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书的故事梗概（纪实小说）

 

一部书的故事梗概（纪实小说）

 

文\老报人

 

中国举行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大会的前夕，山东沂蒙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驶来一辆红色小轿车，车上下来四个人，他们是当地的县武装部政委、民政局局长、广播电视台记者和司机。司机提着一篮水果，局长抱着一束鲜花，政委捧着一个精美的红礼盒，里面装有抗战军功章、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和500元慰问金，他们是奉命前来看望抗战老兵马光照的。记者扛着摄像机，一下车就开始录像。

一群留守儿童在大槐树下玩耍。

政委笑着问：“小朋友，马光照爷爷的家在哪儿？你们谁知道，带我们去好不好？”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茫然。一个大一点的女孩说：“我们这里没有姓马的爷爷，有一个放羊的，叫麻太爷爷。”

正说着，迎接领导们的村支书来了，他和政委一行一一握过手，带着他们到了三成爷爷家。大家落座后，支书问：“麻太爷爷呢，放羊去了？”

“十多天前过世了。”三成爷爷木木地说了一句。

“什么？”支书和政委一行全愣住了，相互望了望，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下面只好由我这个写书人来接着说了。

93岁的麻太爷爷是从“麻班长”、“麻排长”、“麻连长”、“麻区长”这样一路叫过来的，因为他小时候得过天花，留下了满脸的麻子。年轻的村支书在昨天接到上级电话之前，从未听说麻太爷爷抗过日。麻太爷爷一直跟侄儿三成住，但他的确是政委一行要找的马光照。

记者的摄像机对准了供桌上的马光照遗像，是他年轻时的一张黑白全身照片，中等个子，不像山东大汉，但看上去很结实。

1939年，他刚满17岁，父亲与抢夺他家牛羊的鬼子论理时，被捅了三刀，临终前，要他朝沂南方向去找八路军，他一路乞讨了两个多月，终于成了一名抗日小战士。

1949年，他随军南下，大西南解放后，留在贵州省一个土匪最猖獗的边远县当区长。

1959年，他在县里被打成反党分子，开除党籍、开除工作籍，遣送回原籍劳动改造。

1979年，他获得了平反，安排到县人防办当了三年主任后，作为离休干部安置到地委老干所，颐养天年。

他在老干所住了半年，看到的人，都是陌生面孔，不习惯，又回老家了。工资由侄儿到邮局去取，实行工资卡后，由侄孙子操作取回。

侄儿三成对他的经历不甚了解，只知道他从未住过医院，从没说过哪里不舒服，有时在山上赶羊，不小心大腿摔出伤口，流血不止，他就尿尿和泥巴，或嚼点草药，糊住伤口就扛过去了，直到过世的前三天还去放羊。至于他为什么成了反党分子又为什么平了反，侄儿和村里人都不得而知，只有组织清楚。

这话说来很长，可以写一部长篇报告文学，这里，我只能说个大概。

马光照当连长时，有个叫王义仁的小战士，读过初二，是全连文化最高的秀才，嘴巴又甜，麻连长转业当区长时，就让小王当了文书。三年后，小王被破格提拔为县委副书记，成了他的上级。他感到很高兴，自己的部下有了出息，好像他也有一份功劳似的。所以，见到王副书记，他一时改不了口，还是“你小子你小子”的。

不到两年，上级领导又决定小王到北京去，在党员干部的最高学府进修一年。决定下达之后半个月，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接到上级电话，问：“王义仁同志的工资级别是多少级？”答：“行政16级。”电话那头一听，忙说：“赶快换人！”问：“为什么？”答：“到那里学习必须是13级的领导。”主任赶忙把电话交给部长：“喂，喂喂！王书记已经上飞机啦，怎么办？”上级马上召开紧急会议，最后决定：不换人了，王义仁同志的工资级别定为行政13级。

消息像风一样在全县传开了，机关干部中说什么的都有。那时干部每个月的伙食费是7块钱，县委通讯员的月工资是18块，他一下子就长了三四十块，很多人羡慕不已。马光照一脸欢喜：“这小子，运气太好了，在飞机上一次得提了三级！”

小王成了县里级别最高的领导，风光无限。有一天，在全县征粮大会上，他严厉斥责有些农民不积极卖余粮，一个区一个区地点名批评，但没有点老上级麻区长的名。可马光照却听不下去了，忘了自己是个正科级干部，呼地站起来，骂道：“你小子别耍官腔，全县大部分区连公粮都交不起，哪来的余粮卖？”

全场一片哗然。

不久，在全县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大会上，马光照成了与彭德怀遥相呼应的反党分子。之后，有人又揭发他在1942年欺骗过组织，谎报战绩，妄图立功受奖，是个大骗子。

经查，他确实向部队首长说过，42年在胶东的那次战斗中，他打死了6个日本鬼子。他说的那场战斗的地点和情景，很像狼牙山五壮士。不同的是，班长马光照带领6个八路军战士吸引了12个鬼子，在山顶，6个八路军战士打死了6个鬼子后，还没来得及跳崖，就全部中弹倒在血泊之中了。活着的6个鬼子转身下山时，马光照突然醒过来了，他端起机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阵扫射，6个鬼子全被消灭了。这时，一架日机在他头上盘旋，已经血肉模糊的他，刚要抬头瞄准，又倒下不省人事了。第二天，当地老百姓上山来安葬牺牲的八路军战士，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就抬到了部队。昏迷一个多月后，他才被抢救了过来，首长迫不及待地询问战况，他就汇报了上述战斗经过。所在部队立即为他请功，但由于一时找不到见证人，上级决定暂缓批准。考虑到他每次作战都非常勇敢，便决定将他提升为排长。解放战争时期，又升为连长。

解放后，大家都忘记了那场战斗，他自己也再未提起过这件事。人们只记得，清匪反霸时期，他所在的区人民政府枪毙大土匪大恶霸，必须要他签字，因为他是区长。可他大字不识一个，是个文盲。文书王义仁又不能代签，小王便教他写“同意枪毙”几个字和他的名字。他学了半天，就在文告上写了“同意枪毙马光照”。大家一看，笑翻了天，就这样，他在县里成了有名的“自己批准枪毙自己的人”。

另外，他下棋也很出名，不是棋艺高，而是性子急。他上县里开会其间，喜欢找人下象棋。同他下棋，必须快速，只要听到县委大院大皂角树下的石凳子响起“哚！哚！哚！”的连续敲击声，同志们就知道，这是麻区长在下棋。对方不敢不快，因为慢了，他的脸就急得发紫，额头冒汗；再慢，他的右鼻孔就会因为着急，淌出一溜紫红色的鼻血，令人望而生畏，不得不快。这种怪现象，只有他自己明白，是胶东那场战斗，使他头部受重伤留下的后遗症。

麻太爷爷一辈子没有结婚，不是因为有一脸麻子不好看，也是因为那次战斗，他全身中了5枪，要害处的枪伤，使他失去了生育能力。侄儿三成一家就成了他的后人。

村支书有点责怪地说：“太爷爷过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三成爷爷低着头，没吱声。

政委提出到麻太爷爷墓地看看。三成爷爷就带着他们出了门。

正如开头所说，领导们这次来，是受贵州和山东两省有关部门的委托，给抗战老兵马光照同志颁发抗战军功章和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的。因为他讲的胶东那场战斗，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那天，在他头上盘旋的飞机上，有个日军记者拍录下了当时的现场情景，这个记者后来被我军俘虏了，但不知什么原因，这盘纪录片从未启封过；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报道团队，在日军战俘档案库查证资料时，无意中发现了这盘胶卷，画面还比较清晰，并有几句说明文字；经多方核实，那个消灭了6个鬼子的八路军战士，就是马光照！73年前，他讲的战斗经历是真的，他没有欺骗组织，他不是大骗子！

政委一行被三成爷爷带到了一个荒山坡，半山腰有一堆新黄土，那就是抗战老兵马光照的永久的宿营地。他们把鲜花、水果、军功章、纪念章和慰问金，在没有墓碑的坟头一一摆放好，排成一行，向这位饱经沧桑抗战老兵三鞠躬。

这里有必要补充几句，36年前，就在马光照平反昭雪，回县里上班的那天，作为省革委会副主任的王义仁同志被秘密关进了秦城监狱，罪名是江青反党集团的骨干成员。这是几年之后才听说的，有点巧合，当时对外界保密，很多人都不知道，有人还叫他去找王义仁讨个说法呐。他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十年后，传说王义仁在服刑期间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听了依然是一句话也没说。

政委他们在老兵马光照的坟前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政委心想：水果和慰问金可以交给他的侄儿，由三成爷爷带回家，鲜花就留在他的坟头。可他的军功章和纪念章放到哪儿好呢？留给谁？

是啊，在贵州，知道他名字的只剩老干所的那个中年女会计了，下个月他的名字就从工资册上消失了。在山东，他的名字在青少年当中，只有他的侄孙子知道，因为代他领过工资，从下个月起，再也没有工资领了。如今，他已经默默地与大地融为一体了。

在返回的途中，记者也提出了政委刚刚想过的问题：“麻太爷爷的军功章和纪念章，是留给家里还是带回县里？”

政委问民政局长：“你说呢？”

局长说：“我也不知道是送去贵州好，还是留在山东好。”

于是，我们看到，局长和政委同时将手机放到了耳边，向各自的上级请示着……

 

作者简介：本名陈颖，高级编辑，中国民族地区报业研究会名誉会长。曾任贵州黔东南报总编辑兼党组书记、黔东南州记协主席，广西柳州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柳州市记协主席。曾出版新闻、文学、戏剧、翻译四类作品集8部，其中有48篇﹝部﹞在全省和全国获奖。曾荣获过“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全国报业经营管理先进工作者”、“全国首批有突出贡献的民族新闻工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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