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学：大漠遗梦（3）

李家学：大漠遗梦（3）

蜀中亡灵

下楼的时候，已是子夜。虽已过白露，月色微弱，空气有些潮湿，闷热，没有风空气几乎不流动，像是僵在那里一样。虽说这天气怪，这片土地象是有了磁性一样把人粘住了，才来两天竟不想回家了。都说少不入蜀，有理。

从阁楼到的客房，需要经外面走廊。

回到楼下的客房刚打开门，一股霉味伴随着湿热迎面而来，或是长时间没人居住。人需要不停的呼吸，保持身体的含氧量，我想房子也是需要呼吸的，少了人气的房子是容易破旧的。放下背包，随即开了窗户，却发现外面跟屋内一样的闷。

房子是二层复式，房子很大，原房型中间的有个很大的客厅。后白马买回来后改造成几个独立的单元，每个房内均有独立的客厅、厨房、卧室、卫生间。简单的交代了屋内的布局后便上楼休息，找到遥控器马上把空调打开，好一会也吹不出凉风。

回到卧室，取出包里的线香点上，那是极好的老山檀，这早已成为我的习惯，净化空气最好的选择了。取下脖子吊坠时发现吊坠的绳子已经湿透了，脱下衣服的分量也变得沉甸甸了，才几分钟便已经湿透了。房子很干净，只是卫生间隔得过于狭长，好在有热水，已经多年不敢洗冷水澡了。打开水龙头，先是咳嗽一样的间歇喷出些空气，混着些灰色水慢慢流出，带着反复煮了很久很久的结了水垢的腥味。水淋在头上，手揉搓的时候竟发现头发间有些发瘆。揪出一看，是水龙头上结的水垢。虽在洗澡，仍觉得身上的流汗不止，浴室没有排风扇，热水一开水蒸气便蔓延开来，时间一长含氧量降低就更闷了。

突然灯泡一闪，头皮发麻，背上象有张无形的东西盘在上面一样。竟有着乌云盖顶一样的感冒，肩膀上好象也有人骑在上面，脖子也越发的紧了，象是有人在背后使劲的勒我的脖子。扭头看看身后，并没有人，但那质感显得很真实。胸更闷了，每一次的呼吸都变的困难。手掌狠狠的拍在头上几下，疼痛还在。灯泡也象呼吸一样，忽明忽暗。

记得小时候冬天的一次感冒吗，就是那样的感觉，身体困乏到了极点，却不得忍着这满身的疲惫在夜光下呕吐，差不多就是这感觉。

那是你第一次到四川，那晚的相遇便是注定的了，为了还一个前世的宿债。

你或许不知道，那阁楼不单只有你们在存在，你们周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鬼，有饿死的，有横死的，有上吊死的，总之我们基本上一个模样，肚子很大，头也很大，只是喉咙却只有针眼般细长。我们是很难找到吃食的，在我们眼中粪便都是世上最美味的珍馐，但那份轻福我们是很难享受到的。世界那么大，到处都是美食，别的不说光是你们人类的一日三餐的剩余已经是很大的浪费，只是我们看不见。每次经过长久的觅食，找到能吃的东西已是很困难。下去一点，那喉咙内腹内就化成了火更加难受。但那饥渴好象是要了我的命，你可能不知道每一胎都能有上百个孩子，他们一哭我就更难过了。每看到看到一个个孩子干枯的身影，那幼小的心灵发出期盼的眼神望都能灼伤刺痛我，虽然他们每天都饿肚子，但是很少跟我抱怨，好懂事的孩子。面对那一双双眼睛，一个个身影我的内心有多煎熬。于是我只好到处找吃的，我的腿脚和喉咙一样幼小，肚子却象山一样大，每挪动一分都格外的吃饭，腿经常发出咯咯的响声，每一次的站起都是万分的吃力，艰难。很多同伴便是在寻觅食物的时候死去的，对我们来说，那死便是最好的解脱——结束这次的轮回，便有了新生的机会。我是多么渴望做回人阿，尤其是男人。我曾发愿生生世世不愿做女人。可是，生生世世中我却做了太多的女人。

你要是开了天眼，看到我们定然是很可笑的，两手两脚托着肚子用力的爬，每一次挪动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你能体会到那痛苦吗？即使这样，我们仍然很难找到食物。远远的望到的食物，一走近却变成粪便、脓水。只有经过施食的食物才好找到些，在佛力的加持下，即使一两粒米，一丁点的汤汁都会变得象须弥山那样大，象甘露一样美味，其实那本来就是甘露。只是吃到那样的食物太难得了，碰巧那天晚上你施食了，我便有了机会享受我生命里的大餐。

你知道鬼是有一些你们人类没有的功能的，嘿嘿，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很多人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了，你们身上的那种特殊气质影响到了我，不像很多人那样披着厚厚的铠甲想要保护自己。其实那铠甲披在身上是很累的，慢慢的就开始发黑，然后变得越来越有质感，以致于最初的怕被伤害到后来主动的伤害别人，已经成为习惯，心就这样一天天变硬了。我和他们不同，很多时候我总能看到一些白色，黄色的光环绕着你。那光真是好东西，代表着一个人的另一种真实。对，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注意你的。

后来，我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去寻找我们过去的缘。那一世，我是一只鸡。我观察到的那个时候，早已羽翼丰满，正值壮年之时。那个黑夜里，我们早已失去了视力，站在架子上睡觉，一只恶手伸向了我。虽然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飞，那双钳子一样的手牢牢的抓紧了我，我的翅膀上被别到了背上同时多了一条麻绳，然后被扔在地上。胸前被翅膀的挤压，让我打不出鸣来，只剩下喉咙的哽咽。我知道再也发不出嘹亮声音，那曾是每日的定时闹钟，提醒你们早起最好的乐曲，那也是我的骄傲。我知道完了，只能任人宰割了，或许天一亮，便如同前些天被拔光脖子上的毛，然后利刃在脖子上一抹，血管便破裂了。碗里装上几颗粗盐，脖子里面的鲜红便在利刃拔除的同时破壁而出，顺势流到了碗里。随后，连同他的其他部分的尸体一起，变成了美味。那是最好的刽子手的表演，动作麻利干练，手法老道，深度不深不浅。

我绝望了，悲痛到了极点，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因为鸡的眼泪流在了心里。脚蜷缩起来，趴在冰冷的地上，没有了同伴的拥挤，我的身体越发的冷了。真怀念近在咫尺的鸡架，还有我的同伴，我的老婆们——整个鸡舍有两只公鸡，八只母鸡。嘿嘿，那只小公鸡总被我骑在身上啄，教训了他几次后便老实了。我便拥有了交配的权利，只需要那么一下，母鸡生下的蛋便有了生命，虽然总是进了人们的胃里，但那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使命。只是那刻，我已不能自主，想想我死后改朝换代，那羽翼未满的家伙要取代我的位置，心里真不是滋味。

你们仍然那样站着，好像没有发生事情一样。我最喜欢的小花往日咕咕的叫声也听不见了，好无助。后来，我在你们人身上也总是看到同样的场景，虽然你们总是提倡见义勇为，学雷锋啥的，但真正能伸出手的没有几个。本质上说，那些人和鸡架上的鸡是没有什么不同的。虽然你们人类有几千年的文明，可那算啥？做鬼一世的寿命抵得上人间一万年呢。

第二天，人来人往，比往日多了好些生面孔。后来我才知道，你们家准备办喜事——你的妹妹在今日出嫁。不一会我准会变成盘中的美味，按照风俗我那鲜红的鸡冠会朝着主桌上的长者。真想不通，桌上的尸体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吉祥？不过是借口，填饱你们的肚子的同时，以后的议论上被人提起某某家的酒席很等的阔绰，鸡如何的鲜，鱼如何美，肉炖的如何嫩而已。那刻你们或许不知道，那恶的种子便种下了，今世被杀，来世杀人，那轮回的种子就这样种下了。

在怨恨和诅咒中，那只熟悉的手再次伸向了我，一晚上的养精蓄锐我一重新积攒了力气，随时等来逃亡。只是那手臂实在太硬，那一次次的挣扎犹如屋檐下的稻草想做房梁般艰难。

我的身子已经从右手换到了左手，然后又揪着我火红的鸡冠把我的脖子往后拉扯，另一种手伸向了脖子的同时便揪住了我那漂亮的羽毛。随着一生清脆的响声，一阵不大的抽搐，一团羽毛便被扔在了地上。

“住手！”

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在后来，我便活了下了，虽然脖子下缺失了一片羽毛，相比生命，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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