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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启心灵的智慧——专访著名作家雪漠
时间:2014年4月13日
◎主持人:从一个凉州农民的儿子,到乡下小学教师、教委干部,再到知名作家,他坚守心灵深处的声音,一次次将自己打碎。
●雪漠:弟弟是用他的生命告诉我,任何一人的生命都很快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们需要在生命消失之前抓紧做事情,再也不愿意为那些花花绿绿的世界,一切很快就会消失的东西浪费时间。
◎主持人:他用生命中黄金般的20年,捧出沉甸甸的《大漠三部曲》,3本农耕文学作品,记录西部农民的精神追求和命运叩问。
●雪漠:你的心一直被各种污染,各种的概念,各种不好的习惯,烦恼包在里面,你最美的东西往往需要扫除一些垃圾才能发现。
◎主持人:他用一颗跳动着的真诚的心,为读者不断捧来智慧甘泉,解决了无数现代人的灵魂焦虑,却同样换来不解、打压与质疑。
●雪漠:我自己没有把自己当成标杆,我更愿意当成一个标本,我其实就非常愿意做好我自己,当一个好作家。
《开启心灵的智慧》,专访西北著名作家雪漠。
◎主持人:雪漠和热心的青岛读者见面,分享自己的心灵感悟。
眼前的雪漠,一身鲜艳的红色上衣,齐脖的长头发,足有一寸半长的浓浓的大胡子遮满整个下巴,就像一位粗犷豪放、远离现代人群的行者一样,孤傲而不迎合世俗,但他脸上没有强悍,而是平静,淡泊和从容。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武威人,中国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著作有《大漠三部曲》、《灵魂三部曲》等,部分作品已被列入北京大学、上海复旦大学、兰州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高校的研究专题;近年来,先后出版了哲学著作《光明大手印》系列丛书、《世界是心的倒影》等心灵随笔。
●雪漠:享受快乐本身成为我写作的重要理由,同时为父母为农民那一代人说几句话也成为我写作的重要理由,在这两个前提下,写作就成为我生命的一种生活方式。
◎主持人:1963年,雪漠出生在甘肃凉州城北洪祥乡一个偏远闭塞的小村庄,小时候,雪漠家中一贫如洗。他的父亲是马车夫,跟母亲一样,大字不识一个,但父母却咬紧牙关,供雪漠上了当时武威最好的中学。这是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步,每每提及,雪漠便会感慨父母的恩德。
●雪漠:我的父母他们没有文化,不识字,但是他们对文化给予了一种最大的尊重,他们甚至在每一个时期内,儿子上学都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的母亲有一句话她说:“吃屎喝尿都要让孩子上学。”你注意这个东西,不是挨饿,她宁愿遭受人间最大的一种屈辱也不要紧,只要让孩子上学。
◎主持人: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给了雪漠最深沉最质朴的爱,高中毕业后,雪漠考上了武威师范,19岁,他参加工作,在一个叫“双城”的小镇当小学教师。
按理说,走出偏僻的小山村,拥有稳定的工作,会让很多农家子弟满足,但雪漠胸膛内却跳动着一颗超越自我的心。在乡下当小学教师,雪漠不忘读书、练笔,每到假期的时候,他都不回家,过年也守在学校。一次过年,他在宿舍门口贴了副对联,上联:“哎,谁家放炮?” 下联:“噢,他们过年。”横批:“与我无关。”
1988年,雪漠的第一部作品《长烟落日处》发表,这部中篇小说让年仅25岁的雪漠在甘肃文坛名声大震,但就在人生得意处,他
却毅然选择调整文学走向,因为他发现自己染上了浮夸的文风,失去了一个优秀作家应有的质朴,雪漠决定要真正写出传世之作,为西部农民写一部“大书”。
【雪漠心语】
我小的时候,父母就为一天三两角钱的工分去拚命。他们唯一的盼头是等儿子长大,享些福。后来我长大了,他们却依然苦,更添了愁。按爹妈的说法,“老牛不死,稀屎不断”,“没个卸磨的时候”了。那时,我老埋怨:那些作家们,为啥不写写农民“如何活着”呢?埋怨多了,就想,别人不写,那就我写吧。
●雪漠:人类的基因有一种特点,所有动物的基因也会有一种特点,一种它发表,一种不发表,发表的意思是像发表文章一样发表,当一种基因被发表的时候,基因承载的某种特点就会在人的生命中间展示出来,包括我们的父母遗传给我们的很多基因、文化基因很多时候是需要发表的,让它像一粒种子一样开花结果。
◎主持人:要实现开花结果,雪漠付出了比一粒种子更多的煎熬与求索。25岁之后文学之路的重新出发,却是如影随行的5年梦魇般的时光。
由于不满足以前的文学套路,对早期的小说,雪漠进行了无休止的修改和重写,屡费屡写,结果都失败了,他决定重新练笔。
每天凌晨三点,雪漠准时起床,走向书桌,进行单调乏味的练笔,心头是漫长的黑暗,看不到一点希望,只有须臾也离不开的莫合烟。更糟糕的是,当时雪漠一家穷困潦倒,常常没有买菜的钱,一家三口,两顺一逆地排列,才能挤在一张单人床上。雪漠在作品中回忆说,当时深夜的街头,老想拿刀,插入心脏。
●雪漠:那段日子比较苦,那段日子的时候我一般喜欢盘腿坐在一个凳子上,在写字台上写作,那段日子因为过去的一些写法我已经不喜欢了,因为那种写法可以让我成为一种流行作家,成不了经典作家,所以我就不太喜欢。进行练笔,练笔的过程中大概有很长时间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拒绝一种编造,拒绝一种文字性的编造。
◎主持人:最黑暗的日子,雪漠遇到了人生的一次更沉重的打击,那就是弟弟陈开禄的去世。
1992年,还不到而立之年的雪漠,眼睁睁地看着比自己还小的亲弟弟因为肝癌撒手人寰。为了供雪漠上学,弟弟陈开禄过早地离开了学校,卖苦力。弟弟很想吃官粮,故名“开禄”,但他奋斗到底,也仍是一个农民工的身份,求禄者无禄,善良的愿望,被命运撞个粉碎,留在人间的,除了不满三岁的女儿和才出生两个月的儿子,还有几页日记,上面记载着弟弟的心灵挣扎。
●雪漠:弟弟是用他的生命告诉我,任何一人的生命都会很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弟弟用他的生命告诉我,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我们需要在生命消失之前抓紧做事情。弟弟一不在的时候,我就闭关了,为什么呢?我再也不愿意为那些花花绿绿的世界,一些日常琐事,一切很快就会消失的东西再浪费时间,我再也不愿意,因为弟弟用他的生命告诉我,珍惜生命。
◎主持人:弟弟的死亡击垮了黑暗中的雪漠,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半痴呆状态,但也正是这份对生命的彻底反思,让雪漠在最黑暗的时候,打破了对生命的妄想。
掩埋弟弟不久,雪漠的卧室就多了个死人头骨,他用此警示自己:死亡随时都会像光顾弟弟一样光顾自己。弟弟去世之后,雪漠几乎完全与世隔绝,他选择远离家人,闭关独居,每天雪漠给自己的考勤是以小时来计算的,他近乎以苦行僧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比如:过午不食,为了怕饭后过饱影响大脑的正常思维。后来,雪漠坚决地戒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烟。
终于有一天,我豁然大悟。眼前和心头一片光明。三十岁那年,农历十月二十日,是我的生日。那天,我剃光了头发和胡须,躲到了一个偏僻的所在,开始了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四年。这时的创作,已进入“大活”阶段。不再有痛苦,不再有寂寞,只有宁静和超然。
●雪漠:我自己在最早的时候因为受到社会的影响和整个人本身的诸多的欲望、虚伪这些东西的影响,文字是有表演成分的,是在做文章,这个东西一旦流行的东西把自己心束缚住,你的心不自由,心不自由的时候,心中流不出什么东西。心就像一块非常美好的玉石,最早是包在石头里面,心也是这样。你最好的东西往往需要扫除一些垃圾才能发现。
◎主持人:12年磨一剑,洗去灵魂上的污垢,心中的光明自然流淌,2000年,雪漠捧出了沉甸甸的小说《大漠祭》,这部以雪漠父母为原型创作的“老顺一家”,带着西部农民的原始与淳朴,西部风景的粗粝与苍茫,西部文化的深邃与辽阔,为当时的中国文坛吹来一股清新之风。
在“第三届冯牧文学奖”颁奖会上,著名作家徐怀中评价说:“以十几年时间,反复锤炼一部小说,没有内心深处的宁静,没有一番锲而不舍的追求,没有一种深远的文学理想和赤诚,是难以想象的。”
《大漠祭》出版时,雪漠弟弟已经被黄土掩埋了8年,还好这部为西部农民创作的“大书”父母能见到,虽然父母读不懂,却为更多那片广袤土地上的普通生命留下了生命的印记。
●雪漠:无论国学也罢,现在流行的很多文化也罢,要是没有我们父母的那种奉献,这些文化可能会消失。我们可以容许任何事情发生,但不容许我们的孩子被某些东西污染。目前中华民族非常善和美的东西,正是靠一代一代的父母撑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天空。
◎主持人:经历“大死”,迎来“大生”\体验“大痛”,享受“大安”
继《大漠祭》轰动文坛后,雪漠一鼓作气,又用8年时间创作出系列长篇小说《猎原》、《白虎关》,2008年《白虎关》成稿时,距离当初孤独的练笔已经二十年,下笔时,还风华正茂;收笔时,已须发斑白。
20年里,雪漠大部分时间闭关独居,过着一种常人难以忍受的苦行僧般的日子;20年里,他一次次拒绝了各种挣钱发财的机会,并因此失去了别人眼中的那种精彩人生。不过,雪漠却不以为苦。
●雪漠:很多人都说,你闭关,那么长时间写几本书,苦不苦?我告诉他说刚开始苦,后来不苦,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更开心。做这个事情,最早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大的雄心,没有这个意思,就是快乐,而且明白,实现这种最大的快乐的可能性就是尽量地拒绝一些诱惑。因为不拒绝诱惑的时候,人的心就会被各种心外的东西吸引走,这时候什么都做不成。所以为了做到这一点,我才走入中国传统文化。在写作的过程中,过程其实非常单调,主要是让自己的心定下来,慢慢地学到一种新的东西,让自己的心一天天博大,一天天变得精深,在修炼自己人格的过程中,我一天天长大了。
◎主持人:雪漠闭关20年里,一直有个身影在默默地等待,最开始时,妻子每天中午为丈夫送饭,雪漠3点起床,妻子总是在凌晨两点多就起床,备好温开水,备好吃的,再叫醒丈夫。到后来,弟弟死亡之后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四年中,妻子更是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和孤独。
◎记者:特别是在创作《大漠三部曲》的时候,让妻子在家中承担了特别多的孤独也好,家务也好,压力也好,会觉得对家人会有愧疚吗,在那段特殊的时期?
●雪漠:他们不了解,其实我的妻子也是有信仰的人,我在外面闭关的时候,她其实也在闭关,做家务,修心这些都在做。那段岁月也是她很幸福的岁月。其实很多人不知道,每个人的世界不一样,出去闭关的时候孩子已经大了,妻子和孩子之间的天伦之乐也是非常美好的,这是第一,第二妻子也承担了教育孩子的很多义务,第三妻子也在自己在成长着。每个人都需要成长,需要空间,需要空气,很多泡在家里的夫妻并不幸福,人类的相处一定需要适度的距离,适度的距离感就像两个平行线一样,可以走向无限远处。很多夫妻纠缠在一起在日常琐事当中,把他们所有的生命的诗意就消耗了。
◎主持人:为创作《大漠三部曲》,雪漠跑遍了整个凉州,甚至深入老山,沙漠,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素材,特别是1991年调入武威市教委后,由于可以不坐班,雪漠更是拥有了大量的时间,深入西部大地,继续自己的采风之旅,他风餐露宿,一脸风尘,走庄访户,搜集民风民俗,对家乡那块土地,就像对自己手掌般熟悉。
●雪漠:中国本身是农业大国,农村有一种非常好的文化,滋养过我们这一代和许多代人,但现在随着一种时代的变化,中国农业文化、农业文明已经开始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淡出视野之后,中国很多人就出现了一种失重,城市文明还没建立起来,农业文明已经消亡或正在消亡,这中间有一种东西倒塌了,倒塌的已经倒塌,建的没有建起来,这时候会有一种阵痛,导致了我们社会的很多人觉得心里出现了一种焦虑、恐慌,因为他们发现家园已经消失,但是新的、能够让自己心灵清净的另外一个家园并没有出现。所以要想重建我们的民族文化,振兴我们的民族,必须保留中国农业文明时代的许多非常优秀的东西,同时对中国传统文化中间的非常有益的部分我们进行继承。
我像骆驼一样,只是行走,不去考虑水和草,因为,我的峰子里早已贮存了足够的能量。你不觉得自己在写作,脑子里也没有文字与逻辑,可你一旦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手指接触键盘,却有天籁般的文字,从指间倾泻而出,你心里充盈的,是巨大的快乐。
◎主持人:经历了漫长的人格修炼和灵魂求索,雪漠将这种充盈在心灵中的光明与快乐,通过一部部全新的作品,与更多的人分享。
继《大漠三部曲》、《灵魂三部曲》之后,近年来,雪漠的《光明大手印》系列丛书,更是让他迎来了无数的铁杆粉丝,也让无数正为热恼、焦躁、忧虑、迷茫、痛苦侵扰的都市人送去了一丝清凉。
然而,不在乎世界脸色的雪漠,因为自己的特立独行、孤独直白,同样遭遇了不同的声音。前些年,因旗帜鲜明地反对迷信,反对狂热,反对末日邪说,雪漠也招来了不少非议、造谣甚至诽谤。
◎记者:要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充满着欲望和竞争的时代,做一个“标杆式”的人物,肯定要承受特别大的压力和孤独,可能一方面,喜欢您的读者觉得很崇拜,很受用,很清凉,但另外一方面,那些不喜欢的人觉得您很另类,也破坏了很多一些规则也好,一些秩序也好,排斥你,诽谤你,挤压您,怎么面对正反这么大的反差?
●雪漠:都很好,都很好,其实我自己没有把自己当成标杆,我更愿意当成一个标本,就像医学院解剖一些尸体的时候,解剖这个标本,所以面对这个标本的时候,医学院的人在指手画脚,说这不对,那不对,这应该怎么样,那应该怎么样,都不要紧,都是对的,因为我自己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完美的,我经常告诉大家雪漠的小说中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坏人,每一个好人也是我,每一个坏人也是我,坏人是我战胜了的雪漠,把那个坏人打败了,好人是我实现了的雪漠,或者正在向往实现的雪漠,我其实就非常愿意做好我自己,当一个好作家。
◎主持人:20年捧出三本书,心中的文字像甘泉一样,自然流淌,经历梦魇般的痛苦,如今的雪漠如何让心灵安放在光明与快乐之中?
●雪漠:它到一定的时候心是能够自主的,在经历中调心,所以说我老是说世界是调心的道具,看我的这颗心是不是真的属于我自己。
◎记者:既然一切情绪、一切经历、一切记忆都会成为过去,可为何有那么多人遇到欲望、烦恼、苦痛时依旧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雪漠:烦恼也罢,快乐也罢,很快就过去了,当你知道一个东西必然会过去的时候,你不会执著它。
◎主持人:马航客机失联,韩国客轮沉没,阿富汗山体滑坡,猝不及防的灾难让生命如此脆弱,如何更长久保有对生命的敬畏与珍惜?
●雪漠:中国传统文化中,把这种称之为“念死无常”,时时刻刻把死亡作为参照系,在死亡之前完善自己,贡献社会,做一些有益于这个社会的事情。
《开启心灵的智慧》,专访西北著名作家雪漠,和您分享心中的光明与智慧。
◎主持人:“随着年岁的渐大,我越来越散淡了,越加喜欢离群索居,不想见人,不想多事,不想浪费一丁点的生命,就索性常关在房里了。那房间在岭南的森林旁,远离世俗喧嚣,触目皆是生机。我或读书,或写作,看看星星,望望月亮,沐浴清风,聆听雨意,耳闻鸟鸣,眼观翠色,就显得逍遥了”。
这是雪漠作品中的一段文字,这位心系大漠的西北汉子,如今和家人常住在广州樟木头“中国作家第一村”,享受着远离世俗喧嚣的宁静。然而,这份心中的宁静与明白,并不妨碍雪漠对世界的贡献。
除了每天几乎几千字的文章外,近年来,雪漠还个人投资创办了公益性网站,扶持西部作家、西部文化走向全国;发起“西部志愿者爱心读书工程”;由他发掘并积极保护的西部民间艺术,如“凉州贤孝”,现已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远离与介入之间,在现实与心灵之间,雪漠深谙“中庸之道”,就好像行走在河流之上的独索桥一样,只有把握平衡,才能抵达远方。
你们想想看,任何一块土地上,千百年来,都活过无数汉子,无数女人,但千百年后的今天,有谁知道他们?有谁记得他们的故事?没有,因为岁月之水卷走了他们活过的所有痕迹,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证明他们来过。每个人都是这样,要是你不关怀自己,不让自己变得更大气,一百年后,下一茬的人类就不会记得你,不会知道你来过这里。世界不会特别关注一个人——即使他心中有着枪林弹雨或风花雪月的故事——除非,你留下了一段有正面价值、有益于世界的故事。
◎记者:好多人会觉得,生命如此地短暂,干嘛不用这么宝贵的、这么有限的时间好好地享受人生?人生如此地美好,多吃好的,穿好的,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追求大家都在追求的那些东西,不更有意义吗?
●雪漠:很多人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追求的东西不是很快就会消失的东西,有些东西,吃好的,喝好的,吃的享受非常短暂,大概每种食物,带给你的愉悦至多几分钟吧,进入你嘴,舌头咀嚼的时候,你感受到美味,一咽下之后美味消失,所以它带来的快乐很短暂。穿也是这样,一件很好的衣服,带给你的愉悦感不会超过1个月,可能几天之后你就忘了自己穿什么衣服,很短暂。包括一个女人,谈恋爱的时候,相爱的时候,这些很快就会过去,都变成一种记忆。这些都是很快就会消失的东西,这种快乐像太阳下的露水一样,很容易被蒸发,我也追求一种快乐,我追求的快乐相对能够长远一点,因为前面的那种吃喝玩乐的快乐,快乐的基础依托于物质,依托于金钱,依托于他人,我自己追求的快乐是本身就拥有的快乐。当你的心足够的智慧之后,你能看破很多东西之后,你能守住心中真正的美好之后,这种快乐属于你自己,你能够自主地快乐,是不依靠自己心之外的其他条件的一种快乐。
◎主持人:对于雪漠来说,心中这份清凉的快乐,并非看破一切,逃避消沉,而是一种清醒后的大明白,是心灵和行为的并重。只有心中流淌着清醒和明白,才能在这个飞速变幻的时代,超越物质和名利的束缚,让心灵自主;只有破除机心和造作,才能用“大善铸心”的胸怀和境界,有更多的利众之举,在哗哗流过的时间长河中留下相对永恒的印记。
对于雪漠而言,有着心灵温度的作品,无疑是这种印记的最好承载,用一颗20年黄金岁月锻造的什么也不求但什么也不缺的心,雪漠笔耕不辍,不断有著作问世,在跳动着真心的文字中,雪漠用朗照万物的心灵,与更多的心灵对话,与博大的世界对话。雪漠说,世界是心灵的倒影,世界是调心的道具,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能够实现心灵的自主,才能获得心灵的自由。
如果一个人给你一万,你就对他言听计从,你便成了他的奴隶,成了金钱的奴隶,因为他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你;同样道理,如果他剥夺了你的东西,你便觉得愤怒,处处与他作对,你仍然是他的奴隶,是愤怒的奴隶,仍然摆脱不了他的控制与影响。你想想,世界这么辽阔,值得关注的东西那么多,为啥偏要盯着自己某个瞬间的狂喜,或者失落呢?其实,就在你盯着它时,世界可能早已经变了好几轮,沧海都成桑田了,你却停驻在某时某刻的某种情绪中,不知道一切都过去了。这样的你,又怎么能把握当下的快乐与幸福呢?
◎记者:我们都说“遇事炼心”,就知易行难,道理大家都懂,但真正遇到事的时候,好多人还是想不开,还是有欲望,还是有烦恼?
●雪漠:因为我知道,烦恼也罢,快乐也罢,很快就过去了,当你知道一个东西必然会过去的时候,你不会执著它,我们举一个例子,比如风,每个人都知道风抓不住,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执著这个风走了,或者风来了,因为你注定抓不住它,世界上的每个东西都像风一样,因为总是在变化,它自己本身也在变化,世界也在变化,各种条件也在变化,条件一旦变化,这个东西就变化了,那么明白这个真理以后,它的消失和不消失,对于智者来说,已经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心,因为不管它消失还是不消失,智者的心都很快乐。我为什么注重文化,因为文化可以传承,可以留下去,文化不会随着肉体的消失而消失,几年前之前的孔子的文化,今天仍然滋养着我们这一代,所以说我非常在乎这种能够随着一代一代人的消失它这个文化仍然存在,在乎这个相对的永恒,他在乎在人生的旅途中,他会不会升华,会不会能够为这个世界留一些好的东西。
◎记者:就是人格升华,留下一些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的,能够相对永恒的东西?
●雪漠:对,在这点上,我非常在乎一样在短暂的人生当中,你达到了什么境界,你做了哪些事情?很在乎这个东西,别的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它很快就会过去了。
◎记者:但您还在乎这些东西,不是完全不在乎?
●雪漠:我的在乎是一种随缘,我的在乎是有也好,没有也好,有这个东西也那样,没有这个东西也那样,其实虽然我在拥有一些东西,但我已经不执着了。比如刚才人给我端来这杯茶,我和你聊得很好,喝得也很开心,如果没有它,我会有白开水也很好,没有这个白开水,不喝也很好,所以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在乎,而是随缘,随缘的意思就是根据条件来接纳它。
◎记者:我们知道随缘很好,都知道应该顺其自然。但是真正好多人遇到事还是会在乎,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在乎房子是大是小,在乎别人上好的幼儿园上好的小学,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在乎很多很多东西?
●雪漠:他一直在比较,比较一些东西,在传统文化中把这种现象叫分别心,就是自己在比较,总是在和别人比较。真正的智者他不和别人比较,他和谁比较?和自己比较,他只在乎自己今天比昨天进步了一点吗,在乎自己的孩子是不是成长了一点,他在乎这个东西,他不跟别人比较。在我们家乡流传一句话,就不提倡这种比较,原话就是“人不人,活不成;驴比骡子,驮不成”,驴和骡子比的话,你就驼不过人家,他要和大房子的人比;孩子能上学,孩子能健康就已经很开心,很多孩子都不健康,但是他要和别人的孩子比,他上的幼儿园好,自己的孩子上的幼儿园不好。这种比较,正是人的虚荣心在作怪,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是这个东西。其实自己好不好,别人怎么说你改变不了你的什么东西,别人如何看待你跟你自己的价值没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正好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本有的东西。所以我永远和自己比,永远在打碎自己,永远不认为自己已经完成得很好,永远让自己每天有一个新的自己,永远不想让惰性成为我生命的习惯,永远不等死。很多人其实在等死,你发现了吗?很多人他一辈子,消磨一些时间,打打麻将,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他把生命消耗掉,这些人其实在等死,他一直在等待死什么时候来,他怕死又等死,真正的生命不是这样,生命是一个重建,一直在重建,像建造房子一样,永远要有新的东西在你生命中出现,你不断地完善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生命更有色彩,更有价值,不是欲望物质上的重建,而是心灵上、精神上的一种东西,让自己的人生变得非常博大而精彩,这个更多的是一种对世界的贡献,重建不是索取,索取的不叫重建,只有奉献的人他是非常富足的,心灵非常富有,富有才会奉献,所以一般奉献者往往生命本身也越来越富有。奉献者最大的受益就是自己,最大的受益不是别人,这个社会虽然需要奉献,但是你自己的奉献其实许多时候改变不了什么,改变最多的还是自己。一滴水进入大海的时候,虽然大海里多了一滴水,但这滴水没有也不要紧,但是对于这滴水来说,如果不进入大海,它就会被蒸发。所以个体生命来说,没有一种奉献的时候,他的生命的意义很快就会消失,他的价值很快就会消失,甚至很快就做不到了。当把自己最美好的奉献出去的时候,其实他得到的远比这种东西更伟大的益处,因为他完善了自己,他是一个真正很大气的人。
◎主持人:2014年,当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的时代列车继续疾驰而过,全球接连发生的重大灾难事故,让人悲伤流泪,扼腕叹息。
【马航失联、韩国岁月号客轮、阿富汗山体滑坡新闻报道音响】
马航MH370航班失联、韩国“岁月号”客轮沉没、阿富汗重大山体滑坡……意外灾难事故中的死亡失踪人数不断攀升:几百个、几千个曾经鲜活的生命突然之间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蒸发,人们被生命的脆弱易逝所震惊,特别是那些逝者、失踪者家属心中承受的痛苦与煎熬更是难以言表。不过,在这样一个争分夺秒、容易健忘、时常遗忘的年代,这种对生命的反思与敬畏并没有持续多久。
◎记者:前不久,马航失联航班,当时很多人觉得生命那么脆弱,那么无常,那么易逝,真应该觉得对自己身边的人好,把有限的生命做真正有意思的事情,但是过了1个星期,大家那种心灵的震撼就逐渐淡忘了,还是延续大家可能很多人都共有的状态?
●雪漠:这个就需要守住一些东西,拒绝一些东西,也要坚守一些东西,所以一个时代总是喧嚣一些追求物质者的声音,人都不可能谁都能战胜自己动物性的欲望,所以这很正常。那么如何才能保持一种马航失踪之后带来的震撼,就是永远提醒自己。有两种方式提醒自己:第一种,寻找一个你生命中间的一个标杆,比如学习雷锋,雷锋就是我们的标杆,这是社会标杆,你自己还应该有一个标杆,作为你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像他那样学习。另外一个提醒的方式就是死亡,马航失踪以后,很多老百姓就是被这些人可能的死亡震惊了,觉得这些人刚开始很好,后来就找不到了。或者汶川地震之后,看到那么多人死了之后,突然觉得要珍惜生命。中国传统文化中,把这种称之为“念死无常”,就是经常想到死亡随时会降临到我们的身上,不要再追求那些跟肉体有关的乱七糟八的东西,时时刻刻把死亡作为参照系,觉得在死亡之前完善自己,贡献社会,做一些有益于这个社会的事情。所以有两种,一种是正面的标杆,一种是提醒自己,用死亡来提醒自己,这样可以让人保持一种相对的警觉。
真正的自由,是心灵独立后的灿烂,是了无牵挂后的本真,而不是外部条件堆砌出的幻想。只要唤醒本有的智慧,让自己的心灵像太阳一样发光,你就能拒绝欲望,实现真正的独立与自主,不受外界诱惑,也不受自身欲望的支配。这时,你就实现了无条件的心灵自由。换句话说,有人要征服世界赢得自由,有人则靠净化心灵,让自己变得足够博爱、完美、大气,来实现自由。
◎记者:您一直在和烦恼、欲望做斗争,在战胜自己人性当中可能不好的一些坏的一面,让好的一面焕发出内心本应该具有的状态,现在这个阶段,烦恼和欲望还有吗?
●雪漠:几乎没有了,为什么呢?它到一定的时候心是能够自主的,我闭关那么多年、二十多年中,就是为了实现这一点,实现这一点,我就出来。经历很多东西的时候,慢慢调自己看能不能真的做到那样。一个人能够做到,两个人能够做到,家里能够做到,社会上很多非常美好的东西看能不能受到诱惑,慢慢地在经历中调心,所以我老是说世界是调心的道具,看我的这颗心是不是真的属于我自己,慢慢慢慢训练一段时间,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只要他愿意的时候,就好像骑自行车一样,刚开始自行车不听话,骑上就倒了,骑上就倒了,骑一段时间,摔几跤之后,慢慢慢慢自行车就听话了,心就是那个自行车。我们把心叫做心性,心性也是可以调伏的,也是可以训练的,训练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老祖宗就说,不要比较,不要有分别心,所以我们老祖宗把心之外的东西叫身外之物,因为人的生命花不了多少钱,因为人生活的很好的时候,这杯水就能可以解除我们的渴,一个馒头就可以解除我们的饿,几件衣服就可以解除寒冷,一件房子就可以遮风挡雨,花不了多少东西,给我们带来烦恼的往往不是生命需要的那些东西,而是生命不需要的那些东西,生命本身的成长,生命本身的生存,恰好让这些不需要的东西占据了我们的生命。乔布斯死的时候据说有100亿美元,他的生命不需要这些东西,一些企业家生前绞尽脑汁,像毒蜘蛛一样互相咬来咬去,就是为了让自己拥有不需要的那些东西,生命一旦消失之后,妻子可能带着他不需要的东西嫁人了,他活着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后来会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东西,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们每个人在生命需要的东西能够拥有之后,剩下就是完善你自己了,你在这辈子消失之前,赶紧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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