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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鲁达:吸血鬼

2018-03-27 09:32 来源:www.xuemo.cn 作者:奈鲁达 浏览:36980701

 

奈鲁达:吸血鬼

 

   

    天天往来于君士但丁堡与太子岛之间的轮船载我们到柏列开浦,我们登了岸。只有几个乘客,我们两个与波兰人一家,父亲,母亲,与女儿及她的未婚夫。但不……还有几个。一个青年,希腊人,在跨过“金角”的斯塔婆木桥上船的。由他携带着的写生册,我们断定他是个艺术家。他乌长的鬈发垂到肩上;脸色苍白,一双黑眼深陷着。起初我对他很有兴趣;他是很殷勤的,能给我们许许多多关于我们在游历的国家的消息。但他太多言了,十分钟之后我独白离开了他。

    反之,波兰人一家倒很合人意的。老者很和蔼没一点矜夸的神气,未婚夫是年青的文雅的一个人。他们是到柏列开浦消夏去的;女儿是娇弱的需要南国的空气。美丽的苍白的女郎看去似乎正是重病初愈又似乎正患了重病。她依在她的未婚夫的臂膀上走,时时为她的呼吸而静立,又时时咳嗽中断了她低声的谈话。无论何时她咳嗽,她的伴侣就停住同情地注视她,当她回看他时,她的眼睛似乎在说:“没有什么……我很快活。”

    他们相信她的痊愈与他们的幸福。

    希腊人,他在码头上离开了我们,推荐一个法国人开的旅馆,一家就决定在那儿住下。地势并不高,风景绝佳,旅馆设备完美有法国风。

    我们一起午餐,当午热有些退了时,我们大家徐徐地走上斜坡到了一个松荫下观赏风景。我们不久找到了一个适宜的地方憩息,希腊人又看见了。他只对我们鞠躬,四周找寻一个相当的地方在离我们几步地方坐下,打开他的写生册开始作画。

    “我相信他想背着石岩坐下使我们不能看见他的作画,”我说。

    “我们并不想,”年青的波兰人说,“我们有很多别的东西可看。”

    过了一忽儿他又说:“我相信他是把我们当前景了……不去管它吧。”

    的确,我们看看别的东西已经够了。我不以为世上还有比柏列开浦更可爱更快乐的地方了。欧林烈士,与加尔满皇帝同时人,曾在此处流放过一月。若我能在这个地方住一月,在我此后的生活的记忆里当是快乐的了。就是仅仅那一天我也不能忘却的。空气是如此清洁,温和与晴朗,我的灵魂有如添上绒毛的翅膀翱翔复翱翔了。右边褐色的亚细亚石岩耸立海中,左边,远处,是欧洲的蓝色的险峻的海岸;靠近我们的查尔干,多岛海的九岛中之一,生着沉郁的扁柏丛,缄默地胆怯地站着;这看去好像一个鬼缠的梦。一所大厦屹立岛顶……这是一个疯人院。

    马尔马拉海面满是涟波,溢出种种色彩如闪耀的猫儿眼。在远处看去色白如乳,靠近我们有玫瑰色的微光,在两岛之间照耀如金橘;在脚下深深的是蓝玉般的蓝。它的可爱在不使人烦扰,没有大船在它上面行驶;只紧傍岸边有两只小船,飘扬着英国旗,在来来往往地游弋,一只小汽船,大小与一个守望者的木棚相彷佛,舆一只水手们划着的船;流动的白银当他们节奏地划桨时点点从他们的桨上滴下。无畏无惧的海豚滚来滚去傍着船只,或在水面跳了长长的半圆。时时巨大的苍鹰自大陆驶向大陆寂然飞行。

    在我们座位之下的斜坡覆着满开的玫瑰,空中渗透了它们的香气。音乐的声音,渺茫的与梦幻的,从岸上珈琲店的拱廊里传到我们地方。

    我们都深深地受了感动;我们的谈话停止了,我们自己完全沉湎在被这个天堂的默想所唤起的情绪中了。年青的波兰女郎躺在草地上,她的头投在她未婚夫的怀中。娇嫩的鹅蛋脸儿露出微红,突然泪珠由她的蓝眼睛中涌出。她的未婚夫了解她的情绪,俯下给她一点一点地舐去。母亲见了这个也像她的女儿般哭泣了,而我呢……凝视着女郎,我也感到我的心好像太充满了。

    “此处身体与灵魂定可复元了,”女郎低语道,“是怎么一个快乐的场所呵!”

    “上帝知道,我没有一个冤仇,”她的父亲说,“即使我有,在此地碰到他们,我愿宽恕他们。”

    他的声音颤动着。

    又是寂然;我们都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温柔的情绪。每个人觉得在他内心有他所渴望与世人同享的一个幸福的世界。因为我们大家深知别人所感到的,我们中没一个人说话。

    我们绝少注目那个希腊人,约一小时光景他打弄他的写生册向我们点一点头走了。我们依旧坐着。

    几点钟过去之后,天空渐渐变为紫色使南国更觉动人,母亲提醒我们这是回去的时候了。我们向着旅馆下来,步态缓缓地却是轻泛地,好似无思无虑的孩子。

    我们在旅馆的前面的一个阳台上坐下。坐定未久我们听到下面有争闹声与诟骂声。那位希腊人似乎在与旅馆主人争论,我们谛听以自遗。争论并不久长。

    “若我不必顾到其他客人……”旅馆主人说,当他走上阳台的梯步时。

    “请问,”年青的波兰人说,当他走近我们的桌旁时,“那位先生是谁?他姓什么?”

    “呀,上帝知道他的姓名,”旅馆主人悻悻然说,怒视栏杆,“我们叫他‘吸血鬼’。”

    “我想是个艺术家罢?”

    “好个艺术家……除了画尸首没有东西。恰当有人在此地或君土但丁堡死去的时候,就在同日,他完成了他的死者的画像。那是因为他先期画的……呀,他永不错误,这个抢劫的恶徒!”

    年老的波兰妇人发出一声惊呼;她的女儿倒在她的臂膀上昏去了,完全失去知觉,看去真如死的了。

    她的未婚夫一跃跳下梯步,一手抓住希腊人一手想拿写生册。

    我们跟他下去;两人都在尘土中打滚。

    写生册翻开了,一页一页飞散了,我们看见其中一张是个动人的少女的肖像。她的双目闭着;一顶番石榴花冠围住她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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