上法主的位子，巨大的财富和辉煌的声名唾手可得，而他却选择舍弃这些世人眼中渴望和羡慕的东西，连父亲的眼泪和死亡都无法阻止他，为什么？

 

我想，作为本波最优秀的年轻法师，名闻利养这些世俗之人在乎和追求的东西，已经对他构不成太大的诱惑了；本波文化的滋养和他的修证，让他放弃财富和名位，也不是太难的事，他早已经超越了这些，因为他知道，人活着，除了肉体的需求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活着的理由和生命的意义，也即是信仰。而他在这个时候面临选择，也正是因为他的信仰出了问题。

 

小说写道，本波传承的不清晰，让琼波浪觉对既有的信仰生了疑心。这种疑，使得生命的激情像泄洪一般远去，让他跌入一种闷闷不乐、厌倦甚至焦虑的状态中。对于信仰者来说，“疑”是最致命的戕害，所以小说写道：“信仰这东西，一旦生疑，就没了意义”，“当你对一种东西失去信仰时，生命的激情就会悄然远去”，“那种缘分的消失跟退潮的大海一样不可挽回”，这是小说里的原话。我觉得，这几句特别值得我们品味和深思。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它提醒我们信仰之于生命的意义，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它警醒我们，对信仰的坚信不疑恐怕比生命本身还重要。

 

◎陈思：陈老师，您说得非常好。我也觉得“疑”就像是一个寻觅的开关，只有我们的心中出现了一个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想找到答案，却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我们才会开始寻觅。同时，原有的生活方式就会变得缺乏意义，这也推动了我们真正地走向寻觅。你有多希望找到答案，你寻觅的步伐就有多么坚定。不过，我还想请您在这一点上面再详细谈一谈。因为，我们身边也有一些同样因为某种疑问走向信仰的人，我想，您在这一点上的理解很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一点启迪。

 

●陈彦瑾：是的，我认为信仰的选择起于“疑”——对生活观念的疑惑，对人生意义的疑惑，对生命真相的疑惑等等，正是促使很多人走向信仰的起点。那么，琼波浪觉的第一个选择，根本上是信仰的选择。他舍弃的，不仅仅是看得见的财富和辉煌，更是不再能够成为他活着的理由和生命意义来源的本波信仰。而他要去寻找的梦中女子奶格玛，是另一种信仰的象征。而从他决定寻找的那一刻起，从他迈出选择的第一步起，他今后的道路和他最终的成就，就都跟奶格玛密不可分了。因为信仰的选择，决定了生命的道路和生命的归宿。所以小说快结束的时候，奶格玛对终于找到她的琼波浪觉说，从你念第一句“奶格玛千诺”起，我就跟你在一起。真正的奶格玛，对具缘者来说，一直是如影随形的。也就是说，真正的信仰，对于信仰者来说，它不是外在于他的目的，不是他要去追逐的目标和要达成的心愿。信仰是信仰者的呼吸，与生命如影随形，是信仰者生命诗意、激情和意义的本身。所以，奶格玛说：所有持诵“奶格玛千诺”者，我都会和他在一起。虽然他业障深重，见不到我，但他还是要明白：在虔信的光明中，我与他是如影随形的。又说，任何人至诚念它，我都会随缘出现。不过，他那时看到的，也许是一缕清风，也许是一朵彩云，也许是不经意的一个善念，也许是远在云端的一声鸟鸣。但你必须认知，那便是奶格玛。

 

当然，对于琼波浪觉来说，在他刚开始的时候，还不能领悟这些。他这时候，还只是把奶格玛当作他要寻觅的信仰对象，并把寻觅奶格玛这个行为本身，当作他活着的理由和生命的意义。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琼波浪觉的选择，表面看是舍弃了本波，是一种“叛教”的行为，小说却以成就后的琼波浪觉的口吻指出，本波文化也很博大精深，他那时的选择，仅仅是一种因缘的示现。我觉得这一点，也是很值得我们深思和品味的。也就是说，我们常常以为，选择是优胜劣汰，或者是好恶取舍，但其实，信仰的选择也许仅仅是一种缘分。

 

信仰的阻碍：魔桶咒法

 

对于琼波浪觉的选择，小说写了本波护法神们制造的一些凶兆和噩梦，它们代表的，是阻碍选择的一种负面力量，或者说，是琼波浪觉面临抉择时内心斗争的一种显现。其中有个噩梦集中写了这种负面的力量：

 

梦中，张牙舞爪的护法神们向琼波浪觉喷出一种黏液，于是他产生一个念头：算了，人不过是个混世虫，何必那样辛苦呢？那黏物于是发出声音说：就是呀，你现在已声名远扬，只要假以时日，定当名扬天下。你何必产生那种不满足的心呢？你知否？现在，你可以借本波的力，用不着你努力，一切都水到渠成了。你要是生了异心，前途究竟如何，真是个未知数呀。他想，就是呀，人生不过百年，何必折腾呢？

 

何必折腾，人不过是个混世虫，这说法，正是扼杀许多人梦想的声音。小说指出：在某些人的一生里，叫他们懒散的，正是这样一种物质。许多人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物质腌透了，他从此就会得过且过，再也没有了进取的兴趣和动力。

 

这套庸碌混世说，在后面的情节里，形象化为魔桶咒，它能够让人堕入梦魇，丧失寻觅进取之心。书中说，比起断人命脉的诛杀咒比，魔桶咒是最究竟的诛，因为它诛灭的是灵魂，而诛杀咒诛灭的只是肉体。当然，我也更愿意将这些恶咒和诛术看成是阻碍人们寻觅梦想或信仰的一种负面力量的象征。诛杀咒象征的是作用于肉体的外在困难，比如琼波浪觉求法途中遇到的那些艰难险阻，像遭遇雪崩、狼群、遭遇强盗，以及踏过万水千山的旅途劳顿等等；魔桶咒则象征作用于灵魂的内在障碍，是阻止灵魂进取、求索的负面力量，对于信仰者来说，这是比外魔更凶险的内魔。

 

庸碌混世说在后面的情节里一再出现。琼波浪觉的父亲，就是被唾手可得的安逸，惧怕陌生，世故懈怠等无数阻挡寻觅的理由，扼杀了去印度求法的梦想的。琼波浪觉也常常面临这套说法的干扰，甚至到后面，这套说法还披上了“利众”的外衣：

 

“一个声音老是说，你已经得到了一百四十多个大成就者的心髓，够了够了。你已经是雪域中求法最多的大师了，你得到了那么多大师的心髓，还有啥不满足的呢？还有个声音在叫：你还是回去吧，去传法，去度众。雪域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你呢。你不必再寻觅了。你一耽搁，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了人身之宝。”这是有着利众外相的知足和懈怠，这也是最可怕的一种内魔，多少人就因此心安理得地放弃了寻觅，自作聪明地满足于一种貌似信仰的生活，结果仍不过是混世一生。

 

貌似的信仰：魔桶生活

 

后来，琼波浪觉更直接掉入了魔桶生活中，和他臆想的奶格玛——一种貌似的信仰——生活了22年。当然，这也是一种寓言的笔法。这段儿女双全，衣食无忧，天伦之乐的生活是无数世俗之人的梦想，但当灾难击碎这种生活，当虚假被戳破，这貌似美满的生活，就显露出荒唐、无奈和丑恶来。我觉得，这段魔桶生活，既为那些在世俗安逸的温床上昏睡的人敲响了警钟，也为那些用一种貌似信仰的理由来欺骗自己的自作聪明者敲响了警钟。一些的说法和文化，看起来有着美好甚至是利众的外相，但从真正的信仰的角度看，不过是像那个被臆想出来的奶格玛，是被自己的期待和聪明异化了的。所以司卡史德说的，那个假奶格玛，是琼波浪觉自己的貌似信仰的聪明，重新创造了的，她的一切，其实是琼波浪觉的期待。“这世上，许多人找到的寻觅，其实已被自己的期待异化了”。“切勿将生活中的女子，当成你的向往对象。信仰的本质是向往。能让你向往的对象，必须是不可亵玩的存在。千万不要把你寻觅的奶格玛，当成是寻常女子；更不要将寻常女子，塑造成奶格玛。奶格玛就是奶格玛，她其实是一种不可亵渎的存在。”我觉得这是每一个想要过一种有信仰的生活的人，在选择信仰的时候，不能不常常提醒自己的一番话。

 

那么，为什么在这22年里，司卡史德为何没有出现？这个问题，琼波浪觉后来说，“上师找到弟子的前提，是弟子已经开始了寻找。在我放弃了寻找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是不想找我的。因为信仰只存在于寻找信仰者的心中。”这段话可以理解为，信仰只存在于向往中，当你关闭了对信仰的向往之心，信仰对于你就是不存在的。我觉得这是每一个人在选择信仰时候，在面对信仰生活的时候，不能不常常提醒自己的一番话。

 

    ◎陈思：确实是这样的。之前您也说过魔桶是一个比外魔更加凶险的内魔。我想请您再详细谈一下琼波浪觉在魔桶里22年的生活，以及您对他这段生活的理解。因为我觉得，这段生活对他非常重要，是在他人生里面发生过非常重要的意义的22年，是他唯一放弃过寻觅的一段日子。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尤其是看到他发现自己的奶格玛其实不是真正的奶格玛时，其实我自己也有一种如堕冰窟的感觉。我觉得，这本书当中再也没有哪个情节会比这个情节更加可怕了。那么能不能请您再详细谈一谈他在魔桶里这22年的生活呢？

 

●陈彦瑾：琼波浪觉掉入魔桶这22年的生活，是雪漠老师在第二稿的时候加入的，这部分内容，发表于去年11月的《中国作家》，作为那期杂志的头条。当我读到这一段时，也有一种如被针扎的感觉。琼波浪觉的这段生活，表面看起来非常美满，像刚才说的，这正是今天很多人的梦想。但是，我们会看到，其实这段生活隐藏了很多的危机。在这段看起来儿女双全、衣食无忧、天伦之乐的生活里，隐藏着庸碌世故、知足懈怠、情欲、仇恨、嫉妒等各种各样的“内魔”，它是种种阻碍信仰的负面力量的一次集体大爆发。但琼波浪觉却自作聪明，将这段寻常的世俗生活当作了真正的信仰生活，从此关闭了寻觅之心。直到无常的灾难击碎生活，也就是后来写了一系列的纷争，他的儿子也因此送了命。这时候，这段貌似信仰的美满的生活，就显出一种很荒唐的，也很无奈的这样一种面孔来，甚至于显露出丑恶的面孔来了。而他臆想的奶格玛也被戳破了虚假，他发现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这段生活在写法上是一种寓言和象征。那臆想的奶格玛代表一种貌似真理的信仰，是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值得信仰的一些说法，或者说是一些文化，有着看起来是很美好的一种利众的外象。但是，如果我们从真正的信仰的角度去看的话，我们就会发现，其实她不过是被我们自己的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一些推理或期待、想象，所制造出来的。用司卡史德的话来说，我们之所以掉入魔桶生活而不自知，是因为无明。今天很多人的生活，其实就是一种无明的魔桶生活，是一种昏昏欲睡的、浑浑噩噩的、不痛不痒的状态。这种状态，如同琼波浪觉的这段魔桶生活，表面看很美满，很平静，如果不是被灾难唤醒，被无常的铁锤击碎，他可能从此不会再去寻觅了。我觉得这本书虽然写的是琼波浪觉那个时代的故事，但它其实更是一本针对当下的书，为我们当下的生活敲响了警钟。

 

最难摆脱的魔桶咒——情魔

 

◎陈思：确实是这样的。当我看到司卡史德说的那番话的时候，我自己的心里也为之一颤，因为我觉得，人最可怕的就是停止寻觅，最可怕的就是一个付出所有来寻觅真理和梦想的人，突然为了一种臆想出来的美满生活而停止了他的寻觅。我认为这种停止就意味着灵魂的死亡，是一个人真正的生命的终结。所以我觉得魔桶生活对我们现代人的意义其实是非常大的，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一个警醒。“魔桶生活”的这段故事，现在雪漠文化网上正在连载，还没有买到这本书的朋友可以到雪漠文化网上看一看。另外，刚才您提到“不要把寻觅的对象当成一个寻常的女子”，就让我想起了《无死的金刚心》里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女性角色——莎尔娃蒂，您能跟我们说说您对莎尔娃蒂和琼波浪觉的这段故事的理解吗？

 

●陈彦瑾：莎尔娃蒂这个人物在小说当中，是被设置成了魔桶咒法的一种，也就是情魔。小说写的内魔，除了刚才讲的这些庸碌混世的说法，或者是貌似信仰的一些说法之外，还有最难摆脱的内魔，就是情魔，它显现为莎尔娃蒂。琼波浪觉在尼泊尔遇退位女神莎尔娃蒂后，两人便互相爱上了，这是魔桶咒法的一次作用。这个时候，琼波浪觉面临着第二次选择：究竟是要过寻常人的世俗生活，还是继续他的寻觅，继续去寻找奶格玛？也就是说，他是要选择莎尔娃蒂还是选择奶格玛？在和莎尔娃蒂告别的谈话里，我们看到琼波浪觉的选择，他选择了离开莎尔娃蒂，继续他的寻觅。我们也可以看到，他这次选择的理由。琼波浪觉说：奶格玛是我活着的理由，而别的女子，只能参与我活的过程。奶格玛代表的，是一种形而上的追求，而别的女子，则是一种形而下的生存。奶格玛代表着出世间的利众精神，别的女子则代表世间法的某种规则。奶格玛是出世间的智慧，莎尔娃蒂只是世间法的美好。

 

我觉得这番话对于信仰的选择来说也是有着极大的启示意义的。这个世上确实有很多的说法，也有很多的文化，听起来都是很好的，它们甚至也有利众的一面。但是呢，如果我们把它们放到世间和出世间的天平上去衡量一下的话，你会发现，它们只能说是代表一种世间法的美好，它们代替不了出世间的智慧。也就是说，其实有很多的说法和观念，它们只能是莎尔娃蒂，不是奶格玛。那么，对于每一个想要过一种有信仰的生活的人，在为自己选择信仰的时候，你究竟是选择莎尔娃蒂还是奶格玛呢？我想这个问题也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去反思、去慎重选择的。对于我来说，奶格玛代表了一种终极的真理。有一次我跟一个朋友在网上讨论的时候，也涉及到了这个问题，我当时说，我觉得儒家文化不能够给我一种指引，儒家文化只能够让我获得一种美好的世俗生活的指引，但它指引不了我超越世俗。”当时这个朋友跟我是有一些争论的，她认为任何一种文化都有它存在的道理，都有它的一种意义，像儒家文化也有很多优秀的地方，尤其是它的仁爱，对于世俗、对世人的关爱，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我也很认同她的说法，但是我说，对于我目前的阶段来说，我想要选择的、我想要寻找的，是一种能够指引我获得永恒快乐和清凉的文化，是能够指引我应对生活中出现的种种变化、困难、灾难的观念。那么，大手印文化是我的选择。在我心中，大手印文化就是奶格玛，而其他的一些文化，儒家、道家等等，虽然也是非常优秀的文明传承，但它们可能还只是莎尔娃蒂。

 

琼波浪觉虽然选择了奶格玛，但是，在寻觅道路上，莎尔娃蒂的情仍然是琼波浪觉认为自己最难以挣脱的。这也就构成了小说的一条主线，就是情书，情书代表的情魔，以灵鸽传书的方式一路跟随琼波浪觉，让他时时产生退转之心。在编辑时，我跟陈亦新都曾经向雪漠老师提过一个建议。当时我们都觉得情书的部分占得内容太多了，建议删减。陈亦新的这个建议雪漠老师还把它写进了书中。他说情书甚至己经影响到了阅读，影响到了小说的结构了。书出来后，我又读了一遍，我觉得雪漠老师没有删减是对的。虽然我个人不是很喜欢情书那种接近琼瑶的笔法，我觉得过于缠绵了。但是我能够理解莎尔娃蒂的情感状态。并且她越缠绵，她所代表的情魔的力量就越强大，她越缠绵，琼波浪觉就越难以挣脱。情的力量就是缠绵的力量，像丝般的缠绵，捆缚对方。而琼波浪觉也说，既便是在他己经明白了心性之后，莎尔娃蒂对他的这份情仍然是他最难以对治的东西。因为情欲的可怕，除了生理上的原因之外，还因为情欲往往贴着爱情的标签，而爱情是人类的情感中最接近信仰的一种东西，它时时会让人产生一种崇高感，并且以这种崇高感去冲淡真正的信仰。

 

如何战胜情欲，战胜情魔，这是小说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这部分内容主要就是通过两个人的情书往来来展现的，也就是说，一封封的情书，其实是展示了琼波浪觉调伏情魔的心灵过程。这些信，时时会让他生起退转之心，时时把他拉回到事业美满、安居乐业、享受天伦之乐的世俗生活当中去。书中也不仅一次的强调，对于琼波浪觉的求索来说，最难的并不是千山万水，也不是外魔带来的病痛，而是挣脱莎尔娃蒂的情。通过情书，我们更能理解，琼波浪觉要战胜的，是怎样的一份让人心痛的情感。里面不断提到，直到后来琼波浪觉想起莎尔娃蒂，心还会一阵阵的抽痛。

 

情书在小说当中还有一种结构的功能。通过情书，我们可以了解到一路追杀琼波浪觉的那些诛坛咒术。而小说也点出，那些追杀琼波浪觉的人，其实是有意让莎尔娃蒂的朋友库玛丽知道咒术的细节。通过库玛丽说给莎尔娃蒂，莎尔娃蒂又通过情书说给了琼波浪觉。这样，琼波浪觉便知道了他们在行使什么样的咒术，知道咒术的每一个细节。这就很有意味了。对于魔障来说，知道比不知道更能产生作用。也就是说，当你知道一种邪恶的力量正在向你扑来的时候，这种知道会唤起你的一种二元分别心，你就会更容易和邪恶的力量达成共振。所以，对于魔障，不知道比知道更容易调伏它。

 

另外，我认为，写情书也是莎尔娃蒂的朝圣之旅，可以从中看出她的升华过程。这里面有两种朝圣，一是琼波浪觉的朝圣，他对佛教圣地的朝拜，他对奶格玛的寻觅，是一种朝圣；而莎尔娃蒂坚持到最后的写情书，也是朝圣，她对琼波浪觉的爱，是她活着的意义，活着的理由，因此，也是她的信仰。莎尔娃蒂最后在替琼波浪觉承接咒力导致的病痛中的状态，表面她这时候对琼波浪觉的感情已经升华了。之前，她在信中还称呼琼波浪觉为夫君，为爱人。带有情欲的成份，最后她已经把琼波浪觉当做她的精神指引，当作她的信仰了。书中写道，她放着药师佛的音乐，在心中呼唤琼波浪觉。这时候的莎尔娃蒂，已经将爱升华为信仰了。但是，因为情的力量太强，她没有实现最后的超越。琼波浪觉在魔桶中跟假奶格玛过了22年的生活，而莎尔娃蒂却在思念中，在为他承接咒力的情况下死去了。

 

当我读到这里时，我的心也有一种抽疼，忍不住流泪。莎尔娃蒂是非常感人的，一个让人痛心的女子。不仅对女性朋友，对所有寻找信仰的人来说，她都会是一种启示。虽然，她最后没有实现超越，但是，她将爱升华为信仰，为了爱和信仰献身的行为，很值得我们每个人对照自己，去反思。

 

成就与成功

 

◎陈思：谢谢陈老师。其实我自己也非常欣赏莎尔娃蒂这个人物，因为我很欣赏女性个性中的奉献精神，尤其像莎尔娃蒂，她其实已经达到了一种奉献的极致。我是这样理解的。我觉得莎尔娃蒂的存在也丰富了琼波浪觉这个人物。可能从某个角度来说，琼波浪觉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是大部分人所认为的“凡夫”，因为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本波的法王了，他已经有传法灌顶的资格，他是有着一定起点的，这跟我们普通人可能不太一样。但是他也出现了很多内心的纠结，包括挫折、考验、思考等等，也包括他对莎尔娃蒂的这段纠结。我觉得，这些内容丰富了琼波浪觉这样的一个人物，把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我们可以借鉴、可以从中找到自己应该反思的东西的这样一个人。那么也让我对“成就”这个词产生了一个新的思考。关于这一点，卓超他有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很多读者对“成就”这个词是非常陌生的，这会不会减少此书的受众群？

 

●陈彦瑾：其实，在编辑过程中，我一开始没有想过“成就”这个话题。后来，雪漠老师写了后记之后，才让我想到，“成就”确实是这本书很重要的一个话题。所以，在读书会中将这个话题提出来，供大家讨论。我觉得现在我们确实是很少用到“成就”这个词了，我们更愿意用“成功”之类的词汇。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很多的学说也好，书籍也好，它们更多是指引我们成功的，却不是指引我们成就的。“成功”与“成就”，它们是不一样的。成功是一种世俗功利目标的实现。这种世俗的成功，在一开始的时候，琼波浪觉就拥有了，像名誉，财富，女孩子火热的眼神等等，但是，琼波浪觉把这一切都舍弃了，他想去寻找另外的一种东西，成就另外的一个自己。但他究竟要寻找什么样的东西，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是很关键的，也是刚才我们一直在讲的信仰的选择。“成就”与“成功”是两个领域的话题。成就与出世间相关，成功是在世间达成一种愿望，一种目标。今天，成功指南这种书籍实在是太多了，但是，指引我们成就书籍，极少极少，而《无死的金刚心》是这极少数中的一本。同时，它也让我想到著名的经典《天路历程》。我想，《无死的金刚心》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天路历程》。它是可以指引你的心路历程，指引你实现成就的一本书。

 

◎陈思：谢谢陈老师。卓超的第二个问题是：这里的“成就”包括世间成就吗？

 

●陈彦瑾：我认为是不包括的。所谓世间的成就，就是一种世俗的成功，这些，琼波浪觉一开始就舍弃掉了。我理解的成就，是终极意义上的，奶格玛代表的，是终极的真理，终极的境界。终极，这一点我觉得非常重要。前面讲的，很多貌似真理的一些说法，一些文化，也许能解决一些相对的问题，一些短暂的问题，但是，它回答不了终极的问题，生命的根本性问题。琼波浪觉的寻觅不是一般的寻觅，而是终极寻觅。如果是一般寻觅的话，也许他求到某一种法也就够了。但是，即便他求到了一百四十多种法，他还是没有找到终极的真理，他就还要继续寻觅。奶格玛代表的，就是那终极的真理，终极的境界。莎尔娃蒂曾经对琼波浪觉说过一句话，她说，我要寻找生命的真相，要窥破生死的秘密。要洞悉真理，要建立岁月毁灭不掉的价值。其实，这句话也正是琼波浪觉的心声。生命的真相，生死的意义，真理，岁月毁灭不掉的价值，这些都是属于终极真理的范畴，它们就是奶格玛。

 

心灵的真实

 

◎陈思：好的，谢谢陈老师。卓超他还有第三个问题：从莎尔娃蒂的情书中看到，似乎琼波浪觉始终是在纠结的，最后也没有看出琼波浪觉的超越。他想请问你是如何看待这一点的？

 

●陈彦瑾：我认为情书的内容更多的是呈现一种心灵的挣扎或者思考。也就是琼波浪觉调伏情魔的心灵过程。之前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问琼波浪觉什么时候明心，什么时候见性。我觉得，这些在小说中不是按照我们理解的实修的思路来安排顺序的。这本小说是一个大寓言，一个大象征。小说一开始就说，琼波浪觉和雪漠的对话是发生在类似于梦境的秘境中，小说结尾“雪漠”与奶格玛的相遇也在类似于梦境的秘境中。梦境和秘境，本质是一种心灵境界，是灵魂内部的事。小说要表达的，不是外在的真实，而是心灵的真实。所以说情书，也不是按真实的物理时间来展示的，而是一种心灵时间。其实，魔桶咒也好，诛杀咒也好，魔桶生活也好，莎尔娃蒂也好，一切的形形色色，都更应该理解为琼波浪觉心灵或灵魂内部的不同力量的形象化显现。魔桶咒是阻碍进取的负面力量，包括班马朗等负面人物，都是琼波浪觉心灵当中负面力量的一种形象显现。而莎尔娃蒂代表的是一种亦正亦负的模糊力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命本能。因为爱情是人性中最深奥的部分，也是最强的一种生命能量，它既可以让人向上，也可以让人堕落，它把生命中的丰富性都展示出来了。情书也让我们看到，一个成就者，他并不是天生成就，也不是像石头一样干枯的。他也经历过生命本能的折磨，跟生命中最强大的本能对抗过。所以，情书并不是按照琼波浪觉实际证悟过程的前后阶段去安排的。它是一种心灵的展示，一种心灵的节奏。所以，我觉得读这本书应该更看重这本书给我们心灵带来的启示，只有把它看作心灵的文本，才会真正对我们的心灵发生作用，如果按照实修的、现实主义的读法去读，有可能就会是一种心外求法。

 

魔桶生活的本质

 

◎陈思：其实我也认为，《无死的金刚心》里面有很多非常精彩的智慧开示，包括很多空行母的道歌，以及雪漠老师的一些智慧之语，然后还有司卡史德、奶格玛对琼波浪觉的考验和开示等等，都是相当精彩的。不过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们将会放在下一期的读书会中讨论。现在先继续回答一些朋友的提问。明空他想请问：对于一个修行人来说，爱情、婚姻、家庭这些问题，算不算是魔桶生活的一部分呢？

 

●陈彦瑾：魔桶生活的本质在于，它是一种似是而非的信仰生活，一种貌似信仰实际世俗的生活。这种似是而非，来自于信仰者自己的想象和自作聪明，或者说，来自信仰者的无明。爱情婚姻家庭这些世俗的生活内容会不会成为一个人的魔桶生活，取决于你的选择。如果你选择的是貌似信仰，是被自己异化的信仰，那么你的生活肯定是魔桶生活，如果你能够像琼波浪觉一样，把终极真理当作自己的信仰，并为了这个信仰去历练灵魂，那么，尽管你有爱情婚姻家庭，你的生活仍会是一种真正的信仰生活。当你有了真正的信仰指引时，世俗中的那些魔桶咒，也许会化现为你的爱情婚姻家庭来考验你，但你会像琼波浪觉那样看破它们的把戏，经受住考验，因为，你心中真正的信仰，也就是代表真理的奶格玛，也会化现为司卡史德，化现为种种能让你清醒、让你坚定的人、事、物，指引你向上。只要你心中始终有一份对真理的将定的向往的心，你的生活就是信仰生活。很多人之所以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了魔桶生活，缺乏的就是那份坚定。很多人会轻易被一些貌似的理由说服，而停下了信仰的脚步。家庭也好，爱情也罢，婚姻也罢，都有可能成为这样的理由。我觉得，这本书给我们的其实太多了。信仰的选择，信仰的坚定，什么是真正的信仰，怎么对待自己的选择，等等，很多都是我们可以对照自己，去反思的。

 

琼波浪觉必然会掉进魔桶，为什么？

 

◎陈思：确实，在读《无死的金刚心》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的心里也涌出了很多反思和叩问，很多相关情景都让我联想到许多自己需要去忏悔，或者说需要去警醒的地方。这时候我总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能不能做得到，我能做到多少，我应该怎么做？我觉得，就是这一点，使《无死的金刚心》成为了一本我所认为的、我心中的非常鲜活的生命文本。它教会了我如何去做一些选择。明子代刚才的一位朋友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大家似乎都在为琼波浪觉22年的生活感到可惜，或者说不应该，那么我想请大家进一步思考的是，如果没有这22年的荒废，琼波浪觉可以得到，或者说更早得到成就吗？

 

●陈彦瑾：魔桶生活是雪漠老师在二稿时加入的，之所以要加入，一定是有很深的用意的。我认为，琼波浪觉是必然会进入魔桶生活的。为什么？魔桶生活被放在琼波浪觉在司卡史德的教导下历练了种种考验之后，用意是非常深刻的。当我们读到司卡史德用了种种的方法成熟琼波浪觉的心性，又带他去游历空行圣地，聆听空行母的智慧教导后，我们以为，他这时候该见到奶格玛了吧？他该成就了吧？但雪漠老师却让他跌入了22年的漫长的魔桶生活中，这是最让我们震撼和痛心的地方。这一段，雪漠老师把琼波浪觉的寻觅推向了一种极致和惨烈的程度，它类似于小说的高潮部分。琼波浪觉在接受司卡史德的调教时，因为二元分别心，他总是一次次错过缘起，或者被分别心捕获。结果面对魔桶，他决心再不起丝毫的怀疑，别人劝也听不进去，他是义无反顾地进去了。面对假奶格玛，他也再没有疑心，情欲也被他当成了双修。他再不会质疑他的生活。我觉得这是写出了另一种深刻的考验。这让我们认识到成就的道路不是那么容易的。经过历练后，你也许获得了一种自以为是的体验或认知，但是，也许正是你自以为的这种体验，成为了你接近真理的障碍。如果说，司卡史德的调教是一种正面教导，魔桶生活就是一种反面教导，不论是正面还是反面，核心都是围绕一点，就是：彻底抛弃一切本别、概念、名相。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小说写出，琼波浪觉对假奶格玛的深信不疑，来自于一些外在的名相上的东西，比如名字叫奶格玛，美貌、会讲经说法、带给他一种陶醉的觉受等等。这段魔桶生活，琼波浪觉对治的仍然是分别心，表现为名相。真假奶格玛的纠纷，实质是名相的分别。因为被名相所累，他看不见名相背后的真实。假奶格玛本是寻常女子，双修本是情欲，儿女惹出的纠纷也是起于名相的纠纷，因为这些纠纷，表面看起来美满的天伦之乐的生活，隐藏着各种仇恨、嫉妒、贪婪、傲慢等危机，可以说，魔桶生活是各种内魔——负面力量的集体爆发，讲小说推向了高潮。魔桶生活也是一种貌似信仰的世俗生活的示现，没有这个示现，琼波浪觉是很难彻底战胜世俗生活，尤其是战胜世俗生活中最强大魔障——爱情的。我们看到，在魔桶中，他几乎忘记了莎尔娃蒂，甚至把假奶格玛当成了莎尔娃蒂。这一笔也是非常深刻的。不论是莎尔娃蒂还是假奶格玛，她们都以以爱情的名义出现，代表的也是一种爱情的名相。不论多么美好的爱情，不论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情，都会成为一种记忆，甚至最终被遗忘在风中。除非，将爱升华为信仰，在信仰的真理之光照耀下的爱，才可能是永恒持久的大爱。

 

◎陈思：谢谢陈老师。今天晚上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本周陈老师为我们分享了她对《无死的金刚心》上半部分内容的感受与思考，下周读书会，她将为我们继续分享自己对此书下半部分内容的思考，欢迎大家下周再来收听，谢谢大家，也谢谢陈老师。愿大家有一个美好的晚上。

 

 

——（本文部分由刘一凡、刘祖祥、明空根据录音整理，陈彦瑾修订、撰写）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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