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飞心底无尽的歌

丛飞心底无尽的歌

2005年6月4日，清晨，人民医院留医部肿瘤内科三楼走廊尽头，身穿绿色病号服的丛飞半躺在椅子上打点滴。一片晨光中，短头发的丛飞精神很好，看到记者，他轻轻地挥手致意。因为声带无法闭合，最喜欢放声高歌的丛飞，如今说话已经非常困难。妻子邢丹很小心地把一个鸡蛋黄取出，留下蛋白准备喂给丛飞，小女儿安静地坐在爸爸身边。今天的丛飞，不是舞台上光彩夺目的艺术家，不是受人关注的“爱心大使”，而是一名胃癌晚期病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天天和亲人们在一起。

一直到2005年4月住院前，36岁的丛飞从来没有停下过奔波的脚步。作为深圳市义工联的一名义工，十几年来，他走遍了贵州、四川、湖南等省份的贫困地区。300多场义演，3600小时义务服务，他走到哪里，就把他的爱带到哪里……

古人说：小善不扬，大善难至。老子说：大善若水，厚德载物。走近丛飞，我们去探寻他那颗与众不同的大善之心。

他一场演出的出场费达5000到1万元，但谁也想像不到，他所有的家当加起来还不到1万元；他捐助了178名贫困学生，而自己女儿上幼儿园却不得不动用老母亲微薄的退休金；他捐助别人超过了300万元，而自己连看病的医药费都无法支付；他家里的保险箱塞得满满的，装的却都是山区孩子写给他的信……

也许，在今天的深圳，给需要的人捐点钱物并不是多难的事。可丛飞却是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捐助给了别人！面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很多人都在问：为什么？是什么让他拥有如此忘我的无私的爱？

“孩子们那种期盼、求助的眼神，任何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帮他们一把。”

1994年8月，重庆。这是丛飞第一次参加失学儿童重返校园慈善义演。观众席上坐着几百名因家贫辍学的孩子，他们中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只有八九岁。孩子们眼中流露出的期盼，给了丛飞非常大的震撼。幼年求学的贫苦，让他无法忘却那种眼神背后内心的渴望。

1969年，丛飞出生在辽宁盘锦市大洼县田庄台镇，贫困的八口之家全靠父亲每月38元的收入勉强维持。记不清有多少次，丛飞因为交不起2.5元的学费被老师赶到教室外面罚站。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小丛飞就在假期卖冰棍、捡破烂积攒学费。如果哪次开学就能交上学费，丛飞可以高兴上好几天。

虽然是个乡下娃，可丛飞从小就立志要当歌唱家。为了到40公里外的老师家上课，没有钱坐车的他只能天不亮就骑车赶路，酷暑寒冬，风雨无阻。可是，他心里知道，如果不是男高音歌唱家历铁成老师免费收他为徒，就算是再辛苦，他也不会有今天在舞台上的风光。

看着台下的孩子，丛飞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一只手拿着麦克风演唱，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掏出了身上全部的现金2400元钱。

主持人告诉丛飞：“你捐出的这2400元钱，可以使20个孩子完成两年的学业！”听着台下热烈的掌声，看着孩子那一张张激动的笑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洋溢在丛飞的心头：“2400元钱就可以改变那么多孩子的命运，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啊！”从那一刻起，丛飞决心要用自己的汗水改变贫困孩子的命运。

1995年，丛飞正式认养资助了第一批贫困山区辍学儿童。从此以后，他每到一个地方演出，都要在当地认领几个贫困学生。三四年后，他所资助的贫困生就达到了五六十位。他20多次去贵州、湖南等贫困山区举行慈善义演，同时收养了60多名孤儿，除了他们的学费还要负责生活费。10年来，丛飞资助的孩子达到了178个。为了更多的孩子能得到及时救助，他又拿出10万元在湖南建立了“丛飞助学基金”。后来，他干脆每年两次直接把钱送到各地的孩子们手中。一年年过去，资助的队伍不断增加。看着丛飞有点力不从心的样子，有朋友善意地劝告他少资助几个孩子，丛飞叹口气说，“有时我也觉得无能为力，可孩子们站在你面前，拉着你的手，那种期盼、求助的眼神、任何人看了都不会不自自主的想帮孩子们一把……”

老朋友刘家增最明白丛飞的“不由自主”。2003年，老刘和丛飞一起去贵州看望孩子。3月的贵州春寒料峭，丛飞看到孩子们冻得红肿的手脚，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他当场掏空了自己的口袋，还有很多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丛飞嘶哑着说“老刘，你有没有钱，快拿出来，算我借你的还不行嘛！”那天，丛飞“借”光了同行所有人的钱。一次又一次的“不由自主”，丛飞坚持了10年。作为歌手，丛飞没有固定收入，他得马不停蹄地演出才能负担100多个孩子的学费和孤儿的生活费。他就像一个上紧发条的钟，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结束一场演出又马上走上另一个舞台，丛飞总在“不由自主”地超负荷运转着。

“个人享受是次要的，奉献是我最大的快乐，那些说我傻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丛飞，莲花北康复站有个为残疾人做的演出，你能不能来啊？”康复站站长巫妙春并不知道，丛飞因胃出血正在住院。放下电话，丛飞马上让护士拔掉点滴，护士追出去把一把药塞进他的口袋。一首接一首歌地演唱，模仿赵本山、王铁成，表演魔术、哑剧，几十个残疾人被丛飞的演出逗得捧腹大笑。他们不知道，在演出的间隙里，丛飞把大把大把的止痛药咽进肚里。舞台上的丛飞，说学逗唱，可以独自演出一个多小时，给观众带来无数欢乐；而回到家的丛飞，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常常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妈妈叫他吃饭，他动也不动。看到他去卫生间，妈妈心里更难受，她知道，因为长年胃出血，丛飞去卫生间就是吐血、便血。可是不管多累多疼，只要接到有演出的电话，丛飞扒一口饭就走，只剩下妈妈在家里默默掉泪。1998年3月，丛飞在深圳连续举办了七场“帮困助弱•丛飞义演晚会”，把15.6万元的演出收入全部捐给市青少年事业发展基金会；8月，深圳举行“奉献爱心情系灾区”义演，丛飞立即推掉正在湖南进行的演出自己坐飞机回来参加演出，并把湖南演出的2万多元收入捐给灾区；随后，他在人民大会堂参加抗洪抢险英雄慰问演出；2003年“非典”肆虐，丛飞自费飞往北京，为小汤山、佑安等21家医院的医护人员义务演出8场；2005年东南亚海啸，他再次倾其所有……一边要为了178个孩子的学费四处奔波，一边参加300多场公益演出，一边还要帮助众多像海霞这样的残疾人，丛飞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爱心事业上，而他自己的家庭却被忽略了。来深圳已10多年，丛飞一家还住在50多平方米的陋室，家里除了一台旧钢琴，几乎没有值钱的家当，几套演出服挂在简易的衣架上，只有墙上贴得满满的“爱心大使”、“中国百名优秀青年志愿者”、“深圳市五星级义工”、“深圳市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等奖状，证明着这个清贫主人的“富有”。长年过度的奔波劳碌，丛飞患上了严重的胃病，经常疼得跪在床上，用枕头顶着胃部；捐助对象不断增加，妻子不愿再过仅能糊口的日子，留下女儿，离开了丛飞；父母看着“执迷不悟”的儿子，又生气又心痛；出名后，各种说他傻、疯、图名利的冷嘲热讽随之而来……对这些，丛飞总用一句话回答，“个人享受是次要的，奉献是我最大的快乐，那些说我傻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丛飞坚持做自己的事，所求的并不是让其他人明白。当真有一个理解他、敬佩他的人出现时，他觉得是上苍对他的厚爱。这个人就是他现在的妻子——美丽的空姐邢丹。2001年，邢丹与丛飞相识，了解越深，邢丹越被丛飞的奉献精神所感动。他俩恋爱后，周围人的劝说包围了邢丹。“丛飞是傻子，他心里只想做好事帮助别人，把自己挣的钱都给了别人，自己家一无所有，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生活呢？”对此，邢丹淡淡一笑，“你们说他是傻子疯子，可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理解他并为他骄傲。”邢丹和丛飞结婚了，并和他一起加入到资助贫困儿童的队伍中。在他最困难的日子里，邢丹一直陪在他身边。紧握着邢丹的手，丛飞说，“如果善有善报，那么上天对我最丰厚的回报，那就是让我娶到了一位好妻子，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人。”

“癌症就癌症吧，没什么了不起的。治好了病，我先给医院的医生们做一场演出。”

5月16日上午，人民医院医务部主任王玉林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312病房查房：丛飞刚做完胃部手术，他已知道了自己胃癌晚期的病情，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一进门，王玉林愣住了，本以为丛飞会情绪低落，没想到眼前的他正挤眉弄眼给周围人演哑剧。病房里的人说，有时候丛飞还会突然变出一朵花、一枝树枝“献”给病友。

王玉林一再感慨：“丛飞和其他的肿瘤病人很不一样，坚强、乐观、积极配合治疗。”

5月12日，胃出血基本治愈的丛飞正准备出院，医生故作轻松地对他说：“丛飞呀，搞不好你得进行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丛飞当时就明白，“我的胃出血已经止住了，为什么还要手术？是不是我得了癌症？”

因为病情严重，急需手术，医生狠狠心告诉他，“是的。”王玉林记得，当时丛飞的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癌症就癌症吧，没什么了不起的。治好了病，我先给医院的医生们做一场演出。”

知道丛飞的病情后，老师历铁成千里迢迢赶到深圳，“丛飞太不容易了，从小家里一贫如洗，几次因为没钱读不起书，好不容易学有所成当上了歌手，又背上了供100多个贫困学生读书的沉重负担，如今又患上了绝症……”说起自己的得意学生，老师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心痛。

和亲友的伤心难过不同，丛飞始终积极乐观地配合治疗，化疗引起呕吐，他就再吃一次，以增加身体的抵抗力。手术拆线后，他空闲时为其他病友变魔术、跳舞、表演哑剧，病房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王玉林惊讶之余心里很不是滋味。最让他感动的是，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丛飞最关心的仍然是贵州的孩子，“王大夫，我8月份和贵州孩子有约定，你可一定要让我到时候能去看他们啊。”

“我不能成就一个世界，但我要尽我所能成就这些孩子。”

丛飞的乐观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他的捐助活动却很少有人真正理解。

丛飞的爸爸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对丛飞的所作所为非常生气。“我五次来，三次生气走。”先是听说儿子在深圳有房子了，一看是在蔡屋围租住的农民屋，一到晚上就不停地有找不到工作的人或者是没地方歇脚的人来借宿，老人连觉都睡不踏实，赶紧回去；后来丛飞说自己买房子了，又赶来，进屋就看到两张银行的催款单，原来房子是按揭买的，每月要还银行5000多元，银行已经催款两次了，过不几天，又从贵州山区寄来一张交学费的催款单。“这日子怎么过啊？”丛爸爸劝说无用，不辞而别。第三次来，发现小孙女总是不去幼儿园，一问“交不起学费”，丛飞呢？又去义演了，无奈的老人用老伴的退休金给孙女交了学费，再次离开深圳。直到这次丛飞生病，看到媒体对丛飞的报道，社会各界对丛飞的关注，老人开始有点理解自己的大儿子了。

住院前，丛飞又去贵州捐助了1万多元学费，回来时带回孩子家长送的地瓜和几双鞋垫。他把鞋垫拿到老人面前，“爸，山区的孩子们更需要那些钱，儿子没有别的孝敬您，这鞋垫您用吧，有意义。”丛爸爸终于明白，在儿子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比奉献更重要。

2004年夏天，丛飞再次来到贵州织金官寨村，给他资助的孩子们送来学费。一看到丛飞，孩子们蜂拥而上，有的搂着他的腰，有的抱着他的腿，还有的趴在他的肩膀上，几位孤儿流着泪对丛飞说：“爸爸，你怎么才来，我们想死你了。”在一片“爸爸”的呼喊中，妻子邢丹终于明白了丛飞10年来坚持下去的力量。

今年春节，深圳市义工联信箱组组长王伟正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占用时间和精力把义工做下去。这时他碰到了匆匆忙忙的丛飞。“丛飞，过年回没回老家啊？”“没有，我每天都要演出，哪有时间啊！”“这么多年演出，攒了不少钱吧？”“哪有，那么多孩子的学费都等着我交呢。”“那你到底图什么啊？”王伟终于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丛飞停顿了一下，告诉王伟，“我不能成就一个世界，但我要尽我所能成就这些孩子。”回味良久，王伟知道，自己会继续把义工做下去，哪怕只能给别人最微不足道的帮助。“只要你回头一笑，我就很知足。”

5月27日，市人民医院肿瘤科病房，丛飞举起右手宣誓，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他实现了自己多年的理想。每到一处演出，丛飞的开场白都是：“我叫丛飞，来自深圳，义工编码是2478,我做的事离不开大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今后我还会一直奉献下去，帮助人，我很快乐……”不管是感情的挫折、身体的病痛、流言的嘲讽，丛飞都默默地承受着，他说，献爱心是他生命的需要，他将义无反顾地做下去。今年4月，丛飞住院了。嗓子嘶哑、胃出血、晚期胃癌！丛飞的病情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李鸿忠书记亲笔写信鼓励丛飞早日“重飞”；人民医院组织最好的专家小组对丛飞进行世界最先进水平的治疗；75岁高龄的恩师郭颂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探望；陈观玉大姐每天煲好养胃的营养汤从沙头角送到医院；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前来慰问、捐款，却坚决不肯留下姓名……

感受着整个社会带给他的浓浓暖意，躺在病床上的丛飞露出了笑容。正如他自己作词的歌里唱的那样，“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圆上好梦，我就不辛苦，只要你如意，只要你回头一笑，我就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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