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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善美与大真——作家雪漠北京读者见面会(6)

2014-12-19 04:29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雪漠 浏览:51962027
内容提要:那是一种心灵宁静到对万物贴心贴肺之后,能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温度的敏感。

生命中的善美与大真——作家雪漠北京读者见面会(6

◎听众:雪漠老师好,大家好!刚才发言的几位朋友,刚好提了一些我也想问的问题。在这里,我想再说一下我跟老师的缘分。今天非常开心,过去是看老师的作品,今天终于见到雪漠老师本人了。

去年,我去了一趟西部,朝拜了一些您在书中写过的地方,但不一定是您到过的地方。当时,我从西安出发,沿着丝绸之路,一直走到甘肃河西走廊的四通镇,其中有一站,就是您的家乡武威,古时叫凉州的那个地方。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在那块土地上保存得如此完整,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我是在东南部的省份长大的,在那里的很多地方,一些佛教传承已经精致化了,或者变得非常世俗化、仪轨化了,但是,到了甘肃的凉州,我看到了另一副样子。当时,我感到非常震撼。可惜,当时在武威没有见到您。

8月到10月,我又去了东南亚的中南半岛,大概走了五个国家,看了一下南传佛教。这时,我觉得内心有了一种选择:我可能更亲近西北。您在书中也写过,西部有一种古老的文化,比如萨满文化,它认为天人合一、万物有灵,人和自然之间没有界限,人、动物、大漠都是平等的。而《野狐岭》中写到的那些幽灵,也都是非常自然的存在。所以,通过这部书,我觉得好像能真正地了解您了。

之前看您的“光明大手印”、《无死的金刚心》等作品,感觉对您的理解还有一些障碍,觉得您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布道者。但这部书不一样,里面不仅仅有文化的东西——从文化爱好者的角度来说,我看过很多民族、很多传承的东西,也看过很多可贵的、古老的、质朴的、民间的东西。我觉得,您的作品不仅仅有着这些方面的价值,读您的作品,我首先觉得很好看。

关于木鱼妹,我觉得她在您的书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至少在我的理解里,她是西部女性的化身,有点像西北马帮的女侠。虽然她身上有一种杀手的东西,但这不是她的错,她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生计所迫。从佛教的角度看,她们骨子里其实也是布道者。她们做的事情,不管唱木鱼歌也好,杀人也好,都是对真理的示现,是在以特殊的方式启迪民众。

您的作品里有很多女性形象,我觉得,对您来说,她们非常重要。其中有一种形象,您说是空行母。我感觉,在您的理解里,或者说在您所信仰的文化体系里,这个形象是非常重要的。可惜,我拿到这本书的时间比较短,来不及细看,但匆匆翻了一下,就被您打动了。

有些人可能认为,雪漠老师不该太自我,因为您书中的人物,一说话就全都是您。不过,这本书的可读性比较强,它能让普通人接近您、参悟真理。所以,我希望雪漠老师以后能多写这样的小说。

另一点让我非常高兴的是,看完这本小说之后,我觉得自己跟您有很多共通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我的悟性还没有达到您的境界,没有看到更深的地方。

另外,我还想问三个问题,可能跟这本书的核心思想没有太大关系,纯粹是我个人的兴趣:第一,对于书中出现的凉州贤孝、木鱼歌,您花了多少时间来研究和完成资料的搜集?第二,您对动物——尤其是骆驼——的描写非常生动,肯定实地考察过很长的时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经历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呢?最后一个问题,书中写到了招魂术,您本人有没有这类的经历?

●雪漠: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放一段录音,这是我的手机铃声,唱的是凉州的乡音。这段音乐叫《五更修行》,是一首凉州贤孝。歌者是一个老人,他不识字,但唱出了五更打坐的五种境界。他唱歌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那贤孝的价值。因为,虽然他也知道歌的内容,还知道王母听了吕洞宾的道歌,就把吕洞宾打下了凡间,说他泄露了天机,但具体是什么天机,老人并不知道。实际上,这首歌泄露的天机,就是实现超越的五个阶段。每个人只要照着这五个阶段修行,就有可能实现超越。因为,其中有很多修炼中秘不传人的口诀。

凉州贤孝中,有很多类似的东西,所以,贤孝其实是价值连城的。这些古朴的音乐,承载着西部的文化历史,这种文化传承,在西部到处都是。它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一种声音。

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唱这首《五更修行》,而且,我从小就学会了很多很多的凉州贤孝。我总能理解贤孝背后的东西。所以,我一直很喜欢跟唱贤孝的瞎仙在一起,跟他们聊聊天,听他们唱唱歌。那阵候,我们都会觉得很开心。直到今天,漫长的四十多年的岁月中,这一习惯,我一直没有丢掉。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望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会托人把最好的月饼,或是其他一些吃的带给他们。所以,贤孝代表了我人生中一种非常重要的温馨。

现在,只要一来电话,老人的歌声就会响起,就会激起我对那块土地的思念,以及我和那块土地的某种联系。我当年写《大漠祭》的时候,耳边始终响着这个声音,它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成为了我的生命基调之一,也是我抹不去的一种童年记忆。

至于木鱼歌。2009年,我来到广东,当时,我一下就发现了木鱼歌。五年来,我一直在关注木鱼歌,但我不仅仅关注木鱼歌,也在关注很多很多的文化,包括各地的民俗风情等等。在我眼中,那都是宝藏,挖掘这些东西,发现这些东西,已经成了我的一种生命习惯。而我对这些东西的关注和研究,也真是耗费了生命的。去年,我带着侄子去西部,在藏区的一个地方住了六个月,跟当地老百姓待在一起。六个月后,我的胡子白了很多,虽然最近又黑过来了,但这说明,那所在对我的消耗非常大。在那里时,每天,我躺下就睡着了,睡到早上都没有梦,醒来后,也没有睡过觉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且,我的体力也得不到很好的补充。不过,今年,我仍然在西部住了两个多月,明年还会出去,还会到那个地方,和那些人在一起。那是真正的宝藏,但是,或许只有我才能发现它真正宝贵的地方。

每当我说自己发现了很多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时,陈彦瑾就会批评我,她说,你不能这样,老是你有别人没有。我说,这也是我最可爱的地方,就像小孩子一样,找到了好东西,就喜欢藏着不告诉别人。而且,这是事实,我能发现的东西,很多时候别人都发现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我们走过的路不一样,我通过修行,明白了,战胜了自己,可好多人还没有走出自己的野狐岭,他们体验不到那种快乐,也没有办法融入那块土地,触摸到那块土地的脉搏。

第二个问题,我确实对骆驼很熟悉。关于骆驼或其他动物的资料,我现在用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我甚至觉得,我对骆驼的熟悉程度,足以让我“成为”骆驼——自从明白之后,我想成为什么,就能成为什么。真是这样的。还有一句话,我经常说:我总是在别人的病里,疼痛自己。为什么呢?因为,我能感受到任何一个人的疼痛。比如,一个父亲非常爱自己的女儿,但是有一天,他的女儿为了惩罚他,自甘堕落了。这时,我会非常深刻地感受到那父亲的疼痛,就像痛的是我一样。所以,我总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也许,这就是作家的敏感吧。也可能是一种天性。对骆驼也罢,对其他动物也罢,对一切我都是这样。我能进入任何一种我想进入的存在,去感受他们的心灵,不管对方是人,还是动物。不能说别的作家没有这种状态,但确实很少有作家能进入这种状态。那是一种心灵宁静到对万物贴心贴肺之后,能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温度的敏感。另外,我了解动物的时间确实很长,因为我从小就和马、骡子这些动物打交道。从小,我就开始放马,可以说是趴在马背上长大的,所以,对很多动物,我都太过熟悉了。

其实,所有动物都和我们一样,只是皮不同而已。按照西部老百姓的说法,就是“多个尾巴,少个说话”,别的都一样。明白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就会爱它们。只有真心地爱它们,我们才能了解它们。所以,永远不要把它们当成动物,永远要把它们当成自己,这样,你就能了解任何动物。比如,家里养了小狗的人就知道,当你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小狗就会蹦蹦跳跳地跑到你面前,在你脸上舔啊舔啊。因为,它们看到你回来,心里实在太高兴了,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它们的那种喜悦。这种爱的表达,比任何一个人类都更加强烈,因为人类心里有功利,但动物没有。你爱它,它就爱你,而且它的爱是百分百的,不会考虑你的学历、房子、车子、年薪。它对人类的爱,是人类所向往的那种爱。我们要像动物那样去爱,不要像人类那样去爱。但现在,这样的爱实在太少了。人类心中鸡零狗碎的东西太多了,功利的东西太多了,任何一个人一到我身边,就会用多种眼光盯着我看,他们总是让我感到很害怕,让我如履薄冰。每当出现这种东西时,我就会冒冷汗,觉得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动物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第三,就是关于鬼神的问题。在西部的宗教和民间仪轨中,确实有一种召请术,可以召来很多东西。人怎么才能看到这些东西呢?照相。今年我们去西部时照的很多相片中,都能看到一种奇怪的东西。比如,传说中,沙漠里有一种非常大的蜥蜴,长得很像沙娃娃,但要大上很多倍。这种蜥蜴,人们称之为“沙漠之神”,但它不是动物,而是一种人们所认为的神秘存在。我们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分别举办过一次篝火之夜,当时照的一张相片中,我的怀里就趴着一只巨大的蜥蜴。那就是传说中的“沙漠之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它确实出现了。《野狐岭》中提到的光球,那些照片中也有。很多时候,这已经不是神秘不神秘的问题了,而是一种我们可能不知道的存在。当我们认为它存在时,它就有存在的理由。因为,大自然实在太神秘了,我们对它的了解,其实只有一点点。

我们不能依赖自己的眼睛,而要敞开我们的心灵。从《山海经》开始,感受老祖宗对大自然中无数生命的那种感悟。我们会发现,现在,人类的想象力和情感已经被阉割了,人们已经不去欣赏传说中承载的美了。蒲松龄写的人和狐狸的故事、人和鬼的故事,《山海经》里那么多神秘的故事,以及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那么多神话故事,已经变成我们批判的对象了。这是多么可悲?

许多时候,人类不需要对错,不需要真假,人类需要的,其实只是一种美。那故事本身就是一种美,所以,我们不要用当代人的眼光去批判它们。给我们带来美、带来善的东西,就是真的东西。所以,艺术追求美,承载善,它本身就是最大的真。

看完《野狐岭》的人中,没有人说写这本书的家伙在骗我,看完《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之后,也没有人说雪漠是骗子,大家都觉得很真实、很震撼,因为里面写的都是贴心贴肺的东西。今天有那么多人,从遥远的地方坐着飞机来看我,就是因为他们在我的作品中感受到了一种东西。他们不管真假,只在乎美与不美,善与不善。所以,善美本身就是真。最大的真,就是这个东西,它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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