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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的沧桑与无奈中对生命的虔诚与渴望

2013-08-01 15:33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周宇 张彦斌 浏览:59993041

 

在生活的沧桑与无奈中对生命的虔诚与渴望

 

——浅谈雪漠与《大漠祭》


周宇  张彦斌

 

摘要:作家雪漠以深邃的目光投注在这片被人遗忘的荒漠,努力以独特的地域文化背景去展现故土风情。于平静的生活中追求一种深层的文化意蕴和人文关怀;背靠广袤大漠,在生活的苍凉中展现大漠对人性的压抑与扭曲,在传统的文化道德与现代文明的悖突中表现一种坦然的宿命思想和处世哲学,本文将从这个角度进行分析。

 

《大漠祭》以西部腾格里大沙漠边缘的一个村庄为背景,以老顺一家的生活为主线,描写了一群艰难生活着的农民群体,真实客观地以“白描式”的手法再现当代农民的生活景况及由于贫困而形成的种种思想和处世哲学。“当今的中国文学,不关注社会和现实是不可能的”。作家雪漠正是以敏锐的目光,饱含激情地用手中沉重的笔,如实地记录了二十世纪末西部农民的生活状况和精神宿怨。留给人们的不仅是一时的快慰,更是沉沉的叹息与回味。把小说创作从“精英文化”、“肉体写作”、“肚皮思考”的歧途上拉了回来,从而把纷繁涌动的现代文明掩饰下富有对贫穷的侵略,文化文明对古朴野性的侵略展现无疑。扣问生存意义,守护精神家园,抵御物欲,暴力和本能欲望的诱惑,终于成为当今文坛上不可多得的作品。这也恰恰印证了“举凡杰出的文学艺术家及其作品,都是那个时代生活的忠实记录者”这句话,下面我们从三个方面来分析《大漠祭》:

 


一、苍凉孤寂的大漠腹地蕴藏着的生命力量的冲动

 

雪漠在《大漠祭》中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那个所谓的“腾格里沙漠”。可以说“大漠”既是人物生活的自然背景,又是作家对那里人们命运的关怀与思索而形成的哲学意蕴的载体。并且流露出一种人文关怀与现实生活的渗透和碰撞中形成的苍凉、无奈、悲怆与坦然的“大漠情结”。

 

大漠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一种生活,大漠本有的残酷,苍凉的枯黄色,孤零零的上弦月映显的恬静幽邃,朦胧神秘的大漠之夜以及在枯燥乏味中蕴藏着的原始生命力的冲动。在《大漠祭》中,兔子糟蹋庄稼,鹰抓兔子,人挼鹰,而艰难莫测的生活又使人们疲惫不堪麻木迟钝。人们总在杀生害命的阴影里欲求摆脱这种恒古的生命法则,但却在生活的种种压力下,又无奈地循着这种自然的圈套。在那空旷孤寂的大漠深处(朴实、厚重的人的内心深处)既滴溅着腥血又抽曳着惨叫,同时也燃烧着温情与激动。

 

在《大漠祭》里,自然环境恶劣,农民生活劳苦。“一年的庄稼两年苦,黄天背个老日头,眼窝里淌汗,手心里起皮,容易吗?”人们辛辛苦苦一年熬下来。只能挣个填饱肚子。他们几乎没有别的赚钱路子,除了卖两三只鸡,下猪崽、粜粮食、打兔子、卖狐皮。在这原本就紧紧凑凑的日子里,又往往是各种压力和厄运频频降临:电费、水费,乱七八糟的并且不断往上涨。“爹爹们”长大了“拴个母的”得花钱;猪病了得花钱;打井请神得花钱;憨头病了,砸锅卖铁得花钱。可老顺穷的“勾子里拉二胡”只剩下两把肋骨,有力无处使,举起拳头不知往哪里砸。就在这样的困境和无奈的生活重压之下人们只剩下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源于残酷的“大漠”一样的环境熔炼以及这种独有力而无用的无奈与压抑,和在这种压抑孤寂与焦躁中的逃避、冲动与爆发,最终归于平静。但却“以认识和思考生活中的社会问题,进而探索解决存在的问题”。而引人思索。在高度的哲学背后留给人们的是“生之艰辛,爱之甜蜜,病之痛苦,死之无奈。”的客观事实。

 

在《大漠祭》中,最能体现大漠性格的人物应该算猛子。在大漠边缘固有的艰难、焦躁的生活气息中,显示着生命力量的倔强、果断与敢做敢为的勇气。以及在冲动中爆发的荒唐。他听到兰兰被白福打了就提了刀子要找白福拚命,潜意识性爱的蛰伏在环境的压抑下最终要寻找缝隙释放,所以就和双福女人偷情,被双福发现逃走后,却又想到女人会受苦,就叫孟八爷和瘸五爷去劝阻。当他听到父亲乒乒乓乓在砖头上磕头,母亲在屋里嚎叫扯泪时,他“用拳头一下下砸前额,砸了十多下,下了炕,蹬上鞋子,说‘汉子做事汉子当。杀头也罢,挨枪也罢,老子一人承当,咋把爹妈也牵扯了……老子偏要看看,他能把老子的把搬掉?皮捋掉?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说完,一跺脚,就往外走”。“双福一见猛子,倒意外地怔住了,看着他疯牛劲儿,竟不知如何应付。屋里劝架的也怔住了。老顺眼里冒火,鼻孔喷气,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女人蜷缩在炕角里,见猛子进来,惊愕地张开了口。猛子却不旁顾,直指着双福吼:日你妈,老子做事老子当。你牵扯别人干啥?有本事,你杀了老子。双福这才回过神来,但显然被猛子的气势震住了,愕然地望一眼窗外看热闹的人,才强打精神,扑向猛子。”其实关于猛子的描写,就其所作所为,作者并没有从社会伦理道德的角度做一褒贬的评价。对于猛子的描写,其实表现了作家的一种渴望:在艰辛的生活条件下,在命运的无情捉弄中和各种无形思想潜意识的困绕中对被压迫生命的激情渴望。大漠的荒脊,使性常常被压抑,特别是当性由于客观性而暂时隐藏时,实质上它是在无形中转化为一种社会性。而面对雄突突的大漠所产生的渴望,使花球在大漠“死寂、枯燥、乏味以及雄突突的大漠引诱出的原始冲动和心灵饥渴都到了最炽烈的时候。于是,那个姑娘一进入他的领地,他就扑倒了她。”猛子没有受过多少教育,而残酷的生活反映在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灵官身上是在无奈中最后逃避。他无法忍受生活中太多的艰辛与残酷。善良忠厚的憨头死了,而自己又和莹儿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在亲情与本能诱惑的矛盾造就的错误中,他最终选择了逃亡。“他们还知道:灵官会回来的。--不管走多远,他都会回来。他的出走,就是为了他的回来。”灵官的出走,虽然也表现了其懦弱的一面,而更重要的是这种出走源于文明与灵官思想发展过程中的大漠苍悍交融涌动着的一种更为深远的力量,他是一个受过现代文明洗礼的人,他知道外面世界与家乡的差距,“他想通过闯荡外面的世界改变残酷的一切”。(雪漠语)灵官的出走,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知识分子的残酷,蒙昧的生活里开始真正惊醒,想在贫穷的家乡与外部世界的差距间寻觅一条通道。


二、传统习俗积淀、伦理道德文化对自然人性的扭曲

 

《大漠祭》在描写残酷荒凉的自然环境带给那里农民贫困、艰辛生活的同时,又描述了人们在传统习俗、封建迷信和种种无形的文化形态编制的蒙昧的罗网中倍受煎熬和玩弄的命运。

 

《大漠祭》中最令人心弦痉挛的是引弟的死。引弟的死就是在传统习俗与现代文明外部干预的拉扯中,加上封建思想的困扰而导致的悲剧。也许《大漠祭》的寓意就是大漠的奠祭。大漠用她孕育的儿女--无辜童真的生命--向人性发出了呐喊。在苍漠焦躁和孤寂的生活当中,人们能像牧羊人那样坚强地生活下去,而又在种种无形思想、社会文化的交错与撞击中将自己的亲骨肉活活地冻死在大漠深处。引弟的悲剧根源于传统的传宗接代所导致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意识;包括白福的心理变化,一步步将引弟引上死路,正是他心里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作祟。如果没有计划生育,悲剧就不会发生;没有封建迷信,悲剧也不会发生。但是,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当然没有错,封建迷信也有它存在和发生的基础和根源。我们不能简单地说,两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是错误的,因为社会的发展无论从政治经济还是思想文化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刻意的使其完善,则是一种“欲速则不达”。在《大漠祭》中,作家没有着眼于对各种文化形态的评判,而是反映了在“大漠”那样艰难的生存的环境中,人们祖祖辈辈生存着,没有被沉重的生活压倒,而是在种种所谓文化的东西中把刚刚起始的生命逼向起乎自然人性的极端。

 

另一例子就是五子的死,五子在《大漠祭》中扮演了一出凄惨的悲剧,作家借用这场悲剧嘲讽了“文明”在无奈的生活与爱的面前又是一种虚妄与滑稽,甚至是残酷。首先,我们不考虑五子精神病产生的根源以及无钱治病的苦衷,而最后将五子推下悬崖的竟是他的父亲!瘸五爷确实没有钱和其它办法为儿子治病,有病的五子成了“废人”,还常常做出许多超乎常理可怕的事。瘸五爷在最后于无奈中将儿子推下悬崖,也是一种传统思想在作祟。正如老顺所说“那娃儿,命苦,也罢,早死早脱孽,投生个好地方,也怪不着谁。”当警察来调查的时候,瘸五爷承认自己是“为民除害”。

 

“虎毒不食子”,五子的死对于瘸五爷来说是一件非常惨痛的事,而这种无奈与困惑在法律面前是无用的,警察带走了瘸五爷。作者在作品中用了淡淡的笔墨描写了法律、生命与和亲情构成的矛盾。而应该说法律、生命与责任是一致的。但是作品中“谁知一进门,瘸五爷就承认自己‘为民除害’。‘我没有罪’,他坦然地说。”但他最后在自己也不可理解的残梦般的恍惚中被带走了:“瘸五爷不怕风,眼眯着,把微驼的背尽量挺直。胡子和头发在风中翻飞。脸上木然出视死如归的味儿。倒是不习惯大漠风沙的警察时时抬起胳膊,似欲挡住扑面的风沙。

 

瘸五爷被带走了,要受到法律的处置。那么,我们这样想,五子得精神病而无钱医治的时候,“大漠”外的“社会关怀”在哪儿?如果五子不死,谁敢肯定一个疯癜者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再干出伤天害理和其它可怕的事,这难道不是一种更为深重而多余的罪孽吗?一方面,五子已成为一个“废人”;另一方面,瘸五爷又是为左邻右舍考虑从而把五子推下悬崖,瘸五爷就是这样想的。可这时候警察来了,把瘸五爷带走了,留给大漠的只有“五奶奶号哭着,声音很大”。

 

作品中的“警察”具有象征意义,象征生命以外的一些超物质的形而上的东西。《大漠祭》不是消极骂世之作,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雪漠认识到,无论何种社会制度,都有不健全的地方。更何况作品中农民贫穷的根本原因是自然环境的恶劣和落后的思想意识的顽固。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思想、封建迷信以及残酷的现实生活编制的蒙昧罗网在现代文明开始渗入的种种冲撞中的迹象,以及在这种开始瓦解的迹象中人们所表现出的困惑与迷茫。他们“有痛苦,但不极端;有嘲笑,但不恶毒;有悲伤,但不决绝;有丑恶,但不捶胸顿足;有重压,但不窒息,这就是沙漠边缘代代生息繁衍的老顺们的人生态度。”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大漠祭》是从哲学的高度上表现在大漠那苍悍、枯燥、独特的地域环境中形成的人对生命和力量以及沉沉爱的崇尚和对漂浮喧扰于艰难生活上层的无形之谓“文明”的淡漠和鄙弃。在对自然人性的变形和扭曲中“为因追求人生真谛而躁动不安的灵魂寻觅一块栖息的精神家园。”


三、《大漠祭》中坦然的宿命论和超然物外情与理的悖突

 

雪漠说:“想从《大漠祭》中找出张牙舞爪的所谓思想和惊心动魄的离奇故事,无疑是徒劳的。”在《大漠祭》中,确实没有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也没有明确表示的思想观点。但是没有思想内涵的文学作品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没有思想就是一种思想,《大漠祭》自始至终流露着一种苍凉无奈情绪,以及在生活的苍凉与无奈的“天命”信念中,最后归于平静,至于豁达,坦然。《大漠祭》中流露的这种情绪以及上面对无形文明的淡漠和鄙夷是偏于消极的。但是这种消极是一种无奈与激奋的消极。作者的这种消极意义主要源于两方面:一是由于作者的社会身份决定的,作者并没有以一个知识分子文人的姿态对现实生活做出超然的关怀,从思想文化深度为他们指点迷津,而是将自己置于农民地位和他们一起感受着艰辛的生活。二是由农民的现实生活本身决定的。农民在残酷的现实生活始终没有找到出路,在艰辛的生活面前和厄运的摧残当中,他们象大漠之鹰那样,最后被生活挼得只得受命运的摆弄。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大漠”依旧,一样的苍凉,一样的贫脊。那么用什么来慰藉大漠人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灵魂呢?于是他们相信了天,相信了命运,并在无奈的宿命论中恢复了原有的生活。

 

在《大漠祭》中,作者的思想和作品中人的思想意识基本上是通融的。作者在序言中说:“我只是想说话,只想说自己想说和该说的话,只想做也许是命定的也许是穷忙的事。成功呀失败呀那是上帝或命运的权力范围,我从来不想自讨没趣地去越权干预。这些话一方面有自慰的成份,但从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这句话更蕴含作者思想的真实。

 

《大漠祭》中的“宿命论”基调是从作品一开始就流露了。作品第一章第一节第五句从“兔鹰长着千里眼,看不见眼前三尺网。”以及老顺在黑魆魆的梦境和宿命轻世的阴影中开始新的一天,从而作品为之展开,最后在“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暑往寒来……来者不知谁是你,去者不知你是谁……奠上亡灵三杯酒,脱出南柯一梦中”中结束,整部作品自始至终流露着这种宿命论。尽管这种“宿命论”一方面也源于封建思想,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由于生活的艰辛。宿命论让大漠人在生活的残酷、艰辛和无奈当中得以坦然处之。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传统的文化道德负荷着需要抛弃的沉重包袱,同时也包含着宽大的仁爱胸怀,有着极可贵的精神价值。

 

《大漠祭》中作者需要表达的不是消极的宿命论。在作品中代表大漠情怀和最高生命哲学的是孟八爷。“这是位可敬的老人,他总是那么乐观、豪爽、恢谐,仿佛他的生活字典里没有悲观’二字”;“这东西,天生就是叫人用的。不用,天生它干吗?只是人太贪了。一贪,就坏了。贪是坏事的根。酒好不好?好,舒筋活血,可一贪,喝个吐天哇地红头黛脸的,反倒成病了。狐子,也一样。你缺钱,打几只,贴贴家用,可以。要是你打了一个想两个,打了两个想十个,只想叫存折上添个数儿,这就不对了。是不?我才不存钱呢。我的银行是沙窝。该用钱了,进来取两个,就成了。从不贪的。”在《大漠祭》中我们在很多地方都能找到孟八爷总是表现出一种“大漠胸怀”,即宁静、包容、宽厚和豁达的胸怀。

 

在《大漠祭》中,作者的视线已不单单停留在社会生活事物那些美的方面,他开始注视到历史和现实投在整个生活背景上的幽幽的暗影,于是,静谧、旷达的大漠上,涂染了社会世俗的更复杂的色彩。躬身生活,生活的实体扑面而来的气息,生活所提供的现实在一定程度上挤走了主观酿结,“叫他们’从笔下流出来,而我自己,则滚出作品。”从而没有间隙的对片段生活进行太多的理性思考。作家把来自农村千百年来封闭式农业经济的习惯性,以及在这种半封闭式农业经济状态制约下的社会环境和社会生产方式影响下形成的农民特有的处世哲学和道德观念进行了全方位的描写。对于传统问题,用我们习惯的伦理标准看,和对待一切事物一样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前者可归结为较为显著的社会功用和道德上、心理上的稳定性。如老顺、孟八爷、猛子,灵官妈等人的生活观及天命思想。后者可以归结为阻碍了人类精神的细致分化与独立而持久的秩序。如灵官与莹儿的不正当关系,猛子与双福女人的关系都是这样的。

 

 

也许《大漠祭》向我们流露出这样一种哲学意蕴,天灾和厄运都是人们无法躲避的,在艰辛和困难面前人们应该平静、坦然地去对待,一切都会过去,只有生命是真实的,爱是永恒的。

 

注释:

 

  贾平凹:《怀念狼》,作家出版社,20006月版。

 

  肖怀远:《繁荣当代文艺弘扬民族精神》,《人民日报》,2002121,8版。

 

  杨万寿、唐援朝:《平静中书写农民的历史——论雪漠和他的(大漠祭)》,《丝绸之路》,2002,9期。

 

  雪漠:《大漠祭》,上海文艺出版,200010月。

 

  朱卫国:《猎猎大漠风 悠悠西部情——〈大漠祭〉简论》,《社会科学战线》,2002,2期。

 

  朱卫国、杨万寿:《不同文学观视野下的两个文本:〈创业史〉与〈大漠祭〉比较分析》、《甘肃高史学报》、2002年第7卷第3期。

 

  雪漠:《大漠祭》,上海文艺出版,200010月。

 

  雪漠:《大漠祭》,上海文艺出版,200010月。

 

  雪漠:《用汗水慰藉灵魂——〈大漠祭〉创作谈》,《甘肃日报》,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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