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
阿甲说,未来的某一天里,灾难到来之前,村里的羊倌在滩上放羊,他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仍在问:“开了没有?开了没有?”
那声音,我也听过。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无影无踪,却又清晰无比。我笑了,我明白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但我啥都没说。你知道,我不是个多嘴的神。
那羊倌一定很奇怪那声音,他东张西望。他定然将它当成了鬼。他一声不吭。因为妈妈告诉他,遇到陌生的声音时,别吱声,因为那鬼,会循声摄去人的魂魄。人一没了魂魄,就会迷迷瞪瞪,成为移动的尸体。你不是也遇上了那批没有魂魄的人吗?你别笑,我不是说他们。你知道,有些真话是不能说的。他们在供养我,我也得吃饭呀。我怎么敢说真话?再说我也算凉州的守护神呢。
那娃儿当然不敢应答。一连三天了。三天里,我也忙得要命,我一直寻找一个干净的人,叫他充当未来凉州的种子。终于,我找到了。那是几个婴儿,他们正在朝母亲们笑。那灿烂的笑,一直在我心头晃。我知道那是大善。那大水卷来的时候,他们的心里,还没来得及种上邪恶呢。
我告诉乌鸦,灾难到眼皮下时,你们衔了他们,去那鸟窝。乌鸦们扇着翅膀叫:成哩成哩。我不是说过,它们是玛哈嘎拉的眷属。当然,我喂饱它们后,它们也会叫我主子的。这是法界的秘密,可别告诉匪人呀。
那天,妈妈烙了一个锅盔——你也可以叫馍——告诉放羊娃:今天,那声音再问时,你就一下掰开它,说声“开了。”妈妈说:“该开的,得叫他开。”又说:“啥也挡不住命。”
你老说命是心,心变则命变,这是对的。可是能否明白这一点,也是命。听这话的,有亿万人;信这话的,不过数十人。按这话去变心变命的,不过几人。这几人,于是被人类称为智者。
这妈妈,也是智者呢。她明明知道,那该来的,终究得来。望着摇摇晃晃举个鞭子赶羊去滩上的儿子,妈心头一阵刀搅。
记得,那是个明晃晃的天。这号天里,该有些好故事发生的。放羊娃于是唱着歌,就是那《王哥放羊》,跟你一个腔调;还抱着那个锅盔,他还没吃过这么白的面呢。这时,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开了没有?开了没有?”
早有准备的孩子将锅盔一掰两半,吼叫:“开了!”
于是,山崩地裂,千百万野马般的水头涌了出来,扑向空中。水头发出怪啸,宛若雷声。只一下,就将那羊倌冲入石壁,变成历史。
大水席卷而下,首先卷没的,是争斗的汉子们,然后是村子、驼场、人间的一切。你问他们的踪迹吗?千年之后,那黄滔滚滚的沙漠下面,会埋着他们肮脏的白骨。
那几个灿烂地笑过的婴儿,被衔进了树上的老鸹窝里,活了下来。那灿烂的笑,是天地间唯一的大善。另一种人类家后来的繁衍,也仅仅因了它。有人说,哺养那孩子的,是乌鸦们,他们吃了人类的尸体,又哺育了人类。也有人说,养娃儿成人的,是那个放羊娃的母亲,她是当时活着的唯一成人。
据说,掩埋了尸体的大地异常肥沃,插个脚肢头,就能长出一条汉子呢。一代代过去,又会成繁衍另一种人类。
你说啥?
是的。大水会卷走所有的尘滓。
阿甲说,正是堵在金刚家河中的那道坝,汇聚了足以毁灭当地人类的大水。
《金刚家训诂》却认为,以上的大水,是某次地震摇塌了大佛爷山,堵住了山峡所致。不过,还有一种说法:那水祸不是发生在未来,而是发生在过去。
无论是传说还是预言,结论都一样:能毁灭金刚家的,就是那不期而至的大水。
——摘自《西夏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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