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心灵的选择

心灵的选择

文\赵英

查姆感受到来自儿子汤姆忧郁无助的目光，可是，她依然带领着玛莎狮群的全体成员一齐离开了。

千百年来，狮子一直统治着整个非洲大草原。但令人担忧的是，日益恶劣的环境使得肯尼亚马赛马拉草原上狮群的数量逐年锐减。为了生存，成年雄狮无一例外的都选择抛弃了家族成员，独自享用捕猎的成果。玛莎家族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抚育儿女的重担落在首领查姆和她的同族姐妹西耶娜身上。

秋季来临，可供捕食的猎物越来越匮乏，查姆只能带领大家涉险来到领地的边缘，这里接近人类居住地边界，放牧者经常赶着牛群经过这里。母狮捕捉牧牛并非难事，但是这种胆大的捕猎行为包藏着巨大的危险。

放牧者为了保护牲畜不受侵害，往往会撒下各种有毒的诱饵，防止狮子进行偷偷的捕猎。很不幸，玛莎狮群的成员误食了诱饵集体中毒。最小的儿子汤姆中毒过深，难以站立，大女儿雅雅幸运地挺了过来。为了远离危险的人类，也为了躲避烈日寻找绿荫，查姆只能暂时选择放弃小汤姆，带领狮群重新折返到领地深处。

要离开了，查姆很难过。选择的结果与其说是暂时的“生离”，毋宁说是真正的“死别”。雅雅不说话，仰起头用脖颈和母亲相互拥抱，查姆感受到这份温情的慰藉，也默默地回应着女儿。凭借丰富的经验，查姆知道小汤姆这次挺不过来了。

往常，无论周遭发生了什么，查姆都习惯于处变不惊，包括母狮西耶娜的受伤、归队以及再次离开狮群。作为狮群的主宰者，似乎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撼动她平和坚忍的内心。令人安慰的是，雅雅四岁了，西耶娜走后，女儿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和伙伴。

一路上，查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儿子痛苦的身影，他隐没在萧疏的草丛中，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可怜。她忘不了孩子渴望挽留大家的眼神，她多么想再次回到儿子的身旁，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他们一直向草原腹地行进并奔跑着，希望早些抵达荫蔽之地。

去看看他

入夜，孩子们都睡着了，女儿雅雅也甜甜地进入了梦乡。查姆没有睡，黎明前她又悄悄地出发了，那是通往儿子驻留的方向——她的心灵召唤的方向。

她的心灵在召唤着自己，径直朝着儿子留守的地方，迅速地行进着。草原上，落单的成年雄狮都不能保证生命地安全，何况年仅一岁的小汤姆。西耶娜正是在深夜捕猎时身受重伤，重返狮群的西耶娜带着尚未愈合的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那幕场景，至今让查姆伤痛不已。

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看汤姆！或许他会奇迹般地挺过来，或许他只是缺乏独行赶路的勇气，需要鼓励……查姆知道自己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很不切实际。可是，作母亲的，谁会不希望奇迹发生呢？小汤姆在最需要陪伴和照顾时，被狮群首领抛弃了。这对一位母亲来说，是多么迫不得已的选择啊！

“去看看他！”是查姆最真实的心声，查姆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忍受着疲倦，不断行进，终于赶在黎明时分，返回到儿子的身边。

儿子出现在视野中，场景依然令人心碎，看不出一丝好转的迹象。汤姆全身的毛发无精打采地黏合在一起，面容憔悴消瘦，浑身汗津津的。汤姆发现了妈妈，暗淡迷蒙的眼神立时明亮了起来，他迅速起身，和妈妈亲昵地相拥，但很快又虚弱地俯下身卧倒在地上。

短暂的相聚不能让查姆释然，儿子病弱不堪，浑身滚烫，令人心焦却又无可奈何。她多想陪伴在孩子身旁，可是草原的另一端，狮群正等待着她。瑞德和塔图还没完全长大，暂且不能对抗强敌，野牛、鬣狗或者其他狮群家族的成员随时都可能攻击他们。如今，西耶娜离开了，玛莎狮群再次陷入危机，只有心爱的雅雅有能力替她照料守护狮群。

此时，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已然从沉睡中醒来。太阳出来了，红晕的霞光穿透云层，洒向草原每一株高耸挺拔的劲草，草叶尖儿上的露珠颗颗闪亮，跃动着无限的光芒。旭日初升，天上的云彩也不断变幻着各种姿态，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原野上发生的一切。

该走了

查姆隐约听到天边传来一阵阵打雷的声音，又依稀望见远方烟霾弥漫雾气腾腾。寂静的草原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嗡嗡的虫鸣声早已被鹰鹫的叫声覆盖了，空气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压抑。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次次提醒着她：该走了！

查姆最后深情地俯视着汤姆，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恐惧和慌张，也许幼小的他，在告诉亲爱的妈妈，作为勇敢的雄狮，他可以独自留守在草原上；或者他伤痛太深，还太年幼，只对母亲的探望感到温暖，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查姆不敢细想，暴雨随时会蔓延到这片草原上。她明白自己必须要走了，留下儿子独自面对不可知的未来。也许听天由命，继续奔跑，就是狮群守护者的宿命吧。

这种选择很像是调皮的命运又跟她开了个玩笑。这么想，并非查姆在逃避或者抱怨什么，她完全接纳眼前的现实，尽管一切不能如她所愿，这大概也是命运对她的考验吧。没照看好孩子们，查姆颇为自责，毕竟她熟悉那种痛的感觉。曾经，她也误食过人类投下的有毒诱饵，幸运的是，她最终扛过了那场危机。看得出，汤姆眼中满是感激和渴望，他感激妈妈的到来，也深深渴望妈妈的陪伴。

查姆不禁俯下身来，用舌头轻轻舔舐汤姆脏乱纠结的毛发，用脖颈深情抚触他柔软病弱的躯体。她想告诉儿子，妈妈舍不得离开，妈妈爱他，他是玛莎狮群了不起的一员，不能跟随妈妈远行，不是他的过失，全都是妈妈的过错。想到雅雅的尽忠职守，查姆又作了短暂的停留，她相信女儿会悉心照料守护她的玛莎狮群，孩子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但是，她真的该走了！

天边的雷声愈来愈大了，草原的风声也愈来愈紧了，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暴风雨的气息，广袤的草原苍凉荒远，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隐秘的忧伤。

再见了，宝贝

再见了，我的孩子！再见了，我的宝贝！查姆最后望了望汤姆，和他作最后的诀别。

天边不时传来隆隆隆隆的雷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越来越响亮了……远处已经下起了暴雨，草原上的风吹刮得更猛烈了。此刻，玛莎狮群定在翘首期盼妈妈的回归，查姆需要坚定不移地回到幼狮的身边，这是心灵新的选择和召唤。

查姆穿行在深草中，走一步不禁就回转身来，看着他可怜的孩子。走过几步，再次忍不住驻足凝望。母子俩，就这样远远地对望着，对望着……这最后的遥远的离别，注定是女王内心最不平静的选择。

查姆久久不肯奔跑，母子无言对视的一幕深深地镌刻在她心上，令她心恸！她明白自己需要尽早赶回去，雅雅尚未成年，她不能耽搁太久，只有自己才是玛莎狮群最强悍有力的保卫者。

暴雨就在前方，查姆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庄严、肃穆而又深邃，她的内心产生了某种坚定明晰的感觉。“再见了！”查姆自言自语道，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踏上归途，不再回看隐没草丛中孤单的身影，不再回看儿子无辜的眼神，哪怕那双失神的眼睛尽力向母亲凝望着，凝望着……

她不由得加快了向前行进、奔跑的脚步，她奔跑着，奔跑着，越跑越迅猛，越跑越迅疾……渐渐，渐渐地，她伟岸壮实的身躯隐没在广袤辽阔的马赛马拉大草原深处，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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