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我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鼓起勇气再到马术学校去。那儿还和以往一样,女马术教师站在大厅中央并且以低沉的嗓音下达着她的指令,可是一切毕竟不同于以往了。
乌尔利克·科尔伯:伤害
当姐姐和我最后一次走进罗腾布吕勒街上那所房子的时候,当门铃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问他能否参观这所房子,说他就是房子的新主人,而我说“怎么会这样!”的时候,当证实了我们的父亲卖掉了房子,却什么也没对我们的母亲说的时候,当我们走进地下室并且开始四处翻找,发现了很多我们以为早已经丢失了的东西,比如这个蓝皮日记本的时候,我打开它,这时有一张小小的椭圆形照片掉落在我面前,上面裂纹密布,除去一个骑在马上的朦朦胧胧的人影,再也看不出其他的什么来,如此而已。我姐姐大笑,这不是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么,那个滑稽家伙,是不是?我把照片凑得更近一点,仿佛在那斑驳的裂纹和斑痕下面还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多年以前,我曾经把这帧照片带在身上,长达几个月之久,上面的人是我的初恋,他是马术老师的儿子,而那本日记——他的小照就是从日记本里掉出来的——是用给他写信的形式写下的。照片表面——他的脸,已经龟裂了,只能看出他的额头和鼻尖。正是这张脸,他那微微侧着、头发在额前飘动、绽放着笑容的脸,我今天仍然这样看见的脸,它是我从一张比较大的照片上剪下来的,只要我想起他,我就会看见这张椭圆形小照上的脸,那帧照片上的场景是一次障碍赛马之后的颁奖仪式,他得了奖杯,在拍照的那一瞬,他接过奖杯,他露出了微笑,是讥讽么,还是高兴,看不出来,也许二者都有吧。
我就这样看着他,他弯腰坐在马背上,左手拿着马鞭右手抱着奖杯,黑色上装的边缘微微翘起。我还记得,每当马小跑起来时,他燕尾服的燕尾飘动着,我曾在想象中把自己的手伸到那下面。女马术老师的儿子,示范给我看怎样放马鞍,系马肚带,怎样使用一块木片,刮马蹄上的脏东西,清理马厩,给马戴马嚼子或者不备鞍骑马,还有出席一些重大场合时怎样打扮马而且把马鬃梳成小辫。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他,把双唇压在照片上或者借着床头灯昏黄的光芒久久凝视着照片,一直到它变成我身体的某种反应。然后我把它的正面放在我胸部的正中间,它自己就粘住了并且继续发挥它的魔力,一直进入我的睡眠,进到我的梦里,那些梦我在一大早上学之前记入我的日记。奇怪的是,想象那些早已经历过的情景常常会激起轻轻触摸的渴望。我仰面躺着并且把手放在这张椭圆形照片上,就如同现在,我不知不觉把右手食指的指尖放在脖子下面并且想起,我当时在入睡之前总是想象着,我们会住在一辆大篷车里,一辆有一次我去看阿尔特霍夫马戏团表演时看见的那种大篷车,那里头中间靠后处有床,前头有柜子和桌子。我们会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晚上穿着亮闪闪的衣服登台亮相,骑着狂奔的野马在场子里追逐。我看见我们像哥萨克人那样,面向后方在马背上倒立,或者在马疾驰的时候站立在马屁股上,在那样危险的速度中轻松地保持着平衡。坐在前几排的观众会把手放在额头上,遮挡飞溅起来的锯末。然后我们会跳下马来,鞠着躬,在掌声中手拉手跑下台去,消失在幕布后面。或者我看见我们在海滩上骑马,踏着沙,踏着海水,踏着海浪的泡沫,踏着喀嚓作响的一层贝壳,听到我们迎着风呼喊。或者想象着,他是一个骑师,著名如汉斯•君特•文克勒,一次跳跃之后受伤躺在担架上,向我伸出手来,我向他弯下腰,把我的唇压在他的唇上。
十三岁生日时,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张骑术课入场券,而妈妈送的是一张网球课入场券。妈妈一点儿也不喜欢骑马,而爸爸对打网球丝毫也提不起兴趣,可是我从一开始态度就很明确,我选择的是骑马,尽管每当妈妈带我去打网球时,我得跑前跑后地帮她捡球,把球扔给她,可是我连一眼都不看那些穿白短裤的姑娘们,我可不打算和她们有什么瓜葛。妈妈也不管我每一次的回答都一样,隔一段时间就会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打一回网球,而我总是拉着长声说,不,永远也不!
那一段时间我老是试着戴胸罩,想由此把衬衫下的胸部垫高,可是我就连我女友那种当中填充了塑料泡沫的最小号的胜利牌胸罩都戴不上。我一次次地戴,每一次都失望,不管系多紧,它还是会脱落下来,滑到我的肋骨上。在某一些时候,一想到身子下面的马可能会突然跳起来,把我摔下去,我的胸部有可能因此而受伤,我就一阵惊慌失措。每次给马戴上笼头的时候,我都害怕它那白森森的大牙会咬我,可我还是继续去骑马。每一天我都会被吸引到女马术老师的儿子所在的地方。我在午饭后骑上自行车,越过萨尔河,往左拐,经过那排红砖房子,那里头养着骑警的马,一直到那个大门口,进了大门就是马术学校了。当温暖的马的气息扑面而来,当马蹄踏着路面的嗒嗒声,还有从大厅里传来的女马术老师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当我支好自行车,借机张望,看他的自行车是不是也在,当我踏着路面上被踩硬了的马粪、泥土和锯末跑向马厩,马棚里挽具的丁当声、苍蝇的嗡嗡声、马尾巴摇摆发出的刷刷声,还有马蹄踏在稻草上发出的低沉的声音渐渐清晰可闻,当我走进只有一盏蓝色顶灯照明的昏暗的马厩,然后又走进女马术教师的办公室,不管外面的太阳多么好,那里头永远亮着一盏灯,我的心总是狂跳不已。在她的办公室里有一个打开的本子,上面记着马的名字,右边是画得很仔细的时间表,底下是学生的名字。靠墙支着一张窄窄的行军床,床上铺着一块很旧的马皮,就是这张床,和我在那段时间里一次最痛苦的经历密切相关。
我决定学骑马这件事让爸爸兴奋不已,他打算把这项扔下了多年的体育运动再恢复起来,他还想有一匹自己的马。而当有一天他从北部出差回来,宣布他已经找到了一匹马,正合他的心意,这情形就好像多年以前那一次,当时爸爸妈妈把糖果放在窗台上,面对我们兴奋的追问告诉我们说,我们不久就要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那时我就问东问西,什么都想知道。现在我也什么都想知道,而我爸爸说,那是一匹能跨越障碍的阉马,又有劲儿又不安分,一看见障碍自己就跳起来。它是棕色的,有栗色斑点,黑色的鬃毛,还有黑色的尾巴,它的名字叫安格鲁斯。
这名字正合我意,在我的想象里它是某种会飞的生物,一个化身为马形的天使①。晚上我躺在床上和它说话,我觉得我们好像早已经是那种相互默契的老伙伴了,比如都不喜欢妈妈和那些网球女郎,不喜欢拉丁语女教师,不喜欢那几个从威尼斯夜总会来的大男孩儿,他们屡屡得手,说笑话招我红着脸落荒而逃,然后朝着我的背影喊脏话。那个礼拜我天天巴望着星期六的到来,那时安格鲁斯就该来了。入睡以前,我在脑子里描画着我和女马术教师的儿子在田野里并辔徐行的情景,我穿着《飘》里美丽的郝思嘉穿的裙子,我们在马背上接吻。
终于盼来了那一天,我们在星期六下午开车去马术学校,连妈妈都一起去了。我在我的日记里记下了一切,这个星期六发生的事情占了好多页,详细地记载着货车怎样开进院子,吵闹声有多么响,那匹发了疯一样的马四蹄乱踢,货车车厢的厢壁好像马上就要裂开了似的,后来卡车怎样停下来,怎么会突然之间四下里无声无息,女马术教师怎么打开车厢门还有我如何第一次看见了安格鲁斯——它戴着笼头,呼哧呼哧地喘着,大睁着惊恐的眼睛,头高高昂起。我让这幅场景给吓呆了,我还从来没看见过这么高大的马,胸部那么宽,头昂得那么高。我现在还能在我的日记里读到这一切,女马术教师如何接近它,试着用她那低沉的嗓音安抚它,而它又怎样畏避乃至再次发作起来,无论是我爸爸还是马夫都无法使它安静下来。而女马术老师的儿子,他轻松地走向它,向它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有一个苹果,安格鲁斯向着那手掌低下头,用它那灰色、如我想象的丝绒一般柔嫩的嘴唇叼起苹果。安格鲁斯只让女马术教师的儿子拍抚它的脖子和胸,梳理它的鬃毛,整理它的笼头,只有他才能解开它的缰绳,牵着它走出车厢,走到空旷的跑马场上,在那里给它系上练马索,让它跑圈还和它说话,说那种我妈妈所谓的“疯话”。它总是胆怯地蹦跳或者骤然站住,然后又突然之间一惊一乍地迈步小跑,渐渐地它那踏在厚厚的沙土上的脚步变得轻快而且不久就平稳地小跑起来。
后来,安格鲁斯被带到了马厩后部属于它的单间里,在那之前它还被钉上了名牌。随后大家都涌进女马术教师的办公室而爸爸给大伙倒上白兰地,先为安格鲁斯碰杯然后为女马术教师的儿子,敬你一杯,小伙子,我代表大伙敬你!这当儿我溜出去,去那里,去找安格鲁斯,那儿这会一个人也没有。我站在离安格鲁斯的马厩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安格鲁斯把脑袋伸到了木头门外面,它支楞着耳朵,这让我觉得,它好像在看我。这鼓起了我的勇气,使我模仿起女马术教师安抚马的小调,发出那种“呦呦呦”或者“咴咴咴”的低沉的音节,与此同时小心翼翼,目不斜视地朝着它挪动着脚步,摊开的手掌心上托着一块糖,很久,一直到它灰色的嘴接受了我的礼物,它的嘴唇又轻又软,而当我把手放在它的鼻梁上,在鼻孔之间来回摩挲时,它安静极了,听任我这样亲近它。我甚至感觉到了它的体温,它鼻孔里喷出来的气息,可是接下来它突然朝前张开大嘴,咬向我的胸口。
我肯定它是尖叫过,因为我妈妈当即跑过来,我听见她大喊大叫,它咬了她的胸,我的上帝,它咬了她的胸!其他人也突然冒出来,女马术教师、她的儿子还有我爸爸,所有人都围着我站着并且盯着我看,我疼得缩成一团尖叫不已,一阵持续不断的刺痛活像刀子刺穿了我的肋骨,而当我妈妈企图撩起我的毛衣,查看我胸部的伤口时,我拼命阻拦她,把腿蜷到抵着下巴,脑袋低到胸前并且紧紧闭上眼睛,直到我爸爸把我抱起来,抱进办公室然后放在那张铺着马皮的行军床上。
这时有人把一个瓶子递到我嘴边并且要求我喝上一口。我还从来没喝过白兰地,那味道让人难受,可更加令人难受的是其他的一切,由于羞耻、愤怒和失望交织在我的脑子里,这样看来它倒是一种安慰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更糟糕,是安格鲁斯这样背弃我——它本来应该是我的朋友啊,还有我的身体一个如此隐秘的部位竟然以这种丢人的方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一向以它为耻,因为它在我看来有缺陷,或者是我妈妈的那一声叫喊,就是那声我觉得歇斯底里的叫喊——其他人是通过她那么一喊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或者也许是女马术教师的儿子那眼神——他当时站在人群的后面,我有一瞬在各种各样的面孔混乱的印象中看见了他那高高在上的脸。
从这一天开始妈妈试图说服爸爸,再把安格鲁斯卖掉。可是爸爸对此根本不予考虑,而是让它逐渐地习惯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女马术教师的儿子仍然是它的骑师,训练它跳跃并且在夏天里获得了使自己和安格鲁斯成为最佳搭档的成绩。我还记得,他驱策着它奔跑在障碍物跑道上,他身材修长而且穿一袭黑衣,燕尾伴着马蹄的节奏飘扬,他在安格鲁斯跳跃时松开缰绳,它昂着脑袋伸长脖子飞跃障碍物,那是一种疯狂的力量,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而他在马跨越障碍的时候竟然蹬着脚镫子站起来,轻盈地,如同一个小孩子的游戏,可我每一次跨上安格鲁斯的马背时都要对自己下命令,只有当它慢步小跑的时候才敢骑上去,而且大多只是在封闭的跑马厅里。
那时女马术老师的儿子是我的马术教师,起初他把安格鲁斯拴在练马索上,这样我可以放心地坐在马鞍上,用不着担心安格鲁斯会脱离我的控制。可是有一次我骑着它在总是设置着很多障碍物的跑马场上溜达,我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它就驮着我越过了一个栅栏,让大家吃惊的是我没有摔下来,还是坐在马背上。我不知道也无法理解怎么会这样,于是我在日记里信笔涂满了“安格鲁斯,天使”。
从那以后我甚至敢去上每周的越障课了,虽说上课的前一晚我几乎睡不着觉而且刚一开始上课时经常摔下马来,摔得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可是我不放弃,还郑重其事地对家人说,马比人好,所以骑马比打网球好,而且我开始阅读有关马的书籍。女马术老师的儿子带着安格鲁斯参加训练,骑着它跨越中等难度和高难度的障碍。安格鲁斯越跳越高而且越跳越稳,于是我爸爸、女马术教师的儿子还有我在星期六或者星期天开上一辆能运载马匹的货车去那些通常很小、为了迎接重大活动装扮得花枝招展的村镇,两个男人坐在车厢前头而我坐在后头,中间是笼头和马鞍。我还记得,我们在进行曲的音乐声中吃着小香肠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等着轮到安格鲁斯和女马术教师的儿子出场,而我呢,上帝啊,我暗自祈祷他取得好成绩,紧张得攥着拳头,两只手深深地插进大衣口袋里。
在那个时代里,我们在星期六穿紧身胸衣和短裙,涂颜色很淡的唇膏,穿鞋跟如同分币大小的高跟鞋,在地下室或者客厅里听着猫王、小理查德或者帕特·布恩的音乐跳舞。我老是巴望着女马术教师的儿子露面,可希望老是落空。他也不去威尼斯夜总会,还有就是我从来没有在电影院里看见过他。有一次我和一个男孩子跳舞,我们都叫他佐罗,他把我搂得那么紧,我觉得他整个身体都贴着我,进而有一种感觉,我身体上的每一处起伏都相对应地附着在他的身体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而耳朵咬着他的耳朵,诸如此类,这时我想着的是马术教师的儿子并且想象着,那不是佐罗,而是他,以一种如此奇妙的方式把我变成他自己的一部分。或者反过来,把他自己变成我的一部分,我把这当成一个问题记在我的日记里。
有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听见几个女孩子在议论女马术教师的儿子,我想听清楚她们都说些什么,影影绰绰听见她们说,自打他和她交往,她就爱搭不理的……后来我追问其中的一个女孩儿并且知道了,那是一个天主教文科中学的女学生,比我们大,已经上高年级了。我在马术学校还从来没见过她。
我生病了,长达几个星期不能骑马,我躺在床上并且发着烧,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那张椭圆形照片有一次掉在地上,妈妈看见捡起来并且打量着,什么也没说。我不能看书,昏沉沉的,妈妈在我的小腿上敷湿布,额头上放冰块。可我刚刚勉强站起来,还没有足够的力气骑马,就又跑到马术学校去了。
天气很冷,而我戴了一顶小红帽。我们,女马术教师的儿子,几个马术学校的学生,还有我,站在大厅隔壁的一个房间里,从那儿我们透过一扇窗户看外面的骑手,我们搓着手踮着脚尖来回小跑,好暖和一点。这时有人对我说,你头上戴着这个滑稽东西活像一只狂欢节兔子!女马术教师的儿子接过话头回击他道,你活像个兔崽子!从这一刻起我坚信他并没有和什么女孩子交往。后来他母亲开车,送我回家,由于去我们家的路有一段不能走车他还提议陪着我走回家,于是我们肩并肩走在黑暗之中,那时候我更加坚信不疑了。我和他靠得那么近,几乎都挨上了他,后来到了我家门口,他把手伸给我,他从来没这样做过。我在日记里经常写的那三个字眼儿这时喧嚣着拥挤着在我的脑海里纷至沓来:我,我你,爱,我爱你,爱你,爱你我……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写给他的信一概用昵称开头,而且主要内容都是对我们的大篷车的细节描绘。我还画了一些小画,显示出大门在哪儿,还有床,书架,炉子,沙发,桌子和淋浴间,贴上布样,学我在家具店里看见过的样子。我还使用越来越深情的措辞来描绘这个小天地里的一切,为了我们俩,为了女马术老师的儿子和我……
很长时间以后,我才完全复原。是肺炎,妈妈说,可是并不危险,她强调说,并且一边审视地看着我,你发烧的时候说胡话,好大声,还有,她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骑马对你是不是真的有好处。这一段时间我待在家里消磨下午的时光,因为我妈妈害怕外头太冷,我可能旧病复发。就在这样一个无聊的下午,是二月而且开始下雪了,一层薄雪覆盖了路面。门铃响了,我姐姐去开门,我从声音听出是我最要好的女友来了。她哽咽着并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可是我马上就明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是女马术教师的儿子自杀了,他把一个塑料袋套在脑袋上,把煤气管子含在嘴里。从这一天开始,我不再记日记。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干,也不记得葬礼的情形,能回忆起来的只是,我曾经在一家食品店里听两个女人议论说,自杀的人不允许葬在公墓里,而且牧师拒绝为死者举行葬礼。她们还说,这对那个可怜的女人是一场悲剧,她们指的是女马术教师。而且我还记得,学校里的姑娘们在议论什么“不幸”,说什么“她耍了他”。这个孩子承担得太多了,我爸爸说,上学,马术学校的工作,他从来都没出去玩过,甚至没有想过像其他的孩子们那样去跳舞。而我妈妈提到什么抑郁,我问她那是什么意思,她说,她从来没看见他高兴过,总之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好像从来没有过快乐。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鼓起勇气再到马术学校去。那儿还和以往一样,女马术教师站在大厅中央并且以低沉的嗓音下达着她的指令,可是一切毕竟不同于以往了。晚上入睡前我想象着,跑在女马术教师面前而且把头埋在她怀里,把一切都说给她听,可实际上我却没有勇气跟她说哪怕一个字。我的女友说,如果你告诉了他,也许他就不会那样做。我的学习成绩在这一年里糟糕透了。后来父母不得不把我送进一家寄宿学校,反正是一个没有机会骑马的地方。而我很高兴,再也用不着骑马了。
①原文为Angelus,天使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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