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灵官去了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一颗走出来的心。
《大漠祭》 雪漠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另一种回响——《大漠祭》番外篇(下)
雪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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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漠祭》里,可以看到,灵官不想这样活。从父亲的身上,他能从这头望到那头,活了一年如活百年,活了百年如没活一样,总在那个“磨道”里转圈,转圈,不管是种田的、放牧的,淘金的,还是天天围着锅台转的,都是如此。这一点,灵官看出来了,《猎原》里的黑羔子,《白虎关》里的兰兰,也都看出来了,都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包括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直至开始写《大漠祭》,就不再想了,就想该从这个“磨道”里转出来了。
没考上大学的灵官,不得不回到村里,开始刨土务农的生活。因天生就是个“白肋巴”,干不了农活,所以为了生路,就跟孟八爷去沙漠里学打猎,以此能学到糊口的本事。期间,他对人生、对命运、对未来的所有思考,都是我当年想过的,也成了我为什么要写《大漠祭》的缘由。
我是在贫困中长大的。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被丢到一个巨大的麦田里割麦子,被毒太阳晒着,每当那时我就会流鼻血,就会遍身流汗,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那时,我就想,我不能这样活着。我的爷爷这样活着,我的父母这样活着,我的弟弟这样活着,我却不想再这样活了。所以,我必须闯出一条路来。
在西部那块土地上,所谓的“前程”,祖祖辈辈的观念就是娶妻养儿,传宗接代。这也无可厚非,千年了,人类繁衍至今,都这样。在家里务农的那段时间,灵官跟老顺抓兔子,随孟八爷去猎狐,陪憨头去看病,目睹了农民为了那“三寸喉咙”而死命挣扎的种种遭遇,包括五子的疯,王秃子的无奈,引弟的死,等等,都如梦魇一般,罩住了村人的心,悲剧总在不停地上演着。仿佛,所有的日子就是这些内容。“命该如此”,这四个字成了很多人对命运最好的解释。命真的就是这样吗?有没有另一种活法?这是灵官发出的叩问和思考。你别小看这一叩问,声音虽小,很弱,但中气十足,力量很大,他的生命开始觉醒了。
先前,灵官最大的梦想是以考学的方式跳出沙窝,但这个梦破灭了。在家安心务农,他不甘心,他不想过早地成为“老顺”,也不想成为“孟八爷”。虽然他顺从父亲的意愿,跟着孟八爷学打猎,但心中却在滋生另一种梦想。
与其说憨头的死击垮了灵官,不如说是憨头的死激活了灵官沉睡的灵魂。在生离死别的巨大痛苦中,他发出了“重要的,是如何活着”的叩问。面对村中那么多活着的“死人”,灵官知道,“他们在一个巨大的磨道里转圈,仿佛梦游似的转了千年。”他不想再这样转下去了,他要从庸碌中醒过来。于是,他放下莹儿,放下家人,放下孩子,放下所有的一切,只身出走了。否则,他就只能成为“老顺”,成为“孟八爷”,成为千千万万个“猛子”,继续在那片土地上生了,死了;死了,生了,继续憋闷着,轮回着。当年的我,就是这样的。灵官经历的,我也经历过。他的叩问,也是我的思考。
就这样,灵官走出了沙窝。
灵官去了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一颗走出来的心。很多人之所以一辈子留在沙窝,糊涂了生,又糊涂死,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走出来的勇气。很多人患得患失,总是怕离开土地。对于未来,他们充满了恐惧,他们不想挑战未知。就如一头毛驴,一辈子被拴在木桩上,在一股巨大的惯性中,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即使后来有了摆脱牵绊的机遇和力量,心却死了。心一死,生命就提前结束了。即使还活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只是从一个小混混,熬到老混混,最后死掉而已。
只要有一颗走出的心,前边总会有精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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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大漠祭》时,我有一种使命感。但现在看来,如果我没有这种使命感,我可能成不了今天的“雪漠”。那使命感,是我写作的动力。
正因为有了使命感,我才能拒绝很多诱惑。最初的时候,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拒绝被凉州人所同化。同时,时时升华自己,这个过程,我用了十二年。之后,我又用全部的精力来抵御流行价值对我的同化。有时,我的行为看似偏激,其实是有所坚守。我重新建立了自己的价值体系。
有时候,在个人追求和巨大的社会惯性之间,你是无法调和的,结果可能会有两种:一是你被压跨了,最后被社会同化,再也找不到自己;另一种人,也明白这种无奈,但他不认命,而是选中目标,不停地走,一步一步,总有一天,就到目的地了。所以,写《大漠祭》的那时,我是不管世界的,即使在绝望和无奈中,我也要唱出最美的歌。
2006年,我参加上海作家研究生班学习的时候,有几位作家就说:雪漠,我们上海作家要是像你这么写作的话,就饿死了。我就告诉他们,那时我时刻准备着被饿死。如果写不出《大漠祭》,我宁愿回到乡下去种地,宁愿饿死殉了文学,也要留下自己想留的东西。
我看过一部电影叫《无影剑》,里面有一句话:“我的剑,是用来守护我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有时,为了你的梦想,你得拿起你的“剑”,守住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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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出版后,老有人问灵官的命运,其实,他有着无穷的可能性。不同的心,就有不同的后来。要是他愿意,他也可以成为《西夏咒》中的琼,《西夏的苍狼》中的黑歌手,《野狐岭》中的马在波,《一个人的西部》中的雪漠。这不同的命运,都可能存在,心的无穷可能性,构成了世界的多彩和丰富。
《大漠祭》里灵官虽然出走了,但后来的《猎原》《白虎关》《西夏咒》《野狐岭》等,那都是“灵官”的故事。你可以作为一个参照、一面镜子,来反思并设计自己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选择。
灵官的身上,有我曾经的影子,代表了我过去的一段经历,但它更是我的创造。《猎原》和《白虎关》也一样。现在想来,那往事,如风,吹过后,就成记忆了。留下的,也就是这些静静的文字,还在诉说着一颗颗不安的灵魂。
在《大漠祭》中,灵官去寻觅他的“盼头”了。
每个人只要愿意去寻,总是能寻到他想寻的东西。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感谢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和刘国辉社长,他们让我的作品多了另一种回响。
——2016年9月10日写于沂山雪漠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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