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新疆诗人北野的诗集《马嚼夜草的声音》,发现它蕴含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比如《记忆中的诗人》,就令我惊叹不已。其诗曰:经过了百姓的颂扬和君王的流放/记忆中的诗人后来回到帝国/锈迹斑斑的广场。//他站在比黑夜更黑的大理石纪念碑上/黑着毛发和思想/黑着瞳孔和希望/黑着斗篷也黑着悲痛//妇人们点着灯笼和艾蒿/划着十字把诗人照耀,她们说:/“诗人啊,为什么从头到脚你都穿着/比乌鸦还黑的裙袍?”//诗人沉默了三秒说道:/“人们呐,我在为你们吊孝。”
写此诗的北野,不能不令我刮目相看。能叫百姓颂扬,而不惧君王流放,悯人悲天,大气赫赫,我毕生所效,不过如此。
后见北野,发现其装扮也是异相异风,发如雄狮,形若胡人。与他深谈,大感惊异,动辄有奇思妙语,言人所不能言。别看他时有游戏之色,一当正色,谈出的,总令你叫绝。与我接触的文人中,像这样独立思考者并不多。我曾感叹,有大力之心,方有大力之文。
北野的诗里,涌动着一种直达人心的力量。我个人认为,它是文学最宝贵的东西。虽然总有人说:文学是无力的,千万不要把文学膨胀到能救世的地步。但我们还是期待一种真正有力量的文学。
我不认为文学能“立竿见影”地救世。许多时候,文学连其载体之一的作家也救不了。比如:它救不了文革中的老舍,救不了困境中的海明威,救不了陷入心灵危机时的托尔斯泰,更救不了那些饥肠辘辘的文学青年。相较于某个时代的强权,文学是无能为力的。《史记》无论多么伟大和厚实,也挡不住伸向司马迁裆部的屠刀。
但我仍然认为,文学的无力,是暂时的。两千多年过去,当年威焰赫赫的汉武帝早已成冢中白骨,刘家的江山早已灰飞烟灭,《史记》却一日日重了起来,成为中国历史上的一座山峰。它放出光明,照着一茬茬的人,并在他们的心中滋生出巨大的力量。无论你有多好的计算天分,也算不出那力量究竟有多少磅。
面对现实束手无策的诗人屈原在流放途中的自由嚎哭,也跟《史记》有着同样的命运。那曾经强大的一堆堆白骨,怎么也压不灭那个叫《离骚》的歌谣。有力的终将无力,无力者终将强大。强权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它是依附于肉体的。肉体的消亡,往往是强权的终止。而文学,真正的文学,因为其抚慰灵魂的力量,却成为人类不可忽视的存在。
《京华时报》 (2007-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