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窸窣

罗晓冬：自由的窸窣

大西洋的水温没有想象中的如同尿液般温暖，但还是可以鼓足勇气泡在其中，露出半只脑袋，远望微动海平线和大片的朵云相形渐远，感受海洋以及水生物的存在，身体在空间的催促下，随意伸展晃动，这种微妙的舒畅和自由，使得在水中的少许轻微恐惧转换成了一种奇妙享受，无边的大海以及寄生于此的万物，都藏匿于这片蔚蓝之中，穿梭游动，感受到的个体也不过是一粒沙般渺小。沙滩被阳光渲染得一片暖白，几只海鸥雀跃其上，远处草坪里的家庭聚会还在继续，孩子们玩着飞盘，在深色的树影中划出一条橙色的抛物线，大人们在树荫下摆弄着烧烤和一旁围桌闲聊，周末的时光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慢慢扫过。在纽约忙碌的华人会定期相约海边，几家人聚在一起，分享着食物和围观着孩子们的游戏表演，欢声笑语。大人们乡音未变，对于国内的往事依然记忆犹新，孩子们之间则一口流利的美语，讨论着游戏的方法和规则，对于未完成的暑期作业毫不担心。

从长岛返回的路上，霞光和云彩糅合在一起，勾勒出金色耀眼的线条，一路美仑美奂，车窗外的风景被同行的友人抓拍在手机中，并同步分享到微信里，这一刻，现实被转化为图片，成为一条信息，其直观感却大打折扣，但在不同的时间区域里依然奏效，此时的国内以未开始的日出迎接了另一半球的夕阳西下。时空并没有在东西半球之间造成隔阂，相反通过信息科技的手段加强了它们之间的互解，至少对于微信来说，这款神奇的软件每天以巨量的信息把使用者捆绑在一起，睡前，饭后，厕中，里面总有它刷不完的信息。这种虚拟廉价的社交方式在维系着看似紧密的友情，身处不同空间，绕不开它对时间和个体生命的即情表达，半小时前的热点被迅速扩散传播，在另一半球实时再现，赞与不赞也在同步发生。纽约的时差在早晨的匆匆浏览中得到了体现，数小时之前在忙于微信的人们各自偃旗息鼓之后，却迎来了纽约安静的上午，阳光明媚，花红树绿。

登临到洛克菲勒中心最高处已是下午，电梯中的一番期待之后，曼哈顿全景尽收眼底，在一片钢筋、混凝土、玻璃铸造的几何体世界里，大小长短的直线垂线分割的形体空间由近及远，叠加在一起密密麻麻，中央公园被高耸的建筑林所包围，呈现出一片长方形状的绿色，蓝色的湖泊点缀其上，泛着亮光。最远处哈德逊河蜿蜒入海，隐约看见自由女神像。俯瞰下的纽约显得异常安静，能听见的就是游客的唏嘘和相机的快门声音，站在这里，换一角度来观看人类所铸造的巢穴世界，除了感受到奇特之外还有莫名的空茫。这个最初荷兰人用玻璃球从印第安人手中换来的土地，经过三个多世纪的陆续经营已经翻天覆地，今天已成为世界财富与繁华的最中心。这片神奇的土地充满魔力，多少家族的荣辱兴衰，多少传奇与梦想的故事在此上演。远处的帝国大厦，依旧霸气外露，这个1931年建造落成的建筑终结了美国人的摩天梦想近半个世纪之久。而与之遥遥相望的上海滩，被誉为“远东第一高楼”的上海国际饭店在1934年建筑落成，仅高84米，这个黄浦江畔的中国人摩天梦想才刚刚开始。

1973年建造落成的世贸中心在正式对外开放六年之后惨遭摧毁，9-11成为美国人心中最永远的痛，而在此13年之后即将落成的新世贸-自由塔使美国人走出阴影，这个高1776英尺（约合541米）的建筑超过帝国大厦成为纽约的新高度。世贸遗址公园中，人头攒动，这是34岁的以色列建筑师迈克尔•阿拉德和71岁的美国园林设计师彼得•沃克的设计的作品，取名为《缺之思》，这是在原址世贸废墟上建造的低于街面的两座长方形的水池，水沿边流淌而下，在黑色的基石上汇聚再次流进水池的中央，泛起白色的水花，在水流环绕声中，镌刻于钢栏之上的遇难者名字真实而悲壮，驻足这里抬头仰望，即将落成的自由塔直冲云霄，折射出蓝色的天空。

换乘在纽约的地铁中，没有想象中人流拥挤，但破旧的程度仍在意料之外，这个从1904年开始运行的地铁至今已工作了一百多年，它是全球唯一24小时全年无休的大众运输系统，它的便捷换乘让我们初到纽约的游客也感觉到方便。时代广场的巨幅LED画面里滚动播放着新的流行元素，亮丽的色彩和动感的画面，让来自世界的游客驻足于此，感受被时尚和繁华紧紧包围。举起手机随意拍下一张纽约街景，回看夹杂一起的人流，通常的情况随时可见，各种肤色各式服装，来自不同的国家和民族，这个全移民城市，汇聚了来自七大洲四大洋的人们在这里和谐相处，带来了各自优秀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这个世界上最奇葩的城市独一无二，联合国总部选择于此也是实至名归。“便宜”，“实在是太便宜了”耳畔时常听见这样的惊呼，面对国际大牌低于国内数倍的价格，这样的诱惑让中国游客的欲望彻底被点燃，其购买力不可遏制，所到之处货架空空，这样的场景在纽约有所见证。消费再消费，赚钱再赚钱是维系社会空间秩序的简单规则，琳琅满目的商品在满足实用的同时也在另一方面缩短了意识的差别，具有品牌影响力的商品成为一种社会“仿像”，它简单直接地成为一种文化引导，默化缩小了差异，成为一种可以共处的维系物品，这或许就是美国消费文化的意义所在。

纽约的美术馆、博物馆数量众多，这也是我们此行的重点项目所在，畅游在真实的艺术史中，直观感受社会文化思潮的变迁。那些记忆犹新的作品，在瞬间的目光所及处，被激发起来的回忆，如同碰见久违的老友般，令人愉快。曾经被画册误读的部分清晰地呈现出来，令心头豁然开朗，有惊喜有失落，真实再现原貌再重新来定义、判断。如此众多的艺术家以自己的才华和勤奋，在失去的时间里定格了他们的呼吸和思考，让后来者在享受饕餮视觉盛宴的同时也能悄悄补充自己。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300多万藏品，是美国二战前后不断积累的成果，也是美国迅速崛起成为头号政治强国和资本帝国的缩影。古代与现代的艺术火花在此熠熠生辉，游览其中，领略世界文化的丰富多彩，感受不同时期的文化脉搏。回想这些成百上千年的文明遗物，除了暗自庆幸之外，更是对于创造者的敬佩。大都会的三次的参观每次都有新的发现，遗憾的是中国书画部分正在闭展未能一睹。MOMA主要展示了十九世纪末至今的艺术，欧洲的绘画的革新运动在此清晰呈现，面貌丰富，精品众多。连续四个小时的观赏并未感觉到疲惫，好的艺术能带来振奋和力量，驱赶走低沉和疲惫。古根海姆的环形展厅展出了立体主义时期的绘画，线索清晰明了。惠特妮美术馆正在展出杰夫-昆斯的大型回顾展，其雕塑作品优质的切割和抛光技术，数码喷绘手工着色的艳丽绘画，都令人视觉为之一悦。布鲁克林博物馆收藏了自然历史文物、工艺品和艺术品等，并有一些当代实验的展览同步进行。MOMAPS1的广告宣传灯箱在地铁站中可见，这座由学校改造的美术馆，展出偏向实验性的艺术创作，空间灵活别致，正在展出一些影像作品和部分装置。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的阿拉伯世界的展览再一次把阿拉伯世界的痛苦和不安呈现眼前，艺术家运用廉价的材料和不同视觉媒介形式，表现了他们生存世界的混乱和无助，作品直观叙事，耐人寻味。

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是众多游客的必选参观地，尤其是孩子们的最爱。日本摄影家杉本博斯开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作品博物馆系列就取材于此，面对制作精良，空间布置匠心独具的生物标本，杉本博斯似乎只是隔着保护玻璃架起相机按下快门，并把照片处理黑白色，剪掉了色彩浓郁的自然属性。这些亦真亦假的画面带给观者迷惑和思考，并反思到摄影与真实之间的关系。这些制作精致的标本和人工营造的环境和空间，惟妙惟肖的还原了生物生前的模样和状态，树叶上的虫眼和折痕都精妙的制作出来，这是对万物应有的一种尊敬，正如杉本博斯说的“与真实的一样好”。

穿梭于曼哈顿区的街道中，高耸的建筑夹出一条笔直的透视线，露出天空，随意的任意走动也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通过路牌很容易知道自己的前后位置关系，这种用数字编排的东西、南北方向的街道简洁明了，纽约很容易让你感觉到熟悉，这源于美国人的实用主义。清新的空气，纯净的生活用水，低廉的物价，这些足以使人保持心情愉快。美国人可以毫无顾忌享受闲暇时光，周末通过海边的道路上，随处可见拖行的房车和游艇，洋房花园里尽是聚会和烧烤。对于自由和奢侈品的定义千差万别，美国人感受和理解也不尽相同。“如果爱她，就送她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恨她，就送她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这句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电视剧台词，道出了赴美华人的复杂矛盾的心情，只要勇敢地迈出国门似乎就可以实现理想中的生活，漫步于皇后区的法拉盛，恍若置身香港某街头，路边的中文店名的商店餐馆随处可见，华人超市里的的中国商品应有尽有，其丰富程度超出想象。这个居住着超过二十万华人的社区，可以无障碍地生老病死，甚至无需讲英语。

坐在熟悉的窗前，抓耳挠腮，一鼓作气想要完成这篇游记，作为普通的游客，只能粗浅的记录下一个月的直观感受，多数的都是表面的浮华与美好，人类共有的贪婪和龌龊在没有描述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更何况这种族差异共存的纽约，美国的法律严酷而条例细致，即使闯红灯这样的违法行为也会让你难受一阵，通过严格的法律减少人与人之间的伤害，建立起巩固的社会契约关系，在规避有害的个人行径来保证大多数人的自由。纽约的很多地方未能如愿走到，一个月的走马观花，捕捉和获取到的信息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表面的图像很难超越常规经验另有所获，如同反复拍摄的大海，难于拍出它的新意，如果不花时间琢磨的话。浏览着手机中的照片，希望有所发现，作为游客的视角很容易达成共鸣，现成的无需转译的信息可以拿来就用，自由是描述纽约最容易出现的词汇，而这个词汇的丰富程度也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但作为基本的心里感触，一种窸窣作响的感觉在指尖流动，传递于心间，这或许就是结束此文的理由。

201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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