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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的世界性——从《野狐岭》和莫言小说看小说的民间性和世界性(四)

2014-09-15 03:54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雪漠、曹元勇、陈彦瑾 浏览:53679678
内容提要:谦虚是一种学习的心态,自信是一种了解后的判断,佛教中称之为佛慢,也就是对自己的信心。自信是必要的,但是我在自信的同时,也非常非常谦虚,随时随地都在学习。

从《野狐岭》和莫言小说看小说的民间性和世界性(四)

——雪漠老师与莫言小说编辑曹元勇老师对话实录

西部文学的世界性

●曹元勇:我想插几句话,说说我为什么跟雪漠老师一见如故。我是一个文学编辑,很多年前,我就觉得国内的一些作品、一些作家放到世界上真的一点也不差。但是,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很多人可能就会觉得,这是一个中国文学编辑在自卖自夸。说实在的,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现当代的外国文学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做过翻译,读了很多外国文学作品,所以对先等等外国文学也算熟悉。当我拿着雪漠的书,或者莫言、阎连科的书,跟那些大师相比的时候,我真的丝毫不觉得他们差。

所以,几年前我就说,中国如果有个作家能得诺奖,可能不是个诗人,可能是莫言,但当时没有人信我。因为人们认为,你一个中国作家,人家凭什么给你奖。《蛙》出来的时候,我又说莫言离诺奖不远了,三四年之内肯定可以得奖,但是我没想到他的得奖比我预料得还要快。我不是说自己有预言的能力,而是说,当我拿莫言的东西跟国际上很多优秀作品进行比较的时候,我确实不觉得莫言差。刚才雪漠老师谈到了莫言的《生死疲劳》,前年黄浦江里出现了死猪,而莫言在《生死疲劳》中,恰好就写了人们把死猪推到河里去,因为地上已经埋不住了,埋在那儿,第二天太阳一晒就会爆出来。诸如此类,他的很多作品早就预言式地写出我们中国社会后来出现的荒诞。连科也是这样,他的《丁庄梦》和《日光流年》里也有类似的准确而超前写出的现实荒谬。雪漠的《野狐岭》同样也是有雄心的,他不光写自己的凉州,而是完全超越了齐飞卿当年造反的事情,既写这个历史事件,又把这件事情置于更为广阔的视野之下。在雪漠的笔下,这起凉州民众造反的历史事件已经只是时间和历史长河中的小事了。这起事件放大了,它就完全是一段中国近现代历史;但是对这样一段历史,雪漠的处理得举重若轻,完全化解为对几个人物的描写。所以对历史也罢,生命也罢,雪漠都有一种体验,一个感悟,或者说一种觉悟。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超越性的东西。

西方确实有一些很畅销的作品,但是畅销不意味着它一定非常好。所以我一直觉得,中国文学不差,比西方的很多作品还要好,只是人们不了解。所以这个时候,雪漠可以说,我写得一点都不差,你可能现在不信,但是你看了我的作品之后,就会相信。我觉得作家的文学自信是需要这样一种根基的,只要有了相应的根基,自信就没什么奇怪的。不好意思,我插了这么一段题外话。

◎陈彦瑾:谢谢曹老师。我之前跟曹老师有过交流,作为文学编辑我们常常会觉得,现在有一种现象,就是我们中国文学好像一定要走出去,要翻译成外文,在世界上获奖,才是被世界认可的,才能证明自己的水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很可能文学本身就有一种属于自己的标准。不是说我们非得用国外的——主要是西方欧美的一些标准来衡量,而是说文学自身就有一种主体性的东西。我想,既然人类有共通的情感,那么表达这种情感的文学也应该有一种人类共通的标准吧?所以,阎连科、莫言、雪漠老师这样的作家,不是说一定要作品走出去,在世界获奖,才能证明自己,而是他们本身就有一种自信和追求,这种自信和追求来源于对共通的文学情感和标准的清晰观照。

另外,从《野狐岭》,我还想到中国文学生态的丰富性的问题。因为我们知道,对莫言、阎连科的研究现在是比较充分的,一提到中国文学,我们的脑子里想到的,往往都是东部的文学,或者一些比较有影响的作家。但是对于西部文学的研究,我们现在还是比较落后的,西部作家受到的关注也相对要少一些。所以,虽然雪漠老师的作品比起世界上的优秀作品丝毫不差,但是放到中国文学里来讲,我有时还是会相对强调一点他的西部文学特点,因为我觉得西部文学太缺乏关注了。

刚才从雪漠老师的解密中,我也看到,西部文学实际上对中国文学贡献了一种非常宝贵的经验,就是一种超验世界的经验,尤其在雪漠老师的作品当中,这一点非常清晰。它是对超出物质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的感知。在雪漠老师的作品中,这种对超验世界的文学表述是非常充分的,从他的《西夏咒》《西夏的苍狼》到《野狐岭》,我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感受到的那个一般人难以接近和企及的超验世界。我觉得,这部分经验对中国文学来讲,是非常非常宝贵的,甚至对当代文学来讲,它也有一种补课的意义。因为我们的文学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很深,一直比较注重现世的、肉眼可见的、日常生活的世界,而对于超乎这部分经验的世界,我们的作家就很少去挖掘和表现了。这一点,恰恰是雪漠作品最突出的一个方向。所以我觉得,从这一点来看,雪漠作品的文学经验对于中国文学,甚至于世界文学,都是非常宝贵的,也很值得编辑、批评家去关注和研究,更需要读者自己在阅读过程中去感受那个存在、那个世界。现在,有很多读者都非常热心地写了很多的随笔了。

对谈到这里就要结束了,今天晚上两位嘉宾谈得非常深、非常好,感谢雪漠老师和曹老师。我们待会儿就进入读者互动的环节,大家如果想跟嘉宾老师交流,可以提前准备一些问题,我先请两位嘉宾老师做总结发言。有请雪漠老师。   

 

●雪漠:曹老师谈的很多东西,刚好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的读书、藏书很多,世界上各大文学流派中该读的作品我都读了,而且我始终关注着当代的世界文学。我也觉得,中国有许多非常优秀的作家一点都不比国外差,这一点曹老师说得非常好。

在莫言得奖之前,我的儿子有一天问我,爸爸你觉得莫言怎么样,我说莫言肯定会获诺贝尔奖。后来,《生死疲劳》出版的五年之前,我的儿子又说,爸爸我觉得你可以用六道轮回来结构一部小说。我说我结构上国内也出版不了,他说不一定吧,你只要结构好就可以出版。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写,因为当时正在写《西夏咒》。五年后,我就看到了《生死疲劳》,想到了儿子当年的建议。我们父子之间经常交流这些东西,许多时候这种交流都非常好,包括今天跟曹老师、彦瑾的交流,以及跟在座诸位朋友的交流,都会成为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元素和营养。我有个很好的优点,就是非常谦虚,虽然我在文学上很有自信,但是接触过我的朋友都知道,即使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我也可以记下他给我的很多启发,甚至他说的一些句子,我可能都会记下。我的耳朵非常灵敏,总是像录音机一样录下很多东西。我也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经过我身边的营养,都会被吸入我的这个黑洞,所以我才能不断学习、不断进步。谦虚是一种学习的心态,自信是一种了解后的判断,佛教中称之为佛慢,也就是对自己的信心。自信是必要的,但是我在自信的同时,也非常非常谦虚,随时随地都在学习。今天的机会很好,尤其是曹老师讲了一些非常好的东西,我都录了音,回去之后,我会认真地听,认真地学。上海这个地方实在有太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了,而曹老师又是一个编辑家,我看过他的很多编辑文章,所以今天一见面,我非常高兴,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希望在座的诸位也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多提些建议。

●曹元勇:雪漠老师忽然一下子谦虚起来了。不过我觉得这才是他的本质。他本身是非常谦虚的。作家有时候需要狂妄一点,我记得莫言当年在美国有一个演讲,题目是《福克纳大叔,我来了!》。很多人都觉得,你怎么能对福克纳说“大叔”呢?还“我来了”。一般应该是“福克纳大树,我向您鞠一躬”,或者“我向您致敬”之类的,但是莫言就说“我来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写作的秘密,也知道了最优秀作品的秘密,所以他非常自信。我觉得雪漠也是这样,他在看起来狂妄的时候也是有理由的,而谦虚的时候,才显出了他的本性。莫言其实也是一个很谦虚的人。

刚才彦瑾女士讲到的几点很重要,就是中国文学界——包括学界的批评家、学院里的学者等等——目前关注最多的,可以说都是东部沿海地区、发达地区的文学。有时候我们的知识分子甚至包括我们的读者,对西部作家常常存有偏见,有一种“我们东部是中心,你们西部是边疆”的心态,对吧?我个人对西部一直是充满敬意的,在我这儿,我不希望西部是一个带有歧视性的词语。我们经常面对一种情况,就是面对世界的时候,很多知识分子会说我们中国没有宗教,说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们忘了,在中国西部,在大西北有那么多穆斯林,西藏有那么多信仰佛教的人,可以说中国还是有大量信仰不同宗教的人,这部分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但是你讲这个很多人都不信,好像不信基督教就是没有信仰。现在有很多人,你一问他最近怎么样,他会说我受洗了。而且很多受洗的人会有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将来会被上帝拯救,而你没有受洗入教,所以不会被拯救。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也有我的信仰,而且受过洗、入过教的也不一定就比没有受过洗、入过教的人高尚到哪儿去。中国西部有那么多的农民、知识分子都是有宗教信仰的,当我们说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的时候,其实把一大批中国人划到了不是中国人的范畴里面。但是,中国确实有很多人都有信仰。刘亮程老师在一篇文章或者发言中,也说过,当代知识分子、作家应该换一种眼界,要向唐代的文人学习,要有一种大胸怀,一种全世界的眼光,不要仅仅站在中原的、沿海地区的立场看世界,而且要站到西部大漠望向东方,那时你才会发现,中国是汹涌的,是伟大的。如果我们总是局限在小小的东部沿海,局限在中原,我们的眼界就实在太可怜了;而如果我们眼里只有西方,没有我们中国的西部,我们同样很可怜。西部也是我们的西方,我们为什么老是要越过中亚去看欧洲,把欧洲的很多东西当成标准呢?所以我觉得,雪漠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作家的出现,实际上是在提醒我,在敲打我们的脑袋,叫我们要注意,中国文学其实有很多板块;而且那些被我们遗忘的板块,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

我想,无论雪漠也罢,西部过去的诗人昌耀也罢,写散文的刘亮程也罢,还有新疆的李娟等等,都值得我们去了解。不过这里提到好多都是汉族作家,我相信还有一些当地民族的作家也很不错,包括令人敬重的张承志先生。但有些人不敢去了解,觉得害怕。可是你为什么怕呢?为什么不去主动地了解他呢?我们有时候觉得新疆的一些民族,比如维吾尔族很可怕,觉得伊斯兰很恐怖,那是因为我们不了解。我们汉人历来对西部民族、边疆民族有一种恐惧心理,实际上我们根本不需要这样,我们完全可以主动去了解他们。中国古代其实有一种天下的观念,天下任何一个民族都是一家人,而不仅仅是汉人。我们为什么不让这种心态重新回到我们的心里呢?所以,我觉得,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应该认为欧美的才是世界的,因为我们中国的西部也是世界的。我确实有这种感慨。作为一个编辑,发出的声音也是很微弱的。但是我想——包括陈彦瑾——我们在努力做一些事情,结果如何不重要。

最后要说的是,我之前读雪漠老师的书,就觉得哪天跟他认识肯定是一件荣幸的事,所以今天能跟雪漠老师见面,我非常开心。也感谢今天各位在这儿听我们对话,我想,我们都从雪漠老师的发言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感谢雪漠老师,也感谢诸位。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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