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暴风骤雨

暴风骤雨

文\赵英

新年元旦后，气温骤降，寒风呼啸。

及膝的深灰色的羽绒服包裹着虚弱的她，一条手工缝制的大棉裤外面套了件肥肥大大的裤子，让她显得很古怪。帽子、围巾、手套包得严严实实，风还是不停地灌进耳朵里，脖子里，冷得她直打寒颤。

遵医嘱，她不能外出受寒，可她还是顶着呼呼的北风，去交了水电费。她打算再休息几天就去上班，上班前得把家里的诸多事情处理妥当。爱人刚刚打过电话来，说是能早点回家做饭，叫她不要累着，好好休息。

进家没多久，爱人又打过电话来，说有个会议，恐怕要晚些回家。放学时分，孩子的代理班主任打来电话：“你赶紧来一趟医务室吧！”“怎么啦？”“孩子的眼睛给碰了”“严重吗？”“说是流血啦！同学们正护送着去医务室呢！”“哦，你们赶紧叫救护车送医院吧！我马上就过去！”

从家到医院，跟去学校的路差不多远，顶多十分钟的路程。过红绿灯向左转是医院，向右行再过一条马路就是学校。不知是不是潜意识在替她做决定，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她让老师马上叫救护车，语气不容置疑。

“眼睛流血了，为何不直接送医院？医院离学校不远啊！”然而，电话中她什么也没说，她不想把时间花在追问原因和伤情判定上，赶紧处理治疗最要紧。直觉告诉她，老师对伤情判断有误，眼睛流血必须得找眼科医生快速处理，即便没有想象中严重，也不能错失救治时间。

仿佛暴风雨就要来临，她要迅速打理好一切。挂断电话，她迅速穿好衣服，裹紧围巾，冲出家门后，边跑边给爱人打电话，你赶紧回来，孩子眼睛受伤了！正要送医院……此刻，正值放学下班的高峰期，暮色已然降临，街道上人声喧嚣，川流不息的人群显得更忙碌了。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砸落在地上，没人注意到她，她也完全不在乎谁会注意她。风依旧寒冷地吹刮着脸庞，可她完全被一种不详的预感裹挟着，没有什么感觉。她奔跑着，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脑海中各种念头，如暴风飞旋，如骤雨般起落，又如海上掀起的浪涛，一个个翻涌上来，击打着她脆弱的心灵。“怎么会这样？”“眼睛怎么会被碰到？”“有多严重？”脑海中跳出的念头，像一串串悲伤的浪头向她重重地砸过来，那样冰冷、浓密，小时候孩子受伤大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没事的……到医院就好了！”“儿子，你要挺住！”“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奇怪，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指引着她，又仿佛有另一个生命在注视着她一样。她不停地安慰自己，看着自己奔跑，看着自己打电话，看着她自己噼里啪啦的掉眼泪，又看着自己直勾勾地向前不停奔跑……停在红绿灯路口，绿灯了继续径直前行……

“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不要怕！”“你要冷静！”那个声音又接续冒出来，她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然而，不争气的是，眼泪照样儿汩汩地冒出来。“见到孩子，千万不能哭！”她不由得跟自己默默重复了一遍：“孩子面前千万不能哭！”一路穿越如织的人群，一路重复着这句话。跑至一半的路程，她已打定主意，见到孩子时决不能掉一滴眼泪。她明白，一个生命的抉择要对另一个生命的平安负责，她不能让儿子看到一个心神散乱、伤心的妈妈。

像是踏进了暴风雨的中心一样，踏进医院大门那一刻，她长吁一口气，内心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大门前，照例堵得水泄不通，她迅速穿过人群，穿过偌大的停车场，跑到医院急诊大楼。救护车还没有来，人还没有到。她要赶在爱人来之前，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处理好所有事宜。

刚才还觉得漫长的路，这么快就跑到了，有些不可思议，她的身心仿佛经历了暴风骤雨般的洗礼。几分钟前，她的内心还翻江倒海，风狂雨骤。现在，没有暴风，没有骤雨，宛若伤痛从未发生，一切风平浪静，波澜不兴。她打电话联系学校，询问救护车和孩子情况，然后给爱人打电话，让他不要着急，安全驾车。等老师和孩子赶到，她陪护着孩子在急诊检查，包扎伤口，迅速地缴费……任何人看不出，她曾流了那么多眼泪，一个念头不要哭，她便完全止住了泪水。

见到她那一刻，孩子喊妈妈的声音是颤抖的，手也是颤抖冰凉的，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却平静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相信自己，相信老天！爸爸还没有到，她用温热的双手焐热儿子的双手，孩子逐渐镇静下来，轻轻帮妈妈带上手套，妈妈，你不能受凉！她回应：我没事儿，你也一定没事儿的！

终于，刚下班离开的眼科医生紧急赶回了医院，爱人也匆匆赶到了。没错，她的预感是对的！初步诊断结果，左眼瞳孔已经散掉，眼球外力贯通伤需要立即手术，眼睛内外创伤缝合至少需要十五针，不排除失明的危险，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接受治疗方案就马上准备手术，如果转院救治也还来得及。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儿，“就在这儿手术，越快越好！”

推进手术室前，孩子包扎过的伤口又流血了，可是儿子忍住伤痛，对她说，妈妈你放心！我没事！目送孩子被推进手术室那一刻，她压抑的泪水不由得又淌下来，爱人看着她落泪，不禁也落下泪来，紧紧拥抱着她。休息厅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闪亮的灯火照着她和爱人两个孤单的身影。

那个夜晚，夜色兀自黑暗，深不可测，她默默祈祷着平安，她相信儿子说的话，痴痴地等待一切过去，她相信一切都将会过去……也许，会有更大的暴风雨来临，但是，她不会迷失在疾风骤雨中。此刻，她和他在一起，静待黑暗消失，光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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