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需要文字承载的精神

 

《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世界需要文字承载的精神

 

无论什么时候，智慧的抉择都是非常重要的。你要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自己应该吸收什么样的东西，什么东西是你应该拒绝的。你的心里要有这样的自觉。

 

我举个例子，在凉州文化中，有非常好的地方，它是一种倡导和平、拒绝暴力的文化，但它同时又有一种消极的东西。比如，凉州人都会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喝凉水。”当这片土地上盛行这种文化时，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呢？这里的大部分人就会保守、不思进取，这里的发展就会缓慢。好多人认为，这是佛教思想给人们带来的影响，其实不是这样的。真正的佛教，是积极进取的，像香巴噶举的唐东喇嘛，他就倡导积极入世，解决百姓的疾苦。他不会认为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不是两眼一闭，躲在山洞里清修，自享其乐。他不是这样的。要是他消极出世的话，他就不是什么大德，而仅仅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他的境界再高都没有任何意义。真正的佛教是最积极的，因为它教人们改造自己的心灵，通过改造心灵改变自己的命运，追求心灵自由，追求心灵快乐，追求一种不会被外部世界所撼动的自主，这是非常重要的。当然，或许一些人接受了的，仅仅是佛教中的糟粕。

 

我所倡导的西部文化，并不仅仅是凉州文化。我说的“西部文化”，主要指西部充满了善美信息的文化，像香巴噶举的大手印文化等等。不过，大手印文化也是普世性的，凉州文化中有它的气息，中国文化中有它的气息，东方文化中有它的气息，西方文化中也有它的气息，乃至整个人类的优秀文化中都有它的气息。它是人类文化的精髓，是最优秀的文化之一。我之所以要倡导它，要弘扬它，要抢救它，是因为它告诉了我们，如何通过升华自己的心灵获得绝对的快乐与自由，如何活得更像一个人，如何为这个社会贡献一种非常美的东西。它充满了这样的一种信息。它对整个社会、整个世界都是有益的，因为它是一种可以让世界真正变得和谐的一种文化。它不是通过摧毁人类的梦想和追求，让人变成毫无生活目标的机器，或者某种动物，而达到一种虚假的和平，而是通过一种智慧与大爱的熏染，让人在生活中摆脱虚幻假象的蒙骗，找到自己更应该追求的东西，能够让生命产生更大的价值，让虚无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它跟现在社会上的流行文化是完全不同的，是另外的一种声音，它所倡导的，也是社会上好多人都不知道的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当中，藏着一种让人们变得幸福的密码。所以，我愿意尝试很多种现代的方法，比如网络、媒体等等，仅仅是希望自己的声音能更大一些，让所有正在寻觅这种生活方式、寻找这种声音的人们，都能听到它。我更希望，接受了这种文化的人们，能够真正地改变自己的心灵，用自己所有的行为来实践这种文化，改变自己的命运，比昨天过得更好一些。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修行。

 

但是，现在好多人在学习时，反而会选择一些急功近利的东西，比如某种技巧、某种理论等等，这本身并没有错。不过，当我们仅仅学习术，而不升华自己的心灵，不让自己拥有一种智慧来驾驭术的时候，我们反而会为术所控，远离大道。当我们迷恋某种工具，依赖某种工具，那工具就会化为枷锁，来束缚我们的心灵。其根本原因，是因为我们迷恋着某种工具，想达成某种目的。要知道，有求皆苦，无欲则刚。有所求，便有所执著，有执著，便无真正的自由。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有的人做医生，不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是为了谋得一份好工作，有好的待遇和好的福利，有好的发展，就会获得好多人的认可，进而有一个所谓的好的人生。他不知道，人们的认可仅仅是一种无常的看法，是一点点情绪，它随着外部刺激而产生，当条件没了时，它也就没了，留不下什么东西。再者，我有一个朋友，他刚得了重病，他那结婚多年的老婆已经开始筹划了，要么离婚，要么等他去世之后继承财产。他们刚装修好的房子，也不知道会不会为别人做了嫁衣。人生就是这样。当我们将快乐生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种无常的东西上面，就难免会遭受改变带来的失落与痛苦，还可能承受对未知的巨大恐惧。为了消解这种恐惧和痛苦，我们希望能得到永恒，但这世界上除了真理之外，哪有永恒？这种对永恒的要求，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但是，有的人为了追求这种注定失望的希望，却搭上了自己的良知、健康，甚至生命。这值得吗？

 

时下，好多人在写文章时，会学习一些心理学的知识，对人类的心灵进行非常理性的分析。有时的那种分析中，甚至会少了一种人性本有的悲悯。我们不能没有一种悲悯之心，而仅仅以一种理性和冰冷，来图解生活，或图解人心。当然，我并不是否认心理学的价值。心理学本身很好，我也从心理学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我始终明白，真正的心理学应该首先参悟自己的心。真正的文学，也应该首先感动自己。如果一种文学连自己都无法感动，而仅仅是令自己孤芳自赏的话，它对别人来说，对世界来说，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一切物质化的存在，都难免经历成、住、坏、空的过程，是不能永恒的。所以，这个世界上，真正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肉体，或一个事件的过程。它需要的，是一个人或一件事所承载的精神和价值。这种价值，可以是物质，但更多的，应该是一种精神，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能让世界多一点快乐与温暖，能让世界多一份美。这，才是真正的佛教所倡导的。不明白这一点，而仅仅是在形式上接触佛教的话，并不是真正的佛教修行。

 

我们所说的修行，“修”的是行为，但首先就要修心。我们的写作，也应该传达这样的一种精神。文字是精神的载体，是灵魂的载体，毫无精神、远离灵魂的文字，没有任何意义。以一种负面的价值观、世界观来污染整个世界的文学，或是让世界变得越加污浊不堪的文学，它还不如不存在呢。当然，这只是我的文学标准。但我觉得，它或许能为别人提供一点点启发，引起他们的一点点思考。

 

其实，人类一直在思考。思考什么呢？思考着如何才能永恒，如何才能快乐。人类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这种叩问和追寻。整个人类社会，整个人类文明，就是因为这种最原始的思想驱动力，才走到今天的。但人类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有的人认为自己找到了，其实没找到，有的人确实找到了，有的人一直都在寻找，有的人却在寻觅的过程中放弃了。这种不同的命运，由谁决定呢？它由每个人自己的心灵决定，而不是某个神秘的存在。我们每一个当下的选择，决定了我们每一个当下的行为。那每一个当下的行为，就会构成我们的命运。你可以否认许许多多的观点，但你无法否认这个事实，正如你无法否认世界是变化的这一事实。

 

有人说我的作品中有利众的大气，它其实来自大手印文化。我创作时的活力，则是香巴噶举给我的生命激情。我在走进宗教的时候，选择了它的营养，而不是它的形式或名相。我把宗教给我的所有营养，把其他文化给我的所有营养，都用于我的文学创作。我对民间文化、传统文化也进了大量的研究，让我获得了一种有益于当代人的营养、一种更贴近自然和本体人性的营养。

 

当然，不光是凉州，不光是香巴噶举，也不光是大手印和佛教，整个世界都是我的营养宝库。因为，我会在其中不断发现闪亮的、值得我去学习的东西。所以，常有人说我的小说不仅仅是一本小说，而是一个世界。当然，对于那些寻觅永恒和真理的人来说，它还是一种可以指导实践的生命文本。

 

如果你懂得做出正确的选择，学会汲取营养，拒绝糟粕和污染，那么你的人生必然要精彩得多。至于选择的标准，我在某次网络访谈中说过，分辨好书和毒药，就看它是让你清凉、明白、慈悲、快乐，还是增加了你的贪婪、愚昧、仇恨。在你分辨文化中的精华与糟粕时，也可以套用这个标准，其中的秘诀就是，你要在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当中，非常清醒地观察自己的内心，不要在欲望的驱使下，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放纵和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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