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月:春日闲游
故乡的春啊,梦里也梦不断,心里也忘不掉,日月转换间,浓浓的血液里淌的也尽是对故乡的思念。在外面待久了,游倦了,正好是现在这些天,又想起了家乡的春天。
到了二三月份,沙漠里的飞沙扬尘,总是毫无例外的铺天盖地吹来,把借着春光长出来的新绿,也淹没在呛人肺腑的白茫茫尘土中,树木显得苍黑发老,春天的色彩顿时变得暗淡了许多。
但家乡的春天,是浑厚的,也是质朴的,也是劲韧的。到四月下旬的时候,风沙也渐渐息止,万物焕发活力,尽管是在杳无人烟的戈壁,干旱少雨的大漠,却越现强悍,一个赛一个的长起来,也觉胜过了南国的春天。
中午闲散,便约了友人去土门野外踏青。这时,天阴沉沉的,飘起了纤细如丝的小雨,我们顺着村镇中水泥铺就的巷道向南面行去,经过不远处古旧的魁星楼,微风拂过,檐角的风铃响了起来,叮咚清脆,声音随着风一波波散开,摇荡着春日浓浓的气息。
转过楼,我们向东走,两旁仍旧是农家院落。让人颇为欣喜的是,农家门前的槐花竟然在盛开,一簇一簇的紫红色花朵蘸着水珠缀满枝头,一丝素淡的香气连同鲜润的空气钻进鼻子,荡人神魄。难怪古人的诗写得如此好:“槐花雨润新秋池,桐叶风翻欲夜天。”一副活脱脱的春雨槐花图便铺陈眼前了。我看着景色,一面细嚼诗句,心灵感到阵阵颤栗。
我和友人一边谈笑挥霍,双袖盈风,神态飘逸,一边欣赏周边风景,不自觉的走着。村庄倒行而去,眼前渐而变得明亮了。老远一看,周边全是开阔的原野,不远处前面,孤零零屹立着一个烽火墩,仿佛古代那些激烈的战事又浮现眼前。我们朝着原野上东南面的一条土道走去。四周的戈壁滩漫满了绿草,一些抗沙植物柠条已经开满了金黄色花朵。远处黛青色山川笼满了薄薄雾霭,看起来朦胧恍惚,影影绰绰。此刻,我想起了高珩的《春日杂咏》:“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鸟雀不知郊野好,穿花翻恋小庭中。”诗境与四边的景物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只可惜这里没有长溪,只有那些流过水的焦裂干涸的土沟,如刀般刻画出这片黄土的多少沧桑风雨,荒凉岁月。
我们穿过原野中的防护线,走到野外的林带深处,树木茂密起来。现在除了我和友人的谈话声,风掠过树的丝丝声,四周一片死寂,恍如隔世。在林内沙枣树、沙柳的掩映下,冒出了许多荒坟野冢,坟丘上长出了许多杂草,被老鼠打出了洞。看到这些景象,我的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伤。
“古今多少事,无非一抔土。”友人感叹道,世事再怎么纷纷扰扰,翻来覆去,最后也不过如此。家乡的祖辈们,一辈子不卑不亢,辛勤劳作,最后只有这些黄土来掩埋他们鲜活的背影了。春去秋来,四季流转,自然本是如此,人又拿何力去抵抗呢?不过是在无常中,留下那些美好的记忆罢了。
走出林带,就是青山脚下了,望着山,是让人有些失望,从远处来看,山凝着绿色,生机盎然,近处看来,却是一片荒凉,只不过山上经过雨水的浸润,零零星星长出了许多绿草而已。令人称奇的是,山脊的一些绿草织成了一条绿色缎子向山顶蜿蜒爬去。我和友人顺这条绿带徐徐登上山顶,转过身往北一看,远处的村镇又变得苍郁模糊了,林子成了黑压压一片。
山上此刻劲风激荡,我和友人豪气顿生,我们放开嗓子,引吭高歌。观赏片刻,我们就原路返回了。在这春色荡漾中,也在这人烟稀绝的荒野中,游玩驻足的唯有我和友人,也正是像这些绿草,不怕干旱风霜,不怕无人理睬,依然对这荒凉的山丘充满了热爱。这些绿草随着春风细雨,印绿了一个又一个山头,一年年,一月月,在微弱中蕴含着永不疲倦的希望,仿佛天地不老,它们就不老。
暮色渐浓,魁星楼的风铃依旧响着,我和故人已经到了镇上,各自归去。那首韦庄的《思帝乡》前半阙让我念念不忘:“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后来,我们辗转一方,没有见过面,我还记得前几周清明拟宋词之格,写了一首词权且以备其事,以记其情。
满庭芳•清明回赠君
春日渐长,倚楼凭望。风摇细柳长,蝶舞百花香。雁归时,京华烟云散。天涯倦客,叹年华匆匆往,黯神伤。
昔年田陌人行绝,芳草又生,青山还荒。魁星楼边,风铃响,月依旧,楼锁三年愁,谁把凄凉叹。 却年年,烽墩随日暮,秋雁自归去。一樽春醪,还共与君说。
2016年4月30
沙月定稿誊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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