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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的悲哀——试论《大漠祭》中的莹儿

2011-03-25 19:55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李蔷 浏览:65024307

 

贫穷的悲哀

 

——谈《大漠祭》中的莹儿

 

李蔷(天津啬之屏书店经理)

 

2001年在一次进货中,我发现了一本《大漠祭》,擦去微尘,看了介绍,便将仅存的三本进了账,回家便看,一来,这是一部描写西部的作品;二来自己在西北长大;三来,武威是我少年到过的地方。看了几页,全是老顺驯鹰,并没有马上吸引我便想放手又有些不舍。于是又看,这一看不要紧,我被作品深深地震撼了,看罢,靠在椅子,久久不愿动一下。那里农民的琐事,那里的贫穷,那里的无奈久久地啮咬着我的心,我的心血便一滴一滴地落下来,陪着《大漠祭》。我发誓,斯生,一定为西部的父老乡亲做点什么。

 

于是,我又向上海文艺出版社要了一百多本,《大漠祭》边卖边讲,并生出想认识西部作家雪漠的念头。于是打电话给上海文艺社,付建夷老师是个极负责认真的人,他又马上打电话给责编。七月的一天,一回家,儿子便欢快地告诉我,“妈妈,你猜谁来电话了。”我猜不出,他便大声告我:“雪漠,他说他晚上再打来。”

 

晚上,电话响了,电话的那一头传来熟悉的西北话但声音不大,同想像中的西北汉子差距甚远,电话中,雪漠表达了他的谢意。接下来,便开始了长时间的书信来往。今天四月,他突然来津,打电话告我他已到了,并已在书店,我怪他为什么不早说,可以去车站接他。“唉,麻烦得很,不用接,好找着哩”。同他见了面,我便仔细地端祥他,个不高,脸很白,一寸多的胡须,尽管我在信中已知他蓄胡铭志,但似乎仍难以将眼前的这个人同《大漠祭》联系起来,况且他的第二部作品《猎原》我也读完,那个写《大漠祭》、《猎原》的作家,应是高高的,脸很黑,身子骨也很粗壮,而不是眼前这个略带文弱的书生。但他就是雪漠,雪漠就是他。于是,我接受了这个现实,并很快同他谈人生、谈佛教、谈作品、谈未来。直至深夜,并答应再将两部作品重读,写出一篇读后感,而雪漠马上伸出小拇指,要同我拉钩,我初时一愣,接着便大笑,也伸出小拇指。

 

雪漠走了近半个月,期间,我已读完《大漠祭》第二遍,《猎原》也已开读。日前在书市上,又偶尔发现《小说日报》增刊,上面有雪漠的中篇《莹儿的轮回》,晚上十点开读,一点三十分读完,又是沉重地喘不过气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理着文章的脉络,终于决定抛开整部作品,试论一下小说中的新一代女性“莹儿”。

 

莹儿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漂亮、文静,更重要的是读过书,看过《红楼梦》,这在农村,尤其是西部农村是不多见的,而这也恰好构成了莹儿的悲剧。莹儿和兰兰互换亲,各为了自己的哥哥嫁了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这种换亲的方式,在全国农村也是普遍的。六十年代未,我在河北的农村,亲眼目堵了这种换亲的悲剧,巧的是,那个换亲的女孩也叫兰兰,她为自己三十二岁的哥哥换来了嫂子,而兰兰也嫁给嫂子的哥哥,一个三十五岁的,长得凶凶的男人。结婚那天,兰兰只是哀哀地哭,兰兰妈在旁边陪着哭,兰兰爹则叼了旱烟袋,蹲在门口,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着旱烟,婚礼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上马车时,兰兰回过头来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妈”,而那“妈”早已哭得上不来气,让众人架着回了屋。马车扬起灰尘,那样子有点像上刑场,随着鞭炮声,渐渐驶远了。这是我见到的一出悲怆的婚礼。不久,兰兰回到娘家,身上多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那个凶凶的男人,只要一看到兰兰,便想起因自己而受屈的妹妹,便把气出在兰兰的身上,拳脚相加。兰兰回了娘家,便把头偎在母亲怀里,不停地喃喃说:“妈,我不想回去。”那妈便一句话不说,一边叹气,一边陪着落泪,后来,兰兰的肚子大了,又后来,兰兰成了三个女孩的妈,兰兰回来的次数少了,偶尔回来也没了少妇的风采,更多的是一脸茫然和沧桑。听兰兰妈说:“兰兰肚子不争气,三个都是丫头,绝了夫家的后,日子是没法过了。”然后就是长长的叹息声。后来我回到了城里,就再也没听到兰兰的信儿。

 

《大漠祭》中的莹儿,让我又想起了兰兰,不同的是莹儿是聪颖的,她读过书,有自己的向往和追求,在同善良的憨头结为夫妻后,在他发现丈夫是个阳痿患者后,她劝他治病,在得知丈夫患了绝症后,她仍全心地呵护着他。在沉闷的劳动中她爱上了自己的小叔子灵官,那灵官同她一样,有文化,有理想,不甘心一辈子呆在沙窝里,她同他一起,有了人生的第一次爱,尽管那爱是偷来的,但那爱犹如冬日里的阳光,一缕缕,慢慢渗进莹儿的心,于是,那日子就有了滋味,有了盼头……憨头死后,灵官离家出走了,但那爱的结晶,他们的儿子出生了,那日子就又有了希望。她可以盼着儿子一点点长大,她可以盼着儿子他爹有一天会突然回来,他可以站在高高的沙山上,唱着“花儿”等她的心上人。在农村,尤其是西部的农村,女人的愿望原本也不是很高,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女人是更不能有奢望的。但就是这一点点的盼头,也被生活的轮子压碎了。换亲即意味着婚烟的双方都不能发生一点变故,婚烟已不是两人的婚姻,而演化成多人的婚姻,憨头死了,兰兰的丈夫,白福却还活着,想离婚的兰兰就必须牺牲“莹儿”的幸福,虽然憨头走了,但是灵官和莹儿的孩子仍是女人的希望,但这希望最后也要破灭,因为莹儿已不属于她自己,而这一切来源于贫穷的生活。贫穷、使人麻木;贫穷、使人遗忘;贫穷、让人气短。莹儿父亲是万千个疼爱女儿中的一个,可是他穷,他眼睁睁望着女儿受屈却只有一遍一遍地说他那永远也成不了现实的发财梦。他求的不多,只一万,只要有一万元他的女儿就可以“想咋就咋。”但他没有,他有的是一次次在自己“编”的谎言里的逃避,可你又能要求一个沙窝里的老农怎么样呢?莹儿的妈是作者笔下一个刁钻精明,自私的“金头马氏母老虎”,人们知道“虎毒不食子。”莹儿妈也是,只是在儿子和丫头之间比较了之后,她明白不能让儿子打光棍,她这个精明了一世的女人只有“卖”女儿这一条路,于是,她在亲家、女儿、徐麻子面前上演了一幕比一幕令人恶心的闹剧、丑剧。白福妈也是不幸的,那不幸,除了来自狭隘自私之外,还是因为贫穷。

 

灵官妈是另一种女人,她能承受生活的重压,能默默吞下失去儿子的苦果,但在这个老女人身上,人们又看到他为不再失去孙子时而让莹儿改嫁猛子的心计,生活之于她,给予的实在太少,一个“家”是她生活的全部,这一代女人不识字,胸中也就没有未来,她有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丈夫、儿子、媳妇、孙子,一样不能少。这原本也不算奢求的爱,在那贫穷的沙窝里,也像油一样珍贵,在走完人生多半路途之后,她还是一样样将她们丢下了,先是憨头,接着是灵官,现在又是莹儿,所以,她要拼下老命,保全下她的儿媳妇和孙子。她同白福妈上演了一幕让大漠都羞于见人的“母老虎对恶狗”的恶仗。小说读到这里,我仿佛活生生地看见两个女人各自为了各自的家,像两只老母鸡,咋着翅膀,一边叫着,一边护着脚下的小鸡,让人哭不得笑不得,这仅仅是俩个老女人的悲哀吗?不,是贫穷的悲哀。

 

莹儿最后嫁了屠户赵三,她的表情是木的,心更是木的。“花儿”已不属于莹儿,未来也丢在了身后,与其说是新娘,更不如说像一只任人宰杀的牲口,不,连牲口也不如,因为牲口在被宰杀前,还可以拼命地嚎叫,而莹儿连叫一声的权力也没有,因为“叫”与不叫一样。于是明白,梦就是梦,生活才是真实的。既然,生活中没有了灵官、儿子,就接着做自己的梦吧,睡了总比醒着好,于是善良的莹儿带着美丽的梦,吞食了鸦片膏,回到了自己憧憬的梦中。

 

一切皆因为贫穷。

 

——20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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