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黑暗中的孤灯
……黑暗中，我被那熟悉的痛叫醒了，它粗暴地把我从梦中拉回了现实——疼痛已经进入到我潜意识的深处了，哪怕在梦中，我也常常会忆起它平日狰狞的样子。很多时候，我是被痛的幻影惊醒的。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对这种粗暴的方式习以为常了，因为每夜它总要唤醒我很多次，慢慢地，我就学会了在黑的浓稠中分辨时间。
我最喜欢醒来后还在深夜，痛感仍在药力的作用下被麻痹着，昏沉着。我就像带了一整天镣铐的犯人，只有这个短暂的片刻，才能享受一下解开镣铐自由地舒展身心、让全身每个毛孔都愉悦自在地呼吸的美好。不过，这时候，药效使我的全身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重，即便是轻轻的侧翻也要用很大劲。身体几乎不听我的使唤，它和我好像完全分开了似的。但这样也好，这种既不痛又不容易动弹的感觉让我有充满安全感的快意。
不知不觉中，灵魂像脱离身体飘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融到了浓稠得像凝固了的黑夜中。和灵魂相比，我才知道，原来人的肉身真的是很粗重的。
借着黑夜的躯体，灵魂想去哪就去哪。回到过去，去到未来，或者，去到你的身边。
悄悄告诉你，我常常乘着黑夜跑到你身边。我在你身旁，凝看熟睡中的你，用身体包裹你，把你紧紧地搂在怀里。你像睡在母亲怀里的婴儿，微弱的鼾声均匀而细长，看上去又幸福又满足。但其实最幸福的，是这时正凝视着你的我。如果你这时候睁开眼睛，就会看见我陶醉的笑。
我轻轻地招来清风，让它温柔地拂扫你的脸庞，你是不是觉得更惬意了？我又招来细雨，把我的心里话化为淅淅沥沥的雨声滴进你的梦里。当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去，轻轻地，不留下一丝痕迹。你是否也曾怀疑我来过？梦中无痕，我总是无法留下足迹。
也许，多年后，有一天你会忽然想起，我们常常相约在梦中，相拥在黑夜里。
其实等待我的，并不只是死神，还有你呢！
长路虽漫漫，但在无边的漆黑中，有你为我留一盏孤灯，心就暖了。
（《无死的金刚心》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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