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书店人的文学盛会

一位书店人的文学盛会

何家炜

最初知道《奥岱翁街》的作者阿德里安娜•莫尼耶（Adrienne Monnier，1892—1955），是在我翻译里尔克法文诗的时候，里面有一首诗是题赠给她的，“遗忘天使在某处/容光焕发，将它的脸伸向/翻动我们书页的风”。当时查了一下维基百科法文版的页面，了解到她开过一家叫“书友之家”的书店，就在奥岱翁街7号。这家书店接待过许多著名作家、诗人和艺术家，比如瓦雷里、纪德、克洛岱尔、布勒东、里尔克、乔伊斯、本雅明、海明威……这些现代派文学的旗手都曾是她的座上客。在二十世纪初叶，欧洲的沙龙传统已经不再像十八、十九世纪那么兴盛，奥岱翁街上的这家书店，除了售书、借阅、办文学刊物等活动，还相当于承担了文学艺术沙龙的功能。后来读过一本台湾出版的《莎士比亚书店》，是店主人西尔维娅•毕奇的回忆录，她正是受了阿德里安娜•莫尼耶的启发，在奥岱翁街开了这家英文书店。后来，毕奇小姐出版了乔伊斯的名著《尤利西斯》，莫尼耶小姐出版了《尤利西斯》法文版。

作为一个从事出版这行的编辑，我一直很喜欢关于书店、文学沙龙、读书会这方面的书。三年前我和热爱读书的朋友一起，在上海创办了星期天读书会，其中也有《奥岱翁街》给我的启发。这本书最后是归于我们九久读书人出版公司的外国散文经典“小鱼译丛”的一本来出版，这套丛书第一辑有十本，各有各的特色，而这是唯一讲述书店往事的一本书。封面上的黑白照片，是阿德里安娜•莫尼耶本人站在她的“书友之家”橱窗外，这张照片非常有名，可惜因为整套书的封面需要统一设计，没法把照片放大。她留存于世的很多照片都是女摄影师吉赛尔•弗伦德（Gisèle Freund，1908—2000）拍摄的。对摄影感兴趣的朋友应该都知道，她拍摄了那个时代很多大作家的照片，而“书友之家”正是她遇见作家、拍摄他们的绝好场所。

阿德里安娜•莫尼耶是一位在现代派文学和艺术方面作出巨大贡献的女性，法国的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在编辑这本书的时候，有多位曾受惠于她的书店的诗人、作家和艺术家为这本书写下精彩的文章，其中有保尔•克洛岱尔、雅克•普雷韦尔、圣-琼•佩斯、伊夫•博纳富瓦，加缪的生前好友、作家帕斯卡尔•皮亚，电影导演谢尔盖•爱森斯坦等。这些难得的文字见证了“书友之家”当时绚烂的文学气氛和莫尼耶小姐对书籍、读者和文学事业的热情与品位。中文版一并将这些难得的文字收录进来，向这位作为书店人和文学阅读推广人的女性的致敬。

编辑这本书，非常有意思也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一项工作，是为书里频繁出现的各种文学与文化知识点加注释。书中涉及到许多现在的读者特别是中国读者看来并不是很熟悉的作家、艺术家及其作品，有些甚至相当于“暗语”，比如雅克•普雷韦尔写的那篇文章里，出现这样的段落：

她的领地，似乎亦是车站的大厅，是候车室，不停地往来穿梭着各式各样的游客，远方的，此地的，这边的，那边的，都柏林的人和沃尔图耳努斯的人，大伽拉巴尼的人和索多姆和戈摩尔的人，青山的人，他们径直从最繁复的世界来与阿德里安娜共度卢森堡一夜，与泰斯特先生夜叙，共度地狱一季，纪念沙之瞬间。

而怪异天使与摩尔•弗兰德斯在梵蒂冈地窖里散步，米拉波桥下流淌着塞纳河，沿着奥岱翁堤岸，天堂与地狱结婚，迷失的脚步在磁场中互相寻找着，而那里有音乐。人们可以听到低声响起的五首爱国大颂歌被洗脑副歌和失爱者之歌和一个蒙得维的亚孩子可怕又美丽的歌曲美妙地掩盖。

诗人用了超现实的联想，繁密而简略地提及书店里的一些书及其作者，分别是指：写了《都柏林人》的詹姆斯•乔伊斯，写了《沃尔图耳努斯》的诗人雷奥-保尔•法尔格，写了《大伽拉巴尼旅行记》的诗人亨利•米肖，写了《索多姆和戈摩尔》（《追忆似水年华》第四卷）的马塞尔•普鲁斯特，写了《非洲的青山》的欧内斯特•海明威，雷米•德•果尔蒙的小说《卢森堡一夜》，保尔•瓦雷里的随笔《与泰斯特先生夜叙》，阿尔蒂尔•兰波的散文诗《地狱一季》，阿尔弗雷德•雅里的诗集《纪念沙之瞬间》，爱伦坡的短篇小说《怪异天使》，丹尼尔•笛福的小说《摩尔•弗兰德斯》，安德烈•纪德的小说《梵蒂冈地窖》，纪尧姆•阿波利奈尔的诗篇《米拉波桥》，威廉•布莱克的诗篇《天堂与地狱的婚姻》，安德烈•布勒东的诗集《迷失的脚步》，安德烈•布勒东和菲利普•苏波合写的《磁场》，保尔•克洛岱尔的诗篇《五首大颂歌》，阿尔弗雷德•雅里的诗篇《洗脑之歌》，纪尧姆•阿波利奈尔的《失爱者之歌》，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

对这些作品和作家非常熟悉的人，看到雅克•普雷韦尔这样写，可能会心一笑，但毕竟还有许多不熟悉的读者，编辑只能做出加脚注的处理，希望没有破坏其他人阅读的好胃口。

这本书出版后，引起多位法国文学翻译家的强烈兴趣，马振骋老师、袁筱一老师都大加赞赏。我想，这是因为这本书涵盖的内容是正统的法国文学史中所缺失的，可以说是那个时期的一部个人文学史，它从一家书店、一个书店人的角度记述了二十世纪上半叶曾经出现的现代派文学盛况。

《奥岱翁街》

作者: [法]阿德里安娜•莫尼耶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原作名: Rue de l'Odéon

译者: 王恬

出版年: 2014-8

页数: 280

定价: 29.00

装帧: 平装

丛书: 小鱼译丛

ISBN: 9787532153688

这本集子初版于一九六〇年，收录了阿德里安娜•莫尼耶生前发表在报刊上的回忆文章。莫尼耶小姐在书中谈到自己最初的文学启蒙、巴黎著名的出版人和书店里的作家常客及其轶事，也谈到那时的文学青年和文学实验，书店主人的独特视角让这些文字就如同那个时代的文学圈备忘录。她还结合自己三十余年的书店生涯，对如何开一家成功的书店侃侃而言，为有志于开书店的书友们提供自己的专业经验；此外，她还饶有趣味地谈到伦敦之旅和对意大利男人的印象。这本书在一九八九年和二〇〇九年两次再版，增加了克洛岱尔、普雷韦尔、佩斯、博纳富瓦等人回忆莫尼耶小姐和“书友之家”的文章，使读者多个角度认识这个辉煌一时的书店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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