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座死亡之城
听闻心印法师已离去,一瞬间,我的脑海有了个画面:天空中出现了她的身影,她坐在围簇着鲜花的空中,皮肤上浮着轻润的光,人也比去年见时胖了一些。她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含笑。就当这画面是我对她的祝福吧。
她生前,我们没有太多的交际,见过大约四五次。最后一次,是在去年的香巴文化论坛上,她已是僧人,穿着女尼的衣服,面容清透、淡然、谦虚,还张罗着一些论坛的事情。
那一次,我们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照面,点头微笑。我不好意思跟她说话,因为听说她的舌癌已经很严重了,怕给她增加负担。
但就是那相视一笑中透露出的美,在后来的很多时候,给了我一种榜样的力量。我心向宁静已是很久的事,只是尚未能到达那样的状态。看她,好似看到自己未来的样子,如那年见到的泸沽湖的水,清明而又鲜活。有一阵子,我的心又不知迷失去了何处,我便想了个法子,将她摆放在脑海,置于殊胜之境,我感受她会变得如此动人的缘由。慢慢,有一个同样安宁的我出现在我的脑海。我们成为同伴,虔敬地与光明同在。
前些天,看到一位师兄发在微信上那握着她临终前皮包骨的手的照片时,我心为之一颤。我记忆中的她虽然是瘦,但也没有到这般枯竭的程度。后来一想,她毕竟是患有重病的人,她已经尽量减缓了躯体枯竭的速度。写完这篇文章时,我又看了那张照片,奇怪,竟然没有第一次见时那种的震动。因为那手看起来流淌着力量。我也便不知说“枯竭”是否恰当了。
她在她的“死亡之城”里创造了奇迹。听说她这两三年只能吃糊糊状食物,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每天忍受着似有无数的锥子钻自己的舌头的痛,她还写着文章,编著书,翻译作品,回答网友的问题。她用惊人的毅力让灵魂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散发它的光芒。最后,听说她毫无挂念地放下这个已经累到极限的身体,以新的状态存在。
那身体便是她的“死亡之城”。我们每个人从一出生也便住进了一个“死亡之城”里,在岁月中不断新陈代谢,往那个城的结局而去,或快或慢,或温水煮青蛙,或突然毁灭。
那死亡藏在五彩的繁华里,默默地穿天搅地,尘暴在只迷恋繁华的人们看不见的空间震颤。哪怕它会不时示现为癌症、意外、群体性灾难等等,人们也很快忘记它,也忘记它擅长隐藏。
那天,我在不再感兴趣的都市幻象中,看见死亡如风暴般活跃,然而人们并不知情,或者并不想去理会它,创造着很多加速死亡的因素,做着不珍惜生命的事,我有些神伤。突然在强劲的风暴边,骤然出现一片平坦之地,上面有个身影迅速安坐下来。我看见,那是我自己,也是我向往的纯净灵魂的一次化现。这是要告诉我什么?
来到“死亡之城”,我们就面临一个最难答的考题,在死亡来临之前如何活着?这题没有对错答案,分数也没有多大意义。只是看对不对得起自己的心。我想在那混乱之中却能造一片平坦之地,及时安然入座的身影会是我的答案。那身影在“她”的考题面前,鼓足了勇气安静下来。我想就在“她”坐下后的某一天,生死对“她”来说只会是遥远存在过的概念。“她”知道那考题背后其实藏着超越生死的机会。
如同心印法师知道了那机会一样,在生命完结之前,她把每分每秒充盈起来,用尽力气去呼吸,去祈请,去爱,去创作,她为活着的人活出一个真正有灵魂的案例,最终交出自己坦然接受的答案。她去了,留下新的样子在祥和的光里,支持着死亡之城里的同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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