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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墙过璧

2020-07-29 11:18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马塞尔·埃梅 浏览:24772527

穿墙过璧

\马塞尔·埃梅

在蒙马特尔区奥尔桑街75号乙门的四层楼上,住着一位不同凡响的男人,名叫迪蒂约尔。他具有一种独特的本领:穿墙过壁。他戴一副夹鼻眼镜,蓄一撮黑色山羊胡子,在登记注册部供职,任三等科员。冬天,他乘公共汽车上班;气侯宜人的季节,他戴着圆顶礼帽步行去上班。

迪蒂约尔是在进入四十三岁的那年才发现自己具有这种本领的。一天晚上,他正准备走出他那单身套间的过道时,突然停了电,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当供电恢复时,他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楼梯的平台上。由于他的房门仍锁着,因此,这事引起了他的深思。他不顾理智的劝阻,决心再象方才那样穿墙过壁回到自己的套间去。他成功了,可是他觉得这种奇特的功能并不符合他的任何愿望,因此反而使他有些不快。于是,第二天星期六,他趁假日休息去求教一位街道医生,向他诉述了自己的症状。大夫将信将疑,给他作了检查,发现他的病是由甲状腺壁面绞窄螺旋状硬化而引起的。他嘱咐病人,增加活动量,务使身体极度疲劳,同时每年还必须吞服二包四效比拉特——一种用米粉和矢车菊荷尔蒙合成的药粉。

迪蒂约尔吞服了第一包药粉后,把剩下的放进了抽屉,就再也不予置理了。至于要让身体极度疲劳,象他那样的文职人员是根本办不到的,他所经办的公事没有任何紧张可言;而他的业余时间又都用来读报、集邮,也绝不可能使他过分劳累。所以过了一年,他仍完好无损地保持着穿墙过壁的功能。可是除了偶尔不慎之外,他从来不去施展这种本领,因为他既缺乏好奇的冒险精神,也不受任何非非之想的诱惑。每天他总是规规矩矩地转动钥匙打开房门回到室内,从来没有转过别的念头。也许因为他早已过惯了宁静的生活,所以如果不是由于一个异乎寻常的事件突然搅乱了他的心绪,他连试一下他那本领的邪念都不会有。

他的办公室副主任穆龙先生因另有任用,由一位莱居耶先生来接替。此人说话生硬,蓄着一撮短短的小胡子。从上任的头一天起,这位新副主任就对迪蒂约尔的带链夹鼻眼镜和黑色山羊胡子看不顺眼,有意把他视作一个令人生厌的、不大正派的老东西。然而,更为严重的是,为了打破部下的宁静,副主任执意要在他的办公室里推行一套他称之为重大而又完美无缺的改革。二十年来,迪蒂约尔起草公文总是以下列格式开头:“遵照阁下本月某日来函所述,并参阅我们以往的信件交往,我荣幸地禀告阁下……”而莱居耶先生却要改用一种更为美国化的格式:“作为对您某日来函的答复,我通知您……”迪蒂约尔总也习惯不了这种文书格式,因此仍不由自主地沿用传统的格式。他的那股潜意识的倔强劲儿更加剧了这位副主任对他的厌恶。登记注册部的这种气氛几乎使他感到压抑。早晨,他胆战心惊地去上班;晚上他躺在床上;脑子里总要翻腾一刻钟后才能入睡。

莱居耶先生对迪蒂约尔这种危及他的改革成果的执意违抗极为恼火,于是就把这位三等科员打发到他办公室隔壁的一问昏暗的筒陋小屋去工作。这间屋子只能从面向走廊的一扇狭窄的小门进出,这扇门上挂着一块用大写字母书写的牌子:杂物存放处。迪蒂约尔无可奈何地忍受了这一莫大的侮辱,但一回到家里,当他读到报上登载的某一流血惨案时,他总恍惚地觉得:被害者就是莱居耶先生。

一天,副主任突然闯进他的小屋,手里挥舞着一份函件,冲着他嚎叫起来:

“这份不象样的函件,您给我重写!这种非驴非马的东西,简直败坏我办公室的声誉,给我重写!”

迪蒂约尔想要申辩,然而莱居耶先生却扯着嗓门怒斥他是墨守陈规的蟑螂。副主任临走时还把手里的函件揉成一团,扔到迪蒂约尔的脸上。迪蒂约尔是个谦恭而有自尊心的人,他独自坐在小屋里,气得浑身发热。突然,灵机一动,他离开了自己的座位,钻进那堵把他的小屋与副主任办公室隔开的夹墙,但他只是十分谨慎地在墙的那一边露出自己的一个脑袋。此时莱居耶先生正坐在办公桌前,他余怒未消,手握一支还在颤抖的蘸水笔,在某科员送批的文件上挪动一个逗号。他突然听见办公室里有人咳嗽,便抬头一看,只见迪蒂约尔的脑袋象陈列的猎获品似的悬挂在墙上,顿时吓得他惊恐万状。不过,这个脑袋是活的,透过带链夹鼻眼镜,向他射来一道憎恨的目光。不仅如此,这个脑袋还会说话:“先生。”它说,“您是个流氓,是个没有教养的人,是个小厮”,莱居耶先生面如土色,两眼直愣愣地注视着这个幽灵。后来,他终于从自己的扶手椅里跳将起来,一个箭步窜过走廊,直奔小屋,只见迪蒂约尔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神态自若,手里握着笔杆,表现得分外勤奋。副主任盯着他看了良久,吱吱唔唔地搪塞了一番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刚一坐下,那个脑袋立即再次出现在他的墙上。

“先生,您是个流氓,是个没有教养的人,是个小厮。”

仅在这一天之内,这个脸有惧色的脑袋竟在墙上出现二十三回。在此后的几天里,亦复如此。当迪蒂约尔把这套把戏玩得相当娴熟之后,就不再满足于仅仅对他的副主任辱骂几句了。他不断用晦涩的言词进行威胁,用阴森可怕的语调大声叫嚷,在每句话后还伴随着酷似魔鬼般的狂笑:

“狼人加鲁!狼人加鲁!狼毛一根罗!(笑声)。狼在转悠,刮起阴风簌簌哟!(笑声)

可怜的副主任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吓得连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背上直冒冷汗,犹如垂危病人一般。第一天,他就掉了一斤肉。此后的一星期中,人们几乎天天都能用肉眼看到他继续消瘦。此外,他常常神态失常,喝汤用刀叉,见了治安警察就敬礼。到了第二个星期初,便有一辆救护车开到他的住所,把他送进了疗养院。

迪蒂约尔摆脱了莱居耶先生的专横统治后,才得以重新使用他那喜爱的公文格式:“遵照阁下本月某日的来函……”然而,他并不因此而满足,相反对穿墙过壁产生了一种新的、难以自制的欲望,他也许可以,比方说在家里,随心所欲地这样去做,况且,他也正是这样做的。然而,本领高超的人不可能长期满足于仅仅用它去达到一个平凡的目的。再说,穿墙过壁本身并不是目的。它只是冒险的起点,只要初次成功,就会接二连三地干下去,以图新发展,总之,要得到报偿。对此,迪蒂约尔非常明白。他的心里萌发了一种求发展的愿望,一种日益增长的、想用穿墙过壁来取得新成果的愿望;另外,还有一种酷似眷恋的情意,仿佛墙后有人在向他召唤似的。可惜,他还缺乏一个具体的目标。于是,他从阅读报章中去寻找启示,尤其注意政治栏和体育栏,因为他觉得似乎只有这些方面的活动才是得体的,可是他最后认识到,这些活动并不能为穿墙过壁的人开拓任何光明的前景。无奈,他只得把注意转向社会新闻,这一栏的内容倒是有启迪的。

迪蒂约尔的第一次偷盗发生在塞纳河右岸的一家规模甚大的信贷银行。他穿过十二道墙壁和隔板,钻进了好几个保险库,把库里的钞票塞满了自己的口袋。在离开前,他用红粉笔留下了自己的化名加鲁-加鲁,表明此案是他所作,化名上带有非常漂亮的花缀,以防假冒。第二天,各大报纸都把这个化名依样复制,刊登在各自的版面上。一星期以后,加鲁-加鲁这个名字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公众竟然对这个胆敢蔑视警察当局的神奇大盗无保留地表示同情。此后,他每天晚上总是以完成一项新的壮举来博得人们的注意。他的受害者,或则是银行,或则是珠宝商店,或者是有钱人家。在巴黎和外省,一些想入非非的妇女狂热而赤诚地向往把自己许配给这位赫赫有名的加鲁-加鲁。就在同一星期之内,布尔蒂加拉珠宝商店的一颗名贵钻石和市信贷银行被盗,这两起失窃案发生后,公众激昂的情绪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内务部部长不得不提出辞呈,登记注册部部长也相继下台。迪蒂约尔尽管成了巴黎市最富有的阔佬,他仍照常准时上班,部里的同事在谈到加鲁大盗时,无不认为他应荣获棕榈叶奖章。每天早晨,迪蒂约尔总是在登记注册部津津有味地倾听同事们议论头天晚上他所创造的奇迹。“那个加鲁-加鲁呀,”他们说,“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个超人,是个天才。”迪蒂约尔听到这样的赞颂,脸上不觉泛起羞惭的红晕,带链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友好而感激的眼神。一天,这种同情的气氛迫使他相信,他不能长久地保密下去。这时,同事们正围在一起阅读一份报道法兰西银行被盗的报纸,迪蒂约尔带着某种羞怯的神情打量了他们一番后,用谦逊的语调对大家说:“你们知道吗?加鲁-加鲁就是我。对迪蒂约尔吐露的这一隐情,同事们却报以没完没了的哄堂大笑,并用嘲讽的口吻称他为加鲁-加鲁。晚上下班的时候,他成了同事们继续取乐的对象。他觉得生活反而不如以前那么美好了。

几天以后,加鲁-加鲁在和平街的一家珠宝商店行窃时,被值夜巡逻队逮捕。当时,他已在付款处留下了自己的化名,他一面唱着饮酒歌,一面用一只纯金高脚杯砸碎了好几个玻璃柜。本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钻进墙壁,用他的拿手绝招来逃脱巡逻队的搜捕。然而,一切都表明,这次他是心甘情愿地落入法网的。他的唯一目的,很可能是要让同事们感到羞愧。因为不信任他就是对他的侮辱,当第二天各报的头版刊登了迪蒂约尔的相片时,同事们果然大吃一惊。他们由于未能赏识这位天才的同僚而感到十分后悔和懊丧。为了表示对迪蒂约尔的敬意,他们一个个都蓄起了小胡子,有的甚至在悔恨和惊羡的驱使下,试图从窃取亲朋好友的钱包和手表开始来练习这套本领。

人们可能认为,仅仅为了使几个同事惊讶而束手就擒,这样的做法未免失之轻率,这和一个非凡人物的举止很不相称。然而,迪蒂约尔作出这个决定时,意志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他认为他所以放弃自由是受一种谋求报复的高傲愿望的支配,但是实际上,他是在命运的斜坡上往下滑。一个善于穿墙过壁的人,如果不亲自去探一探牢狱的虚实,哪怕只是一次,也称不上是这一行的好汉。当迪蒂约尔穿越牢墙,走遍了监狱的每一个角落时,他感受到了这一尝试的无比痛快,十分过瘾。他对监狱厚实的墙壁非常满意,在墙里来往穿越,简直就象吃了一席美味佳肴。入狱后第二天,看守人员惊愕地发现囚犯在他牢房的墙上钉了个钉子,钉子上挂着典狱长的一块金表。他不能也不肯透露这东西是怎样买到手的。后来,这块表还给了原主,不料第二天,看守发现金表又到了加鲁-加鲁的枕头边,而且还有一本从典狱长书架上取来的《三个火枪手》第一卷。桑泰监狱的管理人员被加鲁-加鲁搅得焦头烂额。此外,看守们常常抱怨屁股上挨了脚踢,但又说不清楚是谁踢的。好象不仅隔墙有耳,而且隔墙有脚似的。加鲁-加鲁被拘留一周后,一天早晨,典狱长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下面这封信:

“典狱长先生:遵照本月十七日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并参阅去年五月十五日阁下发布的总训令,我荣幸地通知阁下,我刚读完《三个火枪手》的第二卷,本人拟于今晚十一时二十五分至三十五分之间越狱。典狱长先生,请接受我崇高的敬意。加鲁-加鲁。”

尽管那天晚上戒备森严,对他进行了严密监视,迪蒂约尔仍按时在十一点三十分越狱潜逃。第二天清晨,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家喻户晓,大家听了都拍手叫绝。与此同时,他又进行了一次偷盗,这一新案立刻使他誉满全市。于是,迪蒂约尔似乎很少再考虑如何隐蔽自己了,他毫无顾忌地在蒙马特尔招摇过市。越狱后三天,他在科兰库尔街的丽梦咖啡馆再次被捕,那是在午饭前,他正和朋友们喝着加柠檬的白葡萄酒。

他又被带到桑泰监狱,关进一间装有三道锁的阴暗牢房。当天晚上加鲁-加鲁即从牢房出走,潜入典狱长套室里的一间客房,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九时左右,当他按玲呼唤女仆给他送早餐时,他在床上丝毫不加抗拒地被奉命前来的看守擒获。这一次,典狱长非常气愤,在他的牢门前布置了岗哨,并且吩咐只给他干面包充饥,以示惩罚。然而将近中午时,这个在押犯却已来到监狱附近的一家餐馆吃午饭了。饭后喝完咖啡,他给典狱长打了个电话:

“喂,典狱长先生,我现在很为难,因为刚才出门时,忘了拿您的钱夹,因此我在饭店里遇到了麻烦,请您行个方便,派个人来会帐,好吗?”

典狱长立即亲临现场,大发雷霆,又是威胁,又是谩骂。由于自尊心受到了损害,迪蒂约尔在第二天夜晚逃出监狱后,就一去不复返了。这回他采取了预防措施,剃去了黑色山羊胡子,用一副玳瑁架眼镜代替了他的带链夹鼻眼镜;再加上戴了一顶运动帽,穿了一件大方格西服和一条高尔夫球裤,这身装束完全改变了他原来的模样。他在朱诺大街的一个小套间里安了家。还在第一次被捕前,他早已让人把他的部分动产和他最心爱的物品搬到了这儿。那些称颂他的街谈巷议已开始使他厌烦;自从在桑泰监狱里关了一段时间后,他对穿墙过壁的兴趣也淡漠了。因为最厚实、最坚固的墙现在在他看来似乎只是些薄薄的屏风而已,他渴望某一天能钻入巍峨的金字塔。于是他反复考虑去埃及旅行的计划。在此期间,他过了一段十分宁静的生活,集邮、看电影、在蒙马特尔到处游逛。他的外貌全变了:刮得光光的下巴,戴着玳瑁边眼镜,因此最要好的朋友走过他的身边,也都认不出他来。只有画家让·保尔终于识破了他的真容,街坊四邻外貌上的任何细微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天上午,他和迪蒂约尔在饮马大街的拐角处迎面相遇,他情不自禁地用粗俗的隐语戳穿了他。他的意思用普通的话来说大致如下:

“喂,我看你打扮得象个王孙公子,你准是存心叫保安局的便衣抓瞎。”

“啊!”迪蒂约尔小声地说,你把我识破了!”

为此他惶恐不安,决定加快准备,提前实现埃及之行。但是,就在当天下午,他坠入了情网,爱上了一位金发女郎。他竟在勒比克街接连与她两次相遇,两次之间仅隔十五分钟。于是他把集邮、埃及之行,钻金字塔等都统统抛置脑后。那个金发女郎对他也颇有好感,不时地盯着他看。世上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象高尔夫球裤和玳瑁边眼镜那样博得当今青年女子的欢心了。他的这身装束很象她喜爱的电影男明星,使她立刻联想起加利福尼亚的夜生活和鸡尾酒会。不幸的是,这位美人已经嫁给了一个秉性粗暴而多疑的男人,这是让·保尔告诉迪蒂约尔的。她的丈夫不仅好猜疑,而且还过着放荡的生活。晚上十时至翌晨四时,他经常把妻子甩在家里。每当他出门时,就用两道锁把她反锁在卧室里,连所有的百叶窗也都用挂锁锁上。白天,还对她严密监视,有时甚至在蒙马特尔的街上盯她的梢。

“你得留神!她丈夫老在盯着她。流氓成性的人是不会让别人闯到家里去偷老婆的。

可惜。让·保尔的这番忠告反而使迪蒂约尔的猎艳欲火燃烧得更旺。第二天,他和这位年轻女子在托洛泽街擦肩而过,他竟敢尾随她走进一家乳制品商店,趁她排队等待之机,向她倾吐了真挚的爱慕之情,他对她说,他知道她的一切不幸遭遇:被蛮横粗暴的丈夫反锁在卧室内。不过,他表示他将在当天晚上就去她的卧室约会。金发女郎的脸刷地涨得绯红,牛奶罐在手中颤抖,湿润的两眼情意绵绵。她轻轻地叹息道:“唉!先生,这怎么可能呢!”

那天晚上明月当空,十时许,迪蒂约尔象个哨兵似的站在诺尔万街头,他窥视着一堵结实的围墙后面的一所小屋,从远处望去,只能看见屋顶上的风标和烟囱。围墙里有扇小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随手把门细心地锁上,然后就朝着朱诺大街走去。迪蒂约尔等他在远远的下坡拐角处消失,又默默地数了十下后才算放心。于是,他以体操运动员的步伐一头扎进墙壁,迅速越过重重障碍,径直闯入被幽禁的美人的卧室,她兴奋地迎接他的光临,两人一直亲热到夜半更深。

第二天,迪蒂约尔头疼难忍,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决不会因这区区小病不去赴约。然而,他无意中发现了胡乱地放在抽屉里的几包药粉。他早晨吞服了一包,下午又吞服了一包。晚上,头疼略见缓和;再说,热恋使他把病痛忘得一干二净。那位少妇也正在焦急地等待他,这种焦急的心情来源于对头天晚上的甜蜜回忆。这天晚上,他俩一直亲热到清晨三时。当迪蒂约尔离开卧室、穿越房屋的隔板和墙壁时,他的臀部和肩部都有一种平时所没有的磨擦感。他满以为对此不必介意。然而当他钻入围墙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遇上了障碍,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逐渐变稠的流质里移动,他越是使劲,液体就越加快凝固。当他把自己的身子全部挤进墙壁的内层时,他发觉再也无法前进了。这时,他才惶恐地回忆起白天吞服的两包药粉。他误以为是阿斯匹林,恰原来是一年前医生给他开的四效比拉特。这种药粉加上过度劳累,骤然发挥了疗效。

迪蒂约尔的身子就象和墙壁凝固在一起了。至今他仍夹在石块中间。当巴黎市内的闹声止息、夜总会的游客路经诺尔万街的时候就能听到一种犹如墓穴里发出的低沉呜咽,他们总把这当作拉布特街十字路口的风声在嘶鸣。其实,那是加鲁-加鲁·迪蒂约尔在倾诉自己的哀怨;叹惜他那红极一时的生涯已经终结,他那短暂的艳史已经流逝。好几个隆冬的寒夜,画家让·保尔壮着胆子,带着吉他,来到凄凉寂静的诺尔万街,他和着从墙中发出的呜咽声,奏起一曲,借以宽慰这个可怜的墙中之囚。他用冻僵的手指拨动着琴弦,那飘荡在夜空中的琴声,宛如从天上洒下的银色月光,渐渐地渗入石墙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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