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是希望我能明白,一个穷人,不管他走到哪里,是应该以怎样的风骨,在这个世界上站立。
马付才:风骨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那时,我的爷爷也就三十来岁,生活在一个大山里的小山村里,依靠打猎和种着东一片西一片的几块巴掌大的薄薄山田艰难度日,在他用不规则石头砌成的两间低矮小屋里,还住着奶奶和怀抱里嗷嗷待哺的我父亲。
爷爷穷的常常连饭都吃不上,却交了一个有钱的好朋友。他这个好朋友是个商人,用家有万贯来形容也许有点过分,不过,爷爷知道,他交的这个朋友绝对不是个小商小贩,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每隔一段时间,商人都要进一趟山,收一些药材和山货,顺便也会把一些动物的皮毛带到山外去。这个商人每次进山都是独来独往,身上带好多钱也不怕。那年头兵匪土匪四处乱窜,商人的身上常常掖了两把手枪,身上还插一把匕首。他还会使双枪,而且有百发百中的本领,商人的身子轻轻一纵,就能跳到头顶的树杈上。因为有这样的枪法有这样的轻功本领,所以才艺高人胆大。
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和这个商人交上好朋友的,爷爷只知道商人的名字叫张老二,还只知道张老二就住在山外一个叫张家寨的村子里。那个张家寨的村子爷爷根本就没听说过,当然他也从没去过。
有一次,商人又进山,身上仍然带了许多钱。商人低头匆匆走进爷爷用石头砌的那两间小屋里后,就把装钱的钱袋子扔到了爷爷的床上,商人说他进山时感觉有个“兔崽子”在若隐若现地跟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他出去走一趟再试探试探。商人不等爷爷说什么,就一拍屁股走了。结果,商人这一走,一连几个月,就再也没有他的任何音信。
有一天夜里,我父亲突然高烧不止,奶奶用了许多土方和草药,可根本是无济于事。奶奶看着我父亲的小脸憋得通红通红,就愁眉苦脸地对爷爷说:看来,只好到山下的济春堂找大夫去看了。
济春堂是山下小集镇里的一家药店,有一个方圆知名的大夫在里面坐诊。到药店看病需要花钱,可爷爷抖遍了屋里的角角落落,也没能找到一分钱。奶奶在这个时候就提到了商人的那个钱袋子,奶奶的意思是先挪用一下里面的钱,给儿子看病要紧。爷爷的眼一瞪,拎起猎枪说:“我现在就进山里打猎去,人家的东西不能动。”说完,就急匆匆进山了。
爷爷打猎迟迟没有回来,奶奶终于等不及了,她抱着我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跑去了。大夫对我奶奶埋怨着说:“这孩子再晚来一个时辰,就烧到肺部不好医治了。”奶奶买药的钱是她从那个商人钱袋子里抽出来的,奶奶想,等有了钱再还上也不迟。奶奶抱着父亲回来时爷爷也已经回来了。爷爷说:“你到底偷偷拿了人家的钱。”奶奶委屈地说:“人家大夫说了,娃再晚抱去一个时辰,烧到肺部就不好医治了。”爷爷大眼一瞪,说:“人家凭什么敢把这么多的钱放在咱这里,说明咱的人比他的钱值钱!”爷爷伸出的手掌想拍落到奶奶身上,但终于又缓缓地收回了。
一年后,山外有个女人摸到山里来找张老二,她说她是张老二的女人。她找到我家,对爷爷说张老二以前曾告诉过她,他有我爷爷这样一个朋友。爷爷泪流满面。爷爷早就猜到了,失踪的张老二也许在那次出去后就落入了土匪的陷阱,爷爷等的就是这一天。爷爷拿出那个钱袋子,女人一见顿时泪如雨下。爷爷告诉那女人,有三块新钱是我父亲那次急病没钱医治,奶奶拿出来买药应急的,后来,他用打猎挣的钱又补上了。那女人数数钱,正是张老二出来时带的数目,一分不差,她腿一弯,给爷爷跪下了。
爷爷到死的时候仍然是一个穷人,但他是一个响当当的穷人。
父亲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时候,那一年我刚刚大学毕业,正准备出去闯世界,父亲已经老了,而且疾病缠身。我上大学在银行贷的一万二千元钱,如山一样地压在我们家的头顶上,父亲说,这一万二千元贷款他没有能力帮我偿还了,以后的一切只有依靠我自己。父亲还说,他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是希望我能明白,一个穷人,不管他走到哪里,是应该以怎样的风骨,在这个世界上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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