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爱救赎忏悔的心灵

 

用爱救赎忏悔的心灵

 

一

 

2010年12月24日，冬夜的凄冷笼罩在广州的每一个角落，天河区的一条小河桥上的灯光，映入河面，泛起微弱的星星点点。

 

两个女人相互挽着手，走下河岸边的台阶。一位短发妇女的手上，捧着一束白菊，她哭泣着蹲下身来，点燃蜡烛和纸钱，无声抽噎。另一个女人则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个苦命女子，来这里祭奠一个幼弱的亡灵，一个出生不到10个月就死去的女婴。

 

这位短发女人名叫周模英，她就是那个死去女婴的母亲，也是杀害这个女婴的凶手，另一位女士，则是女检查官杨斌。

 

事情要从6年前说起：2005年7月20日，一个闷热的夏夜，四处静悄悄的。在一间出租屋里，周模英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小小的客厅里。她刚刚有些睡意，9个月大的婴儿又开始吵闹了，她已经生病好几个月了。周模英起身安抚她，喂她吃米糊，然后接着上床睡觉。到了凌晨3点左右，女婴再次使劲哭闹了起来，周模英坐起身子，她茫然地坐在床沿，看看身边沉睡的丈夫，啜泣着，无助与失落，顺着眼泪流满她的脸颊。

 

少顷，周模英决定放弃这个小女儿，然后连同自己一起放弃掉。她抱起小女儿，走到附近的一条河边，将她丢了下去，在她准备往下跳的时候，被路过的人拉住了。

 

二

 

周模英很快被公安机关逮捕。身为检查官的杨斌，翻阅着卷宗，她凝视着被溺死女婴的解剖相片——她穿着一件很喜庆的红色肚兜，头发微卷，两手还张开着，微闭的双眼掩不住那长长的睫毛，仿若熟睡。在八年的检察官生涯里，杨斌从未如此震动。她整夜整夜地想那条幼小的生命，默默地哭泣，多残忍的母亲啊！她想，一定要让这位母亲受到法律最严厉的惩罚。

 

提审时，杨斌在看守所里见到了溺婴的生母周模英，她清瘦憔悴，整个过程中，她都泪流满面。说着说着，她忽然滑下凳子，失声痛哭：“我没有资格做母亲，我没脸见我女儿，判我死刑吧！” 杨斌不知道怎么说好，在扶起周模英后，她走出看守所。在门口，杨斌恰巧碰见了周模英的老公熊墨得，他带着两个儿子，想来看周模英，可是按照看守所的制度，他们并没有如愿，正沮丧地准备回家。一个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而与此同时，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公失去了妻子，两个幼小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妈妈！

 

此情此景，杨斌内心陷入了挣扎，对于周模英，该如何写公诉词？倾向重判还是争取轻罚？

 

杨斌决定约见周模英的丈夫熊墨得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家人的态度是量刑依据之一。几天后，杨斌来到了熊墨得的家里。父子三人都穿着一身脏得发黑的衣服，散发出阵阵臭味。最小的那个儿子，额头上还有一块伤疤，结着痂，肯定是前几天摔过跤了。“你认为你对妻子的行为负有道义上的责任吗？”杨斌问熊墨得。

 

“都发生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读过书。”熊墨得茫然地回答。

 

 周模英的这两个儿子长大后，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没书可读、一无所知吗？杨斌在离开他们家的时候，心想他们这个家不能散，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三

 

1998年，周模英嫁给了熊墨得，婚后，贫穷的他们借住在哥哥的房子里，种田砍柴，生儿育女，平淡地过着日子。几年后的一天，因为田地的灌溉问题，熊墨得与邻田的农户打了起来，双方拿着锄头互砍，都负了伤。

 

对方兄弟多，要熊墨得赔医药费。贫穷的熊墨得只能负伤逃到了广州，周模英从此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待在老家。几年后，对方又上门找熊墨得，他们把熊家砸烂，大着肚子的周模英躲在一边哭泣。生产时，身边只有两个幼小的儿子，没有接生婆，没有亲人照料，周模英独自在家把孩子生了下来。年末，小女儿还未满月，周模英抱着她，带着两个儿子挤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来到了老公熊墨得的身边。

 

熊墨得一家子就住在小姑子租住的房子里，他们一家五口挤在一个客厅里，每月分担小姑子300元房租费。

 

每天天没亮，丈夫就去工地打工，周模英在家带着3个小孩，靠着丈夫每月1000元的工资生活。2005年5月，小女儿高烧不退，她花了200元到医院治疗，可是此后又反复发作。为了治病，她把自己的结婚项链卖掉了。

 

为此，熊墨得常常骂周模英不用干活，就在家里带个孩子也带不好，周模英只有一个劲地哭。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家里面已经只剩下30元钱了，听着小女儿的吵闹声，周模英彻底绝望了，绝望得失去了理智。

 

四

　　

杨斌慢慢了解到周模英背后的故事。许多次，她把自己想象成周模英，反复地问自己，如果置身于那样的处境，自己能做得更好吗？她说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杨斌只是觉得，一位检察官应该是医生，而罪犯则是病人，医生不能一味抱怨病人为什么要生病！生活在重污染区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得癌症，而社会应该对他们负起一些责任。

 

2005年12月7日，杨斌作为公诉人，在法庭上请求从轻处罚周模英，她说：“周模英的遭遇，固然是她个人的悲剧，但何尝又不是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悲剧？周模英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固然是法律的胜利，但是我们不能漠视隐藏在背后的社会原因和背景，我们不能忘记站在她身后的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为生存而苦苦呻吟的人们，这也是法律应有的良知。”

 

后来，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周模英11年有期徒刑，周模英当场表示不上诉，她坚持要服完11年刑，以惩罚自己。但是杨斌依旧觉得有些“重”，11年，等她出来后，她的孩子都已经十几岁了，这对孩子的成长是不利的！

 

杨斌继续请求法院轻判周模英，她在法庭上的陈辞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有人骂周模英说：“养不了那么多，就别生，真该死！”有一个律师甚至冲到杨斌的面前说：“你竟然为这样的人请求轻判？淹死自己孩子的行为如果可以得到法律的同情，那还有没有道德底线？溺婴者决不能轻饶，否则会纵容此类犯罪并引起别人的效仿！”

 

杨斌冷冷地看着对方说：“如果生母溺婴不构成犯罪，你会不会淹死自己的孩子？如果生母溺婴不但不构成犯罪，还会获得奖励，奖你10万元，你会不会淹死自己的孩子？你不会吧？你自己都不会做的事，凭什么认为别人会去效仿？就因为你有权有钱，就道德高尚，穷人就低贱到又疯又傻要淹死自己的孩子？”没等对方反应，她再次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非要把周模英的行为视为一个道德问题而不是社会问题，那么我认为，那是因为你的内心太阴暗，才会把人类把人性想象得如此丑陋！”

 

五

 

2006年3月，法院二审宣判周模英有期徒刑6年，被送到了江西女子监狱，她的老公熊墨得则把两个孩子送回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自己留在广州打工。杨斌有空就会去监狱探望周模英，帮助她，鼓励她。但是，周模英却悔恨依旧。“不想活了，我不配做母亲。”有一次，她悔恨依旧地说。

 

“你不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杨斌责备她说。

 

 从那以后，杨斌鼓励她识字，既能自己给家人写信，也能多学习知识。为了能使周模英安心服刑，杨斌先后多次来到江西探望孩子，帮助熊墨得解决生活中的困难，为孩子解决上学户口问题，为他们一家申请经济适用房。

 

   　2010年6月，周模英的两个孩子都拉着杨斌的手说想妈妈，杨斌就把熊墨得父子三人带到了监狱，孩子们亲昵地跟妈妈说，妈妈我想你，你快点出来。就连有些木讷的熊墨得也跟周模英说想她。周模英心里很感动，在以前，打死他也逼不出这样的话。她渐渐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2010年11月4日，周模英因表现好获减刑提前出狱。那天一大早，杨斌带着周模英的家人站在门口等她，一见面，两个孩子就冲上去搂住妈妈，亲妈妈的脸，而周模英，也搂着两个孩子，流下眼泪。在那一刻，杨斌终于确信：对于一个犯人，哪怕是一个杀害亲生女儿的母亲，同样需要用爱去救赎，其实，那远比用法律去严惩更有意义，也更符合法律“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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