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拿拉伯雷自己的话说,《巨人传》是一部“充满巨人精神的奇书”。
《巨人传》译序
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欧洲文艺复兴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巨人的时代。文艺复兴运动实质上是一次波澜壮阔的反封建神权统治的思想解放运动,是一次倡导人文主义的文化革新运动,是为资产阶级革命和资本主义制度鸣锣开道的运动,这场气势磅礴的运动需要巨人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和教育家,而且的确产生过像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琪罗、莎士比亚、塞万提斯、哥白尼、布鲁诺、伽利略、培根、维塞留斯、塞尔维托、哈维、维加、谷腾堡等一大批巨人般的人物,这些巨人的作品、学说或成就影响了西方几个世纪的历史,至今仍然在影响着我们的思想观念、科学技术、文化教育、文学艺术乃至日常生活,仍然是我们进行学术创新和艺术创新的宝贵借鉴。
拉伯雷(约1494—1553)就是文艺复兴高潮时期产生的一位法兰西文学巨人。他虽说不上是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科学家和教育家,但他的长篇小说《巨人传》却栩栩如生、痛快淋漓地表达了他的哲学理念、政治主张、科学态度、教育思想和艺术风格,拿拉伯雷自己的话说,《巨人传》是一部“充满巨人精神的奇书”。
那么,什么是拉伯雷的“巨人精神”呢?按照原著的提法,所谓巨人精神就是“Pantagruelisme”,直译就是“庞大怪主义”。有人将这个词翻译成乐观主义或乐天主义,显然意犹未尽。那么“庞大怪主义”到底是什么思想体系呢?
首先,从字面上来看,Pantagruel的名字由两个词构成,“Panta”在希腊文是极大的意思,而“gruel”则出自哈咖雷那(即现在的毛里塔尼亚)语,是“怪渴”的意思,两个怪词结合在一起,就是“太渴了”或“渴极了”。
说也奇怪,庞大怪的父亲高康大从娘胎里爬出来不是“呱呱坠地”,而是连叫三声:“喝!喝!喝!”叫渴声惊天动地,庞大怪出生时也是大叫大嚷要吃要喝。小说家显然是借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呼叫,来传达他压抑多年的心声,来发泄一种强烈的情绪和感情,对中世纪黑暗的神权统治表示强烈的不满,渴望思想解放,渴望人性自由,渴望科学知识,渴望教育革新,渴望社会平等,渴望和平生活,渴望理想社会。如果用一个字概括《巨人传》的主题,那就是一个“渴”字。怪不得拉伯雷最后把庞大怪封为“渴人国”的开明国王。
为什么巨人一诞生就喊饥渴呢?拉伯雷说,庞大怪生不逢时,当时天下大旱,赤地千里,河流干涸,草木枯萎,百花凋零,飞禽飞不上天,走兽走不了路,“至于人就更惨啦,他们个个像一连奔跑了六个小时的猎狗,伸长舌头喘粗气……”整个世界都处于饥渴之中,这正是中世纪神权统治造成全社会精神荒漠的写照。在这片精神荒漠中苦苦挣扎的拉伯雷,当然有如饥似渴企盼精神食粮“吗哪”的体验,于是有感而发,创造了一种特殊武器——长篇小说——来针砭时弊。这个时弊的顽固堡垒就是中世纪充满愚昧、落后、腐败、蛮横、霸道的封建教会统治。
在中世纪,教皇是欧洲社会的最高精神主宰,拥有跨越国界的生杀大权,教皇通过遍布各国各地的教会对全社会进行精神统治,动不动以“神权”压制“人权”,以“神圣”禁锢个性,以天主教义反对科学创造,以愚昧无知扼杀聪明才智,以经院哲学封杀学术自由,以禁欲主义压抑男女情爱,以来世的“天堂”麻痹现世的痛苦,用教规和念经祈祷来规范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企图以一部《圣经》定天下,不许各抒己见,不许越雷池一步。中世纪神权统治成了欧洲自由资本主义向世界扩张的最大精神枷锁。教皇和教会猖狂迫害倡导革新、自由和科学的斗士,宗教裁判所在欧洲独断专行,作恶多端。德国神学教授马丁•路德因不满教皇派人在德国推销对教徒进行公开剥削的“赎罪卷”,发表了批评教皇的《九十五条论纲》,提出宗教改革的主张,罗马教皇恼羞成怒,悍然开除了马丁•路德的教籍,而封建君主与教皇沆瀣一气,强令马丁•路德忏悔,遭到路德的愤然拒绝,德国皇帝即下达逮捕令;英国“乌托邦”空想社会主义的创始人托马斯•莫尔因反对封建专制而被砍头示众;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推翻“地心说”,提出“日心说”,根本动摇了上帝创造世界的神权理论,因此遭受教会的污蔑和迫害;意大利哲学家和天文学家布鲁诺反对经院哲学,发展了哥白尼的“日心说”,认为宇宙是无限的,太阳是太阳系的中心,而不是宇宙的中心,进一步证明教会宣扬的地心说毫无根据,布鲁诺的新说使得教会惊恐万状,结果被罗马教廷处以火刑;意大利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伽利略第一次用望远镜观察发现了太阳系恒星的运动规律,有力地证实了哥白尼的“地动说”,结果罗马宗教裁判所判他有罪,禁止他继续进行科学研究……
罗马教皇和教会专制统治的倒行逆施首先受到欧洲思想界、文艺界和科学界的抵制和反抗,引发了一场文艺复兴运动。文艺复兴从形式上看是一股复古热,一批知识分子以极大的热情去学习和研究古希腊古罗马的优秀文化遗产,但实质上则是借古讽今,古为今用,是从古代思想文化遗产中寻找反封建神权的精神武器。这个武器就是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思想。人文主义主张尊重人权,反对神权;主张个性自由发展,反对教会清规戒律;主张开明政治,反对封建专制;主张科学民主,反对愚昧迷信;主张享乐主义,反对禁欲主义。人文主义思潮的出现,标志着人类社会从“神崇拜”到“人崇拜”的转变,这股思潮很快在欧洲形成排山倒海的力量,荡涤着社会的每个角落,受到了市民群众特别是新兴资产阶级的欢迎。
人文主义的斗士首先把批判的矛头指向教皇的统治。教皇本是宗教领袖,在教徒心目中,应该是最真诚、最清白、最公正、最崇高的形象,但谁也未曾想到,教皇竟然是造假制假的首犯。教皇的虚伪面目最早是被一个叫瓦拉(1407—1457)的“小人物”识破的。瓦拉是意大利人,当过教士和教皇的秘书,但他却公开反对天主教宣扬的经院哲学和禁欲主义,认为追求享乐和真正的幸福乃是人的天性。据史料记载,教皇拥有的“国土”,本来是法兰克国王“矮子”丕平于公元七五六年把意大利中部一大片土地呈献给教皇的,但教皇认为矮子丕平的声望不大,只有罗马皇帝才能代表欧洲,于是就伪造了一份《君士坦丁赠礼》文件,称教皇国土是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大帝于公元三二四年“赠与”教皇的,白纸黑字,言之凿凿,并以此为依据,将整个罗马帝国纳入教皇的管辖范围,要求在政治上统治整个意大利和西欧。从此,历代教皇就以伪造文件为凭证,不断对欧洲各国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在学习古希腊罗马文化热潮中,瓦拉通过对拉丁语原始文件词汇和语法的对比分析,发表了题为《君士坦丁赠礼真伪辩》一文,以不可辩驳的语言逻辑证明《君士坦丁赠礼》文件乃是假文件,主要根据是该文件的词汇和语法不符合四世纪拉丁文的规范,却完全符合八世纪拉丁文的行文习惯。君士坦丁是四世纪的人,怎么会用八世纪的语言来书写文件呢?这一发现撕下了教皇欺世盗名的假面具。这个事件证明,用知识武装起来的“小人物”可以战胜不可一世的“神圣”,教皇因此威风扫地。这是文艺复兴运动中人文主义学者利用古代文化知识进行反封建神权统治的一次重大胜利,这个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欧洲各国人文主义者的斗争热情和创新欲望。
拉伯雷就是深受人文主义思潮影响的法国热血青年。他被父亲送进修道院当修士后,对经院繁琐哲学和清规戒律极为反感,早已把人文主义先驱作为自己尊崇和学习的榜样,开始孜孜不倦地攻读拉丁文和希腊文,并借助外语工具埋头苦读,博览群书,学到了博大精深的古希腊罗马文化知识,对具有人本思想的哲学、文学、艺术、语言学、逻辑学、天文学、农艺学、数学、医学等著作多有涉猎,并用所学知识对神权理论提出挑战和批判。拉伯雷天性聪颖,知识渊博,接受新生事物快,经常发表些“奇谈怪论”,他因此常常被指责鼓吹“异教邪说”,受到教会的无端污蔑和迫害。后来他虽然转了修道院,结识了几个开明修士为知己朋友,但修道院的高墙毕竟锁不住一颗早已“离经叛道”的心,于是他偷偷地离开修道院,开始面向法国现实生活进行旅行考察。他周游法国城市和港口,经常出入各地大学、法庭和图书馆,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认识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对宗教、教育、法律制度的腐败和黑暗有了更深的认识,与此同时,他亲身体验到知识推动社会进步的强大威力。拉伯雷壮游的最大收获就是加深了对“人”和社会的了解。特别是他学医以后,对人体疾病了如指掌,成为一名高明的医生。人体有病,不外乎肌体病和精神病,只要医道高超,对症下药,方法得当,治病救人并不难。但社会弊病根深蒂固,医治起来就要困难得多。特别是流行全社会的精神饥渴综合征弄得拉伯雷这个医学天才束手无策。他在里昂行医过程中,有一天偶然发现街头热销一本小册子,书中尽是描写巨人的神话故事和民间故事。他看了大受启发,灵感之门豁然打开。医治社会精神痼疾,需要有巨人的胆魄和智慧。于是他一边行医,一边开始构思一部用巨人精神医治社会流弊的奇书。在拉伯雷看来,只有人文主义才是济世良方。前人的经验教训和自己的切身体验告诉拉伯雷,人文主义就是他孜孜以求的“巨人精神”。他要把“巨人精神”化为“庞大怪主义”,让巨人走进千家万户,让老百姓喜闻乐见。未来的欧洲,必是巨人的天下,必是人文主义大行其道的天下。
一五三二年八月,法国里昂的书摊上突然出现了一本长篇小说(即法国第一部长篇小说),名曰《庞大怪传奇》,作者署名阿尔科弗里巴斯•纳西埃。小说很快被抢购一空。过了一年,纳西埃又出版了一部叫《高康大》的小说,写的是巨人庞大怪父亲高康大的传奇故事,再次风靡全国。据说,两部小说两个月的销量超过了《圣经》九年的总销量。纳西埃深受鼓舞,便把两部小说合并为一册出版,书名为《高康大和庞大怪》,也就是我们今天翻译的《巨人传》。这部小说的问世非同小可,在法国引起轰动。法国广大市民趋之若鹜,爱不释手,《巨人传》的故事不胫而走,成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据说,当时老百姓流传一贴医治牙疼的民间偏方,说牙疼难忍时,只要把热毛巾包裹着《高康大传奇》敷在牙疼处,就可见效,足见纳西埃小说深入人心的程度。另一方面,《巨人传》的广泛流传引起法国统治集团的恐慌,法国教会对纳西埃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即与封建君主勾结查禁《巨人传》并缉拿其作者。值得庆幸的是,拉伯雷早有先见之明,小说发表时用的是他的化名。他虽然因此逃脱了宗教裁判所的魔爪,但他的出版商却被教会活活烧死。
《巨人传》为什么具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和威力,令平民百姓拍手称快,却叫封建教会胆战心惊呢?究其原因,就在于《巨人传》通篇充满了人文主义的“巨人精神”和“叫你开口笑”的艺术表现手法。
拉伯雷开宗明义,在《巨人传》第一部《致读者》的序诗和序言中就要求读者不带任何偏见细心阅读其中的内容,千万不要被离奇古怪的标题所迷惑,一定要有“狗咬骨头”的耐心才能汲取其中最富有营养的“精髓”,才能透过表面现象看到宗教、政治和经济生活的本质。拉伯雷认为“写笑比写哭好”,因为只有“人”会笑,他对封建神权的严厉批判,对人文主义理想的追求,是用大量“笑话”和“笑料”包装起来的。拉伯雷医治社会弊病的灵丹妙药也是用一个可笑的精美盒子包装的。拉伯雷堪称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笑星。俗话说美人一笑值千金,老弱一笑治百病,这里不妨加一句:巨人一笑天下惊!
首先,《巨人传》对中世纪封建神权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口诛笔伐的锋芒直指教皇及其教会组织。拉伯雷在《巨人传》中见缝插针,借解毒的诗,巨人的口,醉汉的话,抓住机会就对教皇的礼教进行辛辣的嘲笑。他讥讽教廷大使觐见教皇必先吻教皇拖鞋的丑态。他说教皇的“三重冕”虽然冠冕堂皇,但里面隐藏着“一个大污点”,读者很容易联想到教皇伪造文件的罪恶。他甚至呼吁“大家动手甩开绳索死拉硬拽”,把滥施淫威的教皇殿堂“死死绑牢”。他把那些神气活现的“神学家”比作是贪婪自私、死皮赖脸的“蠢驴”。他借巨人高康大之口,把教会和修道院比作“公共厕所”,把教士比作游手好闲、只会拉屎惹祸的“猴子”,说他们还不如会看家的狗,会拉犁的牛,会出奶和长毛的羊,会驮东西的马,“他们既不像农夫那样辛勤耕作,也不像武士那样保家卫国,也不像医生会治病救人”,甚至连商人都不如,“商人尚且懂得为国为民运货供粮”。他们吃的是俗民罪孽的粪便。当外敌入侵、兵临修道院门口时,平时盛气凌人的修道院院长却采取不抵抗主义,结果被侵略者吓得屁滚尿流。
拉伯雷讽刺挖苦封建法律制度的黑暗和腐败更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他把那些所谓“大法官”比作“穿法袍的猫”,这些老朽对法典名著一窍不通,审理案件稀里糊涂,收受贿赂倒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小说里有一段描写庞大怪巧断疑案的故事,写得有声有色,惟妙惟肖,十分精彩。原来是两个贵族老爷打官司,据说案情很复杂,难度很大,连最高法院都莫名其妙,竟然惊动了国王,国王即下令在全国各大法院挑选四位最博学、最具实力的法官,会同最高法庭,各大学主要法学教授,还聘请了外国的法学权威以及一大堆法学界元老一起讨论了四十六个星期,结果谁也没理出一个头绪,个个急出一屁股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才华横溢的庞大怪帮忙。法院派人把堆积如山的案卷交庞大怪审阅,巨人吩咐来人将这些废纸付之一炬,说那些所谓的法学权威狗屁不通,连掏烟筒的、烧火做饭的、沿街叫卖的还不如。庞大怪接过案子,只经过一次庭审,认真听取原告和被告的陈述,就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当场作出公正判决,当事人心悦诚服,感恩不尽。庞大怪断案如此高明,其实是为了反衬出封建司法制度的无能,个中的奥妙读者可能也很难闹明白,恐怕只有拉伯雷心知肚明。而这恰恰是《巨人传》讽刺艺术的高妙所在。
《巨人传》还对旧教育制度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主张对现成的教育制度进行彻底的改革。巨人高康大最早的启蒙老师是个食古不化的神学老学究,他用陈旧落后的教学内容和教条主义的教学方法硬是把一个活泼可爱的聪明孩子管教成循规蹈矩、糊里糊涂、呆头呆脑的书呆子,而人文主义教师却寓教于乐,理论联系实际,采取循循善诱的启发式教学方法,奇迹般地把书呆子培养成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能治国平天下的栋梁之材。拉伯雷在书中精心虚构了一所推崇人文主义教育理念的规模宏大的新型大学。这就是巨人高康大为奖赏反侵略战争大功臣约翰修士而建造的“特乐美修道院”。这所修道院与众不同,不设围墙,对外开放,男女混校,来去自由,恋爱自由,学术自由。修道院惟一信条是:做你愿意做的事。这个信条充分体现了人文主义价值观。在这个办学宗旨下,学生们学习生动活泼,无拘无束,聪明才智和身心健康得到自由发展。他们学习各种有用的科学文化知识,参加各种有益的社会活动、实践活动、体育活动和体力劳动。尤其值得称道的是,“特乐美修道院”明文规定不许下列丑类进门:伪君子、假道学、变色龙、苦行僧、哭穷的大富翁、可笑的浪荡子、长梅毒的败类、结巴的绿头龟、欲壑难填的捉刀人、吃人的贪官污吏、可恨的宗教审判官、恶贯满盈的法官……可见拉伯雷对社会败类多么深恶痛绝!
拉伯雷成功地在《巨人传》中塑造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正面人物:第一类是以高康大和庞大怪父子为代表的“乌托邦”开明国君。他们是拉伯雷人文主义政治理想的化身。他们宽厚仁慈,平等待人,仗义疏财,尊重知识,重视教育,爱护人才,爱好和平,对外睦邻友好,主张文明殖民,但坚决反对穷兵黩武,敢于用正义战争消灭侵略战争,对战犯则区别对待,首犯必惩,立功赎罪,优待俘虏。在他们的统治下,举国上下政通人和,百业兴旺,人民安居乐业,一派繁荣富庶景象。第二类是宗教改革派,其中以约翰修士为杰出代表。约翰修士仪表堂堂,性格豪爽乐观,心胸开朗豁达,语言幽默智慧,武艺所向无敌。他疾恶如仇,敢作敢为,深受巨人的器重。他反对教会专制,主张宗教改革,特别是在大敌入侵的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英勇杀敌,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我们不难从约翰修士身上找到马丁•路德和瓦拉的无畏气概和刚直秉性。显然,拉伯雷在约翰修士身上寄托了他的宗教改革理念。第三类人物是新兴资产阶级的人物。当时,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已经在封建社会内部酝酿成熟,新兴资产阶级已经在社会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巨人传》中的巴尼热就是其中一个典型形象。拉伯雷用了大量篇幅描写巴尼热的为人:足智多谋近于狡猾,博学多才近于卖弄,伶牙俐齿近于油滑,见多识广近于自吹,见钱眼开近于自私,追求享乐近于放荡,有时胆大包天,有时胆小如鼠……。拉伯雷对巴尼热褒多贬少,赞赏有加。如果说上述第一类是理想化的人物,第二类是概念化的人物,那么巴尼热则是真正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现实主义个性化人物。
《巨人传》显然在艺术上受到人文主义文学先驱的影响。庞大怪在与石甲巨人大战中,他的博学老师爱皮斯特蒙不幸战死,身首分离,后来巴尼热妙手回春,给他做了身首缝合手术,使他断头再生。于是爱皮斯特蒙如梦初醒,谈了他死后到“另一个世界”走一遭的观感。他讲的故事与但丁的《神曲》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他说,凡是在阳世的王公贵族,到了地狱就穷困潦倒,受苦受罪了;相反,凡是在阳世的哲人和贱人,到了地狱大都享受荣华富贵。许多帝王将相,在地狱里变成了下九流,有卖苦力的,有捡破烂的,掏阴沟的,当小偷的,当马夫的,而原来威风凛凛的教皇到地狱里,有的得了花柳病的,有的到处抓耗子,有的为人刮锅底,甚至还有的专门给女人刮阴毛;与此相反,原来的著名诗人、哲学家,日子倒过得很宽绰,有的还雇了教皇当奴仆。
有人把《巨人传》比作形象化的“百科全书”,恐怕不无道理。拉伯雷满肚子学问,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什么哲学、神学、法学、文学、医学……无所不通;什么圣经、神话、史诗、文集、玄论、诠注、笑话……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什么教皇、国王、将相、贵族、神学家、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教师爷、修士、市民、农夫、将士、保姆、酒徒、市民……都能随便调动;还有什么修道院、神学院、圣母院、大教堂、小教堂、博物馆、图书馆、实验室、小作坊……没有他不到的地方;还有各种读书活动、游戏比赛、体育运动、军事行动、战争场面……无不写得具体贴切。拉伯雷的语言才华确实堪称一绝。他不仅精通拉丁语、希腊语、希伯来语等多门外语,而且熟悉方言、土语、谚语、俚语,可以随口道来,应用自如,而且妙趣横生。拉伯雷开口有笑话,闭口有笑料,不是叫人忍俊不禁,就是令人捧腹大笑,甚至使人笑掉大牙。拉伯雷文笔之高雅令学者教授自叹不如,《巨人传》对白之粗俗也让平民百姓拍手叫绝。拉伯雷横扫贵族文学矫揉造作的文风,给当时的文坛带来生动活泼、贴近生活、雅俗共赏的清新空气。
《巨人传》作为法国第一部长篇小说,难免有新生儿的稚气,不可能尽善尽美完美无缺,比如小说还没有完全摆脱民间口头文学的俗套,引经据典有些拖泥带水,罗列现象有些杂乱无章,通篇结构不够严谨,前后呼应不尽合理,人物对话不够精练等等,但作为后世读者,谁会怪罪孩子说话不老练呢?如果小朋友尽说老教授的话,你爱听吗?你爱读吗?你会开心吗?
我们已经进入了“信息时代”或“知识经济”时代。“知识经济”时代与文艺复兴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但毫无疑问,我们的时代需要更多的巨人并将产生更多的巨人。中国古代哲人说温故而知新,读者朋友何不重温一下拉伯雷的《巨人传》,从中汲取一点教益,以便书写无愧于自己时代的巨人传或巨人自传呢?
2001年7月25日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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