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有任何向导
多少世纪以来,人类就不断设法超越自己,超越物质世界的幸福,向往所谓的真理、上帝或实相那种无限的境界,或不受外境、思想及人类的堕落所影响的存在。
人时常会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生命到底有没有任何意义?触目所及尽是残杀、暴乱、战争,连宗教、意识形态和国家都在不断分裂中。面对一片混乱的生命景象,人类不能不沮丧地扪心自问:我该怎么办?所谓的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类到底有没有出路?
遍寻不着那冠以千名的无名本体,只得另谋出路,培养自已对救主或某种理想的信念,而这份信念迟早也会酝酿成暴力。
我们在所谓的“人生”这个永无安宁的战场上,根据自己成长的社会背景,无论是专制社会或所谓的自由社会,订下行为的规范。这些规范也许是印度教的,也许是基督教的,我们一概接受它们作为我们的传统。我们期待某些人告诉我们是非善恶的标准,然后恪守力遵,我们的言行思想因而变得机械呆板,时常不假思索便自动反应。这些现象在我们身上都是显而易见的。
多少世纪以来,我们被我们的老师、尊长、书本和圣人用汤匙喂大。我们总是说:“请告诉我,那高原、深山及大地的背后是什么?”我们总是满足于他人的描绘.这表示我们其实是活在别人的言论中,活得既肤浅又空虚、因此我们充其量只是“二手货”人类。我们活在别人口中的世界,不是受制于自己的个性和倾向,便是受制于外在的情况和环境,因此我们只是环境的产物,我们不再新鲜,我们从没有为自己发现过什么东西,我们的心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原创的、清新的和明澈的。
在宗教发展史上,我们不断听到宗教家的保证——只要举行某些仪式、诵念某些祷词或咒语、认同某些形式、压制欲念、控制思想、升华我们的热情、限制口腹之欲、疏导性欲等,身心饱受这些磨练以后,就能在这渺小的生命之后,觅得某项至宝。这正是上百万宗教人士世世代代所行之道。有些人退隐了沙漠或山洞之中隐修、有些人托着钵一村一镇地乞食流浪,另外有些人则群居一处组成修道院,强迫自己的心智臣服于某种既定的模式。但是—颗受尽折磨而四分五裂的心,一个只想逃离一切干扰的心.它既舍弃了外在世界的一切,已被规范及服从磨得迟钝不堪,这颗心就算花再长的时间寻找,找到的也只是一个被自己扭曲之后的东西。
在这焦虑不安、充满罪恶、恐惧及竞争的生存领域背后,如果我们还想探索究竟有没有其他的境界、就必须彻底改变方式。传统的方式是由外围向内包抄,通过时间、修炼和出离,逐渐才能开花结果,才能培育出内在的美及爱。然而事实上,这种方式反而使人变得更加狭隘、琐碎而低劣,就像剥春笋般一片一片往内剥:口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许明天,也许下辈子才能看到结果。等到这个人终于捣人核心,才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只因那颗心早已被磨得无能、迟钝而又麻痹了。
既然如此,有没有其他的力法能够直接从核心爆发出来?
这个世界—向习惯遵守传统的途径,我们不假思索地追随别人所担保的无忧无虑的精神生活。我们大多数人都反对暴君式的专制政体,内心却接受了别人的权威或专断,允许他们来扭曲我们的心智和生活,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因此,如果我们开始全盘拒绝,不是在思想上,而是在实际行动上拒绝所有的宗教权威,所有的礼法、仪轨和信条,我们立刻会发现内己陷入了孤立状态,与整个社会为敌,而不再是受人敬重的高尚人土了。人们只要—涉及面子问题。就不可能接近那无限的、不可臆测的实相了。
你—旦开始主动否决那绝对错误的传统途径.你就上路了。如果你的否决只是被动的反应,你就陷入了另一种模式的陷阱中。如果你只是在思想上告诉自己:这种否决的说法不错,却不付诸行动,你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但是如果你否决它,是因为你智慧清明,身心自由而无惧,并且认清了它的愚蠢和不成熟、虽然如此,你仍然会面临内在和外在的困扰与不安,不过毕竟跳出了“面子”的陷阱。人生的第一课就是不再追寻。只要一有迫寻的念头,你就沦入了橱窗浏览的行列了。
究竟有没有上帝、真理或某种超越的存在(不论你如何称呼它)?这问题是无法从书本、神职人员、哲学家或救世主那儿寻得答案的。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可以为你解答这个问题,因此你必须先认识自己。由于完全不认识白己,人格才不成熟,所以认识自己便是智慧的开端。
那么,你自己,这个身为人的你究竟是什么?我认为,人及个人两者是有差别的。“个人”只是局部的存在,他存在于某个国家,属于某种文化、社会及宗教。“人”却不是局部的,而是普世性的存在。一个人在广大的生命领域中,如果只把自己局限在某个小角落,他就和整体脱节了。因此,我们应该谨记在心,我们是在讨论整体而非局部,因为只有在整体之内,局部才能找到归属。相反,在局部之内,个人是找不到归属的。所谓的“个人”只不过是个受限、不幸而又饱经挫折的渺小生命,他对自己所信奉的神衹及传统已经心满意足;但是身为一个“人”,他关怀的却是整体人类的福祉、不幸和困惑。
我们人类在百万年的历史里,一直都在贪婪、嫉妒、仇恨、焦虑和绝望中打转,虽然偶尔迸发出一点欢乐和深情。我们是仇恨、恐惧及温柔的奇异混种,我们同时兼具了残暴及和平的特质。外表上,我们已经从牛车进步到喷气式飞机;在心理上,个人并未改变多少,而就是这群“个人”创造出了今日的社会结构。外在的社会结构,就是人际关系心理结构的成果,而个人则是整体人类的经验、知识和行为的总结。每一个人都是过去历史的库存,因此个人就是整体人类。人类的历史就写在我们身上。
生活在这充满竞争的文化背景下,你总是活在权势、地位、名望、成就及其他种种的欲念之中,好好观察你的内心以及周遭的一切.观察你引以为傲的成就以及你称之为人生的整个范畴,在每一种形式的关系中都充满着斗争,不断滋长着仇恨、敌意、残暴和永无止境的战争。
这种人生是我们都很熟悉的,因为不了解这巨大的生存竞争,我们自然会恐惧不安,于是就想尽办法逃避它。我们也害怕不可知的事物,害怕死亡,害怕吉凶难卜的未来。我们既怕己知的,也怕未知的,这就是我们的例行生活,里面没有出路。于是各种形式的哲学和神学应运而生,然而这—切充其量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的方法。
战争、革命、改造、法律、意识形态都只能带来外在的改变,却丝毫不能改变人类和社会的本质。活在这恐怖丑陋的世界中,我们不能不问:这种建立在竞争、暴力及恐惧之上的社会,到底有没有转机?如果我们撇开理论,不谈理想,而只是实事求是地活着,让我们的心变得清新无邪,那么是否能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我想,作为人类的一员,不论生活在世上哪一个角落或属于哪一种文化,都必须为当前的世界情势负起完全的责任。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此共识,新世界才有诞生的可能。
我们每—个人对于每一场战争都负责任,因为我们生活中的侵略性、我们的自私自利、我们的宗教信仰、偏见和理想,都促成了分裂。而且我们每天都在不断地助长社会的斗争、分歧、丑恶、残暴和贪婪,因此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混乱和不幸都有一份责任。除非我们能够明白这一点.就像明白自己正在挨饿和受苦一样,我们才会开始采取行动。
要创造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个人到底能做些什么?或者,你和我到底能做些什么?这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我们究竞有没有可以效力的地方?我们能做什么?有人能为我们指出方向吗?确实有些人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就是那些所谓的宗教领袖们,大家都认定他们更了解这些问题,因此情愿被他们捏拿塑造成一个新的模子,结果却没有多大的改变,于是饱学之士又教结我们另一套力法,其效果也不彰。
我们常听人说,所有的道路都通向真理,你走印度教的路,他走基督教的路,最后他们都会相遇于同一座门前。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显然是不合理的。其实真理根本是无路可循的,而它的美也就在于此,因为它是活生生的。一个死的东西才是有路可循的,因为它是静止不动的。
但是如果你知道真理是活的,互动的,不驻留的,既不在佛寺、教堂里.也没有任何宗教、上师或哲人能领你到那儿去,那时你才会明白,这活生生的东西就是你的本来面目——你的愤怒、你的残忍、你的凶暴、绝望、痛苦和悲伤。能认清这些就是真理。只有学会如何去观察生活中的这些真相,你才可能了解真理。你是无法透过空想、文字障、期望或恐惧而得到它的。
因此,你不能依赖任何人,事实上并没有向导,没有老师,也没有权威,只有靠你自己——你和他人,以及你和世界的关系——除此以外,一无所恃。你一旦了解了这个真相,很可能产生两种后果,一是因绝望而生出玩世不恭的犬儒心态,二是从面对现实中认清:没有任何人,而只有你才能为这个世界、为自己、为自己的想法、感觉、行为负起全责,然后所有的自怜才会消失。通常我们总是怪罪别人,这其实只是另—种自怜的形式罢了。
那么,在没有任何外界的影响、没有信念,也没怕被惩罚的恐惧之下,我们能不能从自己的本质和内心里产生突变?我们可能改变我们的残暴、好强、焦躁、恐惧、贪婪、嫉妒以及构成今日社会的所有劣根性吗?
我应该在此先声明清楚,我并不是在陈述哲学或神学的观念,所有的观念对我而言,都是极其愚蠢的。人生哲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观察日常生活中确实在发生的事,不论是内在的或外在的。如果你仔细观察和检查眼前所发生的种种,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建立在理念上的,而理念并不能涵盖整个存在的领域,眼前只是其中的一个局部罢了,不论我们如何灵巧地把它们凑合在一块儿,不论多么古老、多么传统,它们仍然是存在的—小部分,而我们必须面对的却是生活的整个领域。如果我们再仔细观察,我们就会开始明白,其实过程并没有内外之分,只有一个过程,那就是整体性的发展过程。内心的活动表现于外.而外在的反应又源自内心。
对我而言,能有这种观察力,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如果我们懂得如何观察,所有的事都能一目了然.而观察并不需要哲学或上师的指导,你只要看就对了。
你能看得出这整个情况吗?不是嘴上说说罢了,而是真正地看到。你能顺其自然地改变自己吗?这才是问题所在。
人能否彻底从精神上改变自己?
我不知道你对这种说法会作何反应?也许你会说:“我并不想要改变!”许多人确无此意,尤其是那些在社会地位及经济上相当安稳的人,或是坚持某些教条,已经接受自己的现状,只准备做些小小修正的人,因此上述这番话并非针对他们而说的。也许你会委婉地推辞说:“那太难了,对我可能不适用。”那么你已经画地自限了,你不再追根究底,我们这番谈话便可到此结束。也许你们中间有另一群人会说:“我已经知道我的内心需要一番彻底的改变,但是我该怎么办?请你为我指出—条路。”如果你这么说,这表示你所关心的并非“改变”这件事,你并不想彻底革新,你只想寻找一种能带来改变的方法或制度罢了。
如果我真的愚蠢到给你一套制度,而你也愚蠢到全盘接受的地步,那么你就仍然在模仿、顺从与接受,在自己的内心树立另一个权威。这个权威和你之间必会再发生冲突,因为你觉得必须按照权威所说的去做种种事情,却又感到力不从心,你自己独特的个性、气质及内在的压力,与你认为应该服从的那套理论互相冲突,因而产生了矛盾。于是你陷人了两面的生活,一面是制度告诉你该做的事,另—面则是你每日的实际生活。其实、你之为你才是真实的,而不是那意识形态、但是你如果向它臣服了,你就不得不压抑自己。
如果你老是按照他人的标准来认识自己,你就永远停留在做“二手货”的人类。
“我愿意改变,告诉我该怎么做?”这话听起来非常热忱认真,其实不然。事实上,他正在期待一个可靠的权威为自己带来内在的秩序。但是外在的权威真能带给人内在的秩序吗?实际上,从外在强制下得到的秩序,反而助长了内在的不安。
这个事实并不难理解,但是你能否把它应用在生活上,使你的心不再投射任何权威,不论这个权威是书籍、老师、丈夫、妻子、父母、朋友或社团。我们一直都在某种假定的模式下运作,而这个模式就变成了意识形态和权威。如果你能识破“我该怎么做”这个问题背后想建立的一个新的权威,你就彻底结束了你与权威之间的瓜葛。
让我再讲得明白一点。假设我已经从生命的深处看到了改变的必要,而且也不能再依赖任何传统的途径,因为传统使人懒散、被动和臣服,我又不可能找人来帮我改变、即使是老师、上帝、信仰、理念等外来的压力或影响都无能为力,那么,接下来呢?
首先,你能不能拒绝所有的权威?如果你能办得到,就表示你已经不再恐惧。然后又会如何呢?如果你拒绝那些已经在你心中存在好几个世代的传统谬误,如果你抛弃所有的包袱,然后会怎么样?你自然会感到有更多的能量释放出来,你会发现自已有更多的能力、动力和更大的热情及活力。如果你没有这些感觉,那表示你还没有扔掉那些包袱,还没有丢掉那死气沉沉的权威。
你一旦将其抛诸脑后而重获生命力,就不会再有任何恐惧了。你既不怕犯错,也无惧于是是非非,这份活力的本身,岂不是最人的突变?我们如果想见到真相就必须具有无穷的生命力,但是内心的恐惧却把这股活力消耗了。如果我们能将各种形式的恐惧抛诸脑后而重获生命力,那么这股力量的本身就能带来内在的突变,你其至根本不必再费任何力气了。
因此你只有靠自己了,真正有意革新的人必定会面临此种情境。当你不再向任何人、物求助时,你就有了主动发现的自由。何处有自由,何处就有活力。在真正的自由中.是不可能产生错误的。
自由和反叛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自由之中,没有所谓的对或错。如果你真的自由了,你的行动就是由存在的核心出发的,因此无忧无惧;只有无惧,才能勇敢地爱,有爱就能随心所欲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认识自己,但不是根据我或其他分析家、哲学家的观点。如果我们还是根据别人的标准来认识自己,那么所认识的就只是“他们”,而不是“我们”,因此我们应该认识的就是自己的真相。
认清了我们无法依赖外在权威来改造自己的心理结构之后,我们还得面临更大的考验,那就是我们必须据弃自己内心的权威,那些由自己的经验所累积的意见、知识、观念及理想。昨天的经验教你一些事情,所教的就成了新的权威;昨天才建立的权威和流传千年的传统是同样具有破坏性的。要了解我们自己,不需要任何昨日的成千年以前的权威,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生命,是永远在变动、流动而永不止息的。如果我们透过昨天已死的经验来看自己,我们就看不见那活生生的进展,以及那些活动的美和本质了。
只有死于昨日种种,才能使你从内在及外在的所有权威中解脱,你的心才能时时年轻、新鲜、天真无邪、充满热情活力。只有处在这种心境中,人才能观察和学习。要达到这种境界,你需要极大的觉察力,需要对自己内心活动的觉察力。
你只是觉察不修正,也不指示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因为你一纠正它,便树立了另一个权威及督察。
现在让我们一块来检视自己,这并不意味当你阅读时有一个人在旁边解说,也不是要你同意或不同意他的解说,而是要一起进入心灵最隐秘的—角去探索。要进行这项旅行,最好轻装上路,千万别携带我们搜集了两干多年的家当——那些观点、偏见、结论等的包袱。请忘却你对自己的认识.也放下你对自己的看法,我们要好似一无所知地开始。
昨夜还是暴雨倾盆,此刻已经雨过天睛了。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让我们迎接它,把它视为仅有的一天。让我们摆脱昨日的记忆,步上新的旅程,开始真的去认识自己。
[ 本帖最后由 天高任鸟飞 于 2010-1-11 20:24 编辑 ]
果行育德
J·克里希那穆提(1895—1986,以下简称“克氏”),是印度一个婆罗门家庭的第八个孩子。这位二十世纪最卓越、最伟大的灵性导师,被印度的佛教徒肯定为“中观”与“禅”的导师,而印度教徒则承认他是彻悟的觉者。
克氏的父亲是当时通神学会的会员,通神学会是由俄国女子勃拉瓦茨基夫人和美国军官奥尔科特在一八七五年共同创立的,其主旨在促成超越种族、性别、阶级和肤色的兄弟友爱,鼓励会员研究各类古老传统如卡巴拉犹太秘教、诺斯弟教、印度教、佛教、藏密及神秘主义玄学体系。一八八二年,通神学会在印度阿迪亚尔成立总部。
克氏童年时对学校的功课没有多大兴趣,他爱梦想,虽然时常看似迷糊而实则具有惊人的剖析力。由于体弱多病,克氏几乎每天都在发高烧。不能上学读书的日子里,他就待在家里拆东西,自己研究时钟或其他机器的结构。学校里的老师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孩子,都认为他智能不足,常毒打他、罚他站,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不管赞美或批评,他毫不在乎,没有任何人的思想和观念曾左右或影响过他。他曾这么形容自己:“就像有许多洞的容器,什么东西进去,什么东西就出来,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一九○九年,克氏十四岁那年,因为父亲是通神会员的缘故,克氏和弟弟尼亚时常到阿迪亚尔总部附近的沙滩游玩。当时,通神学会的负责人除了贝赞特夫人之外,还有一位名叫赖德拜特的人,有一天在总部附近的沙滩上,赖德拜特发现克氏的灵光极不寻常,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私色彩,而尼亚的灵光也很纯净,所以他和贝赞特夫人商量,打算将两个男孩接到英国抚养,准备训练克氏成为“世界导师”。在父亲的欣然同意下,两个男孩的命运就这样被注定了。
克氏和尼亚在勒琴斯夫人的悉心照顾下逐渐适应了英国上流社会的生活。虽然享受明星式的待遇,但克氏从未快乐过。他依旧是个害羞、体恤而又温柔的大男孩,也依旧所有考试都不及格。他天生的空性使他无法像一般年轻人那样凭着背诵和记忆来通过考试。最后,他好不容易进入伦敦大学和梭尔邦大学,结果还是不能完成学业。
一战爆发后,通神学会的会员越来越期盼世界导师能帮助这个世界,于是克氏的责任也更加沉重。他被严密地保护着,永远有两个人跟着他,连坐火车时,紧邻的车厢都坐满随从。尼亚和哥哥截然不同,虽然他一直渴望能过上结婚生子的正常生活,但是他必须保护和照顾哥哥。尼亚的身体一向不好,后来染上肺结核,医生建议他搬到美国加州圣巴巴拉山谷区的欧亥,兄弟俩在一间叫做“松舍”的小木屋暂住下来。
一九二二年八月,克氏突然进入“意识转化”期。十七日至二十日从早到晚,他陷入既痛苦而又不可解的状态,身体变得极度敏感。当时周遭人都不知所措。克氏的敏感度突然微细到连人们的负面意念都承受不住,有时陷入出神状态,有时抱怨灰尘太多;有时冷热交战,有时又变得死寂。似乎有一股巨大能量顺着他的脊柱快速往头顶窜升,他感觉后颈和头顶剧痛,又没有任何办法停止这过程,他只能承受这一切。二十日晚上,情况恶化到极点,别人建议他到外面一棵胡椒树下静坐,他照做了。不久,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飘浮到胡椒树上。这时天空出现一颗明星,在交杂着狂喜而平静的状态下,克氏感受到佛陀的磁力。终于在奇特的生命历程中初次尝到真爱的滋味,从此以后,对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开始有了信心。而目击那次转化过程的其他三人也有了明显改变。
对于那三天发生的事,最接近的推测可能是“拙火”—印度文化所谓的人类先天潜能—在他体内升起了。这个大能具有改变身心的效果,当人的意识进化到某种程度,大能就会自动升起。“拙火”的过程非常危险,类似死后再生。克氏的过程一直持续到十一月份,而他的信心也愈加坚定。
一九二五年的十一月,克氏又面临另一次巨大转折。尼亚的健康状况不断恶化,而克氏当时必须离开加州到印度演说,他十分不情愿地上了船。当船到达苏伊士运河时,电报传来尼亚的死讯。据说,克氏当时陷入极度伤痛中,他整个的信仰系统也面临瓦解。夜晚时他呜咽地叫着弟弟的名字,清醒时则沉默不语。十二天后,当抵达可伦坡时,克氏看来极为安详,脸上焕发神采,完全看不出曾经历过巨大的悲痛。之后他写下这段话:“一股强烈的欲求,希望别人少受点苦,如果他们真必须承受这些苦,也希望他们能勇敢的承担,不要留有太多伤疤。我曾哭泣过,但我不希望别人也哭泣,如果他们如此,我现在知道那代表什么。”克氏长久以来一直在臣服中蛰伏的智慧,似乎在痛苦的那一刹那觉醒。
一九二九年的八月三日,克氏宣布解散专为他设立的“世界明星社”,退还所有信徒的捐款,他发誓即使一无所有也不成立任何组织。因为真理不在任何人为组织中,而纯属个人了悟,一旦落入组织,人心就开始僵化、定形、软弱、残缺。他的另一项惊人宣布是,他否定了所有过去的通灵经验,认为一切心灵现象都是人类接受传统暗示和过去习性的策动而投射的念相。从此,这位被选为“世界导师”的克里希那穆提,才真正开始光华四射。
一九三九年二次大战爆发,面对世界的动乱、人类的自相残杀,克氏感到刺骨的哀伤以及更为超然冷静的深思,他开始探索真正的教诲,要用最简单而直接的语言带领人们进入那种不可思议的境界。于是他开始尝试不同的禅定方法,对自己的意识和感官也做了无数实验。也就在同时,他结交了赫胥黎、嘉宝、卓别林、亨利·米勒等人。米勒曾这样形容过克氏:“克里希那穆提是我知道的惟一能完全摒弃自我的人,能认识克里希那穆提比认识其他任何人都要光荣。”赫胥黎在瑞士听完克里希那穆提的演讲后,曾写信给朋友说:“那是我听过的最难忘的演讲,就像佛陀现身那么可信,他绝不容许人们有丝毫逃避和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还有不计其数的欧美知识份子,那些最为多疑的心智,都曾用极为夸张的赞美词来形容和克氏相识的感受。
六○年代反物质文明的巨浪开始冲击欧美社会,当时有非常多的“花童”起初都极为崇拜克氏,期望他能带领他们进入“立即的涅”。但随后就失望了,因为克氏的教诲与他们的迷幻享乐主义和逃避世俗是互相违背的。但也有不少真正具备探索和洞悉能力的精英份子,包括研究量子力学的物理学者大卫·博姆,以及研究心理分析的专家学者,都开始密切注意克氏的教诲。也就在这个年代,他的教诲益发地透彻、清晰。他的言论和著作无法归属于哪种宗教,既非东方也非西方,而是属于全世界。
这位慈悲与智慧化身的人类导师,穷其一生企图带领人们进入他所达到的境界,直到九十岁去世前都还在不停奔波。一九八六年二月十六日晚九点整,克里希那穆提不可思议的一生结束了。他留下来的六十册以上的著作,全是从空性流露的演讲集和讲话集,在欧美、印度及澳洲也都有推动他志业的基金会和学校。他们一直强调克氏教诲的重点:人人皆有能力靠自己进入自由的了悟领域,而所谓的真相、真理或道,都指向同一境界。
译 者 序
萧伯纳称他为最卓越的宗教人物,又说:“他是我所见过最美的人类。”
亨利·米勒说:“和他相识是人生最光荣的事!”
赫胥黎则说:“他的演说是我所听过最令人难忘的!就像佛陀现身说法一样具有说服力。”
纪伯伦甚至这样形容:“当他进入我的屋内时,我禁不住对自己说:‘这绝对是菩萨无疑了!’”
J·克里希那穆提,这位被誉为历史上旅行次数最多,晤面人数最多的世界导师,不喜欢被人们称为“大师”。他虽然备受近代欧美知识分子的尊崇,然而真正体悟他教诲的人,至今寥寥无几。“般若智慧”本就是最不容易契入的,不仅要身心得到均衡,又要有化繁为简的直心和赤子心以及独立自主的勇气,才能不受人类数千年文明的污染,当下承担那本来“面目”。
克里希那穆提的教诲总共分为四阶段。最早期他谈的是观照,就是指如何透过中观而产生自知之明,使得思想者和他的思想合一,脱离所有的拣择与批判。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后,他的演讲主题开始转向“众生一体”;他从个人渐修转而强调如何快速改变人类共业。七十年代以后,他已不再使用“脑子、心智、思想,意识”这类和过去记忆有关的字眼,他开始探索观照及二元对立幻相背后的真谛。到一九七八年,他所有的关怀完全转向全宇宙,这时的教诲已是不折不扣的“禅”(真正的禅宗并不只是参话头或公案,面壁打坐而已,它包括“二入”及“四行”,也就是必须通达大小乘佛经的教理才能住于寂然无为之境,这种由“理入”的法门才是禅宗祖师的真正精神,克氏的“禅”可以说己把这种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近代杰出的灵性导师中,没有人能像克里希那穆提一样利用最生活化的语言来表达最深奥的个人体悟。由于他演说的对象大部分是英语世界的知识分子,因此几乎完全不用佛法名相。译者为了顺应国内不同宗教习惯,采用了少数这类名词,以免佛弟子因为感觉陌生而错失接触这无上法门的良机。
《般若之旅》是译者花了两个月逐字修正的。在修正过程中,译者本身进入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状态,就像一名寻不着“家”的千年老妇,在快要绝望之际突然“找到了家”,很多过去的心病也都不治而愈。如果没有克氏这样的“再来人”为我们用现代语汇说法,这解脱的不二之门真不知要到哪一生哪一世才能寻着呢?
本书中的“逗机说教”和一般讨论完全不同。其中没有意见的交换,也没有个人经验的赘述。透过不断质问、观察、假设和探索,在上提下拉中彻底揭露“烦恼即菩提”、“转贪嗔痴为戒定慧”、“体用不二”、“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观世音”、“观自在”的真谛。同时更为能量和修行的关系做了最现代的解析。
观察台湾讲禅的老师,发现他们总在“本来面目”之上再画蛇添足地加点戒律或道德之类比较安全的东西,以免根器不够的人流于狂禅。密宗更把和禅宗等同的“大圆满”与“大手印”视为秘而不宣的法宝。在这种蹉跎下,许多真心向道的人就被延误了。其实这层顾虑在知识爆炸、思想解放的今天已大可解除,即使不解除也总有一天在外来资讯影响下缴械,因为先进国家的出版品(包括宗教、哲学及心理分析的书籍)早就将“大圆满”或“圆融法门”发扬光大了。“烦恼即菩提”或“五毒即五智”并不是行为上的藉口,更不是是非不分的糊涂蛋,而是指每个人在内心对待烦恼时的方法与态度。普普·贾亚卡说得好:“一个没有理解力的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懂;一个真心想要为非作歹的人,遇到什么他都可能误用。”人真是矛盾的动物,我们既能坐视媒体肆无忌惮地报导战争的真相,为什么还会把治疗人类心病的特效药方视为禁忌?
然而克氏这位觉者却早已看出可能性,他之所以苦口婆心说法直到一九八六年二月十七日临终前,就是要帮助人彻底解脱禁忌与恐惧。因为只有治好心病,才能产生真正的慈悲与爱,然后才能共同扭转个人及世界的乱局。
在人类已助长了更精密的残杀技术的今天,我们耳边再度响起这位智者的话语:“这世上发生的事并不是毫无关联的;它们其实息息相关。造成战争的原因就在你们每个人心中。真正的肇因者就是你。因为你们的宗教信仰有那么多派别,因此你们鼓励了分裂意识。透过争夺财产、透过种族意识、透过不同教派和对教派领导者的盲目崇拜,你们鼓励了分裂意识。你一旦声称自己是印度教徒、回教徒、基督徒或任何其他称谓,你就注定要为这个世界制造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