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化与文学精神》——雪漠做客同济大学《人文名家讲坛》

《西部文化与文学精神》——雪漠做客同济大学《人文名家讲坛》

                  

主讲：雪漠

主题：《西部文化与文学精神》

时间：2009年10月20日下午1：30

地点：同济大学图书馆一楼报告厅

主办：同济大学图书馆与人文学院

 

                         西部文化博大精深

 

雪漠：今天我第一次来同济大学，“同济”这个名字非常好，所以，当我听说到上海，首场演讲在同济大学的时候，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同济”在我心中具有同舟共济，具有非常博大胸怀的一种含义，整个人类都应该有同舟共济这样的一种精神。

西部文化，它属于中国文化中非常具有地域特色，但同时也具有人类普世性的一种文化。它的这种文化非常博大，而且非常精深，因为博大精深要想在短短的一小时中讲出西部文化的精髓是非常困难的。虽然它非常困难，但我尽量地让大家感受到以前所没有听过的，来自中国西部的，同时又具有人类普世性精神的一种文化。这样，同学们今天就没有浪费时间。

西部文化非常博大，比如甘肃文化中的敦煌学，就让世界大吃一惊，觉得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的文化。外国好多专家、学者对西部文化中的精髓，尤其是敦煌学，能够为人类的灵魂提供一种营养的精髓的东西，感到一种莫大的兴趣，于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敦煌学”。那么，我告诉各位，敦煌学在西部文化中仅仅是一滴水，我们甘肃就有无数个像敦煌学这样博大、精深的文化。

西部文化的文化格局非常像蜜蜂窝，它由无数个文化圈构成，每个文化圈都是非常博大，同时也是非常精深的。比如朋友们知道的新疆文化、陕西文化、西藏文化，包括甘肃文化，都是非常大的文化圈中间又包容了许多小的文化圈。那么它的丰富性达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一个省是一个大文化圈，每个省有无数的地区的小文化圈构成，每个地区、每个县之间又有不同的小文化圈，每个县中间的每个乡镇又有更小的文化圈。一个乡镇，就是中国最小的行政单位的一个乡镇上，下面又有无数的小文化圈构成，而且一个文化圈与另一个文化圈之间绝不雷同，每个都有独立性，都有不可重复性，都有一种不可复制性，不可替代性。

像我们面对这样的文化的时候，我们除了惊叹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任何一种词汇来表达自己的那种心情，就好像你面对大自然的时候，除了喊一声“啊”之外没有别的词汇。如果想对中国西部中如此博大、如此丰富的一种文化，在很短的时间内作出介绍，那是非常困难的。

我只在这里面选取了两滴水，它像露珠一样，像草上的露珠，虽然很小，但它能折射出整个世界。那么，这个中间我们谈到了它的人民立场、西部文化的苦难意识、它的精神品格、宗教智慧、利众精神以及终极超越等许多方面，都对当代人的灵魂，对西部文学、对中国文学、世界文学都能提供非常丰富的营养。

西部文化非常的博大。为什么博大呢？因为它包容。西部的地域非常大，西部文化的包容性非常之大，任何外来文化都可以在西部文化这个巨大的池塘里生出自己的莲花来。因为包容所以博大。但因为封闭你们不知道，好多人不知道的，今天我讲的这个，我告诉大家，除了从我这里得到的内容以外，这个世界上别的地方不知道了。换一句话来说，我今天讲的这一些内容，同学们不可能在目前公开出版的一些书籍当中听到相应的内容，这些东西却对当代人类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

                         

                  

                       西部民歌与大手印文化

 

那么，我选取两滴露珠来介绍西部文化。第一滴水：西部的民歌。西部的民歌也是大海，我只选取凉州贤孝，“贤”就是孔夫子有七十二个贤人的那个贤，但是我们凉州人说话没有前鼻音，只有后鼻音，所以听起来比较重。另外就是大手印文化，这两个文化代表了西部文化中间两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西部民歌代表了西部文化中的当下关怀，大手印文化代表了西部文化中的终极超越。没有当下关怀就没有终极超越，所以当下关怀和终极超越代表了西部文化的整个精髓。

这个中间我形象地讲西部民歌和大手印文化不一样的地方。西部民歌是感情的宣泄，侧重于感性，大手印文化是理性；一个包罗万象，一个直指心灵；一个以博大赢得这个世界，一个精深，可以直指人心；一个是大海中的浪花，一个是大海上面的天空；西部民歌是老百姓的歌、灵魂的歌，大手印文化却是自在的微笑；西部民歌是灵魂的一种流淌，大手印文化是灵魂的重铸，就是可以让一个人的灵魂变得非常博大的灵魂重铸。我们经常谈到的要重铸中华民族的灵魂，那么后者就是一种灵魂的重铸。

西部民歌是以大美承载大善，大美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每一个人听到西部民歌的时候，都会被它陶醉。像王洛宾他听到西部民歌的时候，听到“花儿”的时候，他不去法国了，他说，嗨，我到法国学什么音乐呢？西部有这么美的歌，最美的不仅仅是歌，而是歌中承载的一种善——大善。大手印文化却恰恰相反，它因为大善所以大美。西部民歌是以非常典型的地域色彩赢得世界。

我到西方参加过许多次活动，有一次活动非常有意思，有一天罗马尼亚举办过一个“国际文学节”，这个文学节的主题是“地球村里的孤独”。到那里去的有一百多个国家的作家，很多作家都在那儿。其中有一个英国作家教我唱苏格兰民歌，他唱的是什么呢？就“呜……”美声唱法，我学了之后没办法唱，他们就哈哈大笑，好多外国人就哈哈大笑。当时我就对他说：“为什么要我跟你学呢？你跟我学好吗？”他说：“好，我跟你学”。然后呢，我就唱了一曲西部民歌，当时一个翻译叫高兴，现在是《世界文学》的主编。让他大吃一惊，他说：“雪漠，你还有这一手呀！你有这一手我可以带领你打遍世界。”当时唱完这首歌之后，整个的欢迎会场，引起了一片掌声和喝彩。我告诉大家，当时这个文学节中一个国家要求派一个代表，一个代表发言五分钟，不会太多的，为什么呢？因为时间有限，在一个礼拜中间只有四天时间是会场发言，共二十多个国家，还有其他的一些活动。其中有奥兹，就是今年差一点点儿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以色列作家奥兹，他有一个演讲，他说：“中国的雪漠可以每天给我们唱西部民歌，不限定时间。”后来我唱了几次之后，我们代表团团长他就说，中国作家又不是唱民歌的，不让我唱了。不让唱了就不唱了，但从此以后，每一次活动之后，西方的许多作家在公开的，非公开的场合中间都让我给他们唱民歌。最有意思的是，教我唱苏格兰民歌的那个苏格兰作家，他跟前跟后拿着个录音机要录我的民歌，但是我问那个翻译录不录给他，他说，不给他录。为什么呢？因为他当时看不起中国作家。

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西部民歌以非常鲜明的地域特色可以赢得世界，大手印文化则是以非常恒久的普世性滋养世界。

西部民歌中我选取了一个同学们不知道的，就是凉州贤孝。这个是非常古老的文化的“活化石”，直到今天没有被世界发现，它像敦煌学一样博大，甚至比敦煌学更为博大，它从唐朝的时候一直就在凉州那块土地上流传着，许许多多的人靠这个东西得到了灵魂滋养。

（幻灯片）这个人就是凉州贤孝中间，我们称之为瞎仙的。为什么叫他为“仙”呢？因为他非常得难。我在小时候，好多人他说，雪漠，你小时候读了大量的书吧？我说小时候没有书。有什么？听这个贤孝。农闲的时候农民都把这个瞎仙请到家里，让他唱贤孝。有时候一个人可以唱十多天，连续唱，才唱完一部贤孝，这个人是我很小的时候唱贤孝，一直唱到今天，我称他为我人生的第一位老师。

（幻灯片）这个画面是美国的电视台专门到西部采访我的时候，我和这个瞎仙一起唱贤孝的情景。

大手印实现“心”的自主性

 

那么下面再介绍大手印文化，什么是大手印文化呢？大手印文化是人类文明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直到今天这个东西仍然被歪曲了。比如同学们知道金庸，金庸的武侠小说经常会出现“大手印”，那个中间的“大手印”是什么呢？是一种非常高深的武功呀！当那些懂得这个大手印的人施展武功的时候，好多人望风而逃，所以好多同学觉得这个是一种武功。事实上大手印它代表什么？大手印的本意是“嘛哈母渣”，它的意思是大象征，大符号。象征什么？象征人类所有物质显现和精神显现的总集代表，就是所有的精神和物质合起来的总集都可以用“大手印”三个字来代表。它是关于心灵和心性修养的一种文化，它是认知、训练人的主体心，追求心灵无条件的自由和自主，实现终极超越和终极关怀。

那么什么是人的主体心？我告诉大家，主体心就是你成为你自己，让你永远成为你自己，不要成为别人。好多人说，我就是成为我自己呀，不是，现在好多人并不是自己。比如，当这个世界许多人都在减肥的时候，你会跟着减肥，虽然你不一定很肥，你会跟着减肥。明白吗？你的心已经被这个世界扰乱了，跟着它跑了。所以你不是自己。再比如，当整个世界流行三寸金莲的时候，缠小脚，把脚缠成三寸金莲的时候，一个人长着一双非常健康的大脚的时候她觉得很丢人，很害羞，嫁不出去，一百年前，如果一个女孩子长着你们这么大的脚的时候嫁不出去的，脸蛋长得多漂亮是没有用的，因为你的脚小了就漂亮，人们认为小了就是漂亮，跟脸蛋关系不大。所以，那时候你也会把你的脚扭曲，缠得非常小，变成三寸，忍着痛苦，忍受折磨，忍受着无数的对健康的摧残，去顺应别人的审美情趣。这时候，你仍然不是你。当这个世界流行双眼皮的时候，你觉得自己美丽的丹凤眼不太美，要去整容，虽然你的眼本身很美，但世界好多人认为双眼皮很美的时候。你就跟着他们认为双眼皮真得很美，这时候你仍然不是你自己。

同样，当这个世界认为金钱决定成功的时候，你认为没有钱是不成功的。事实上你非常的成功，因为在一个真正人的眼中，真正的成功是什么呢？真正的成功是你人格的完美。人格完美之后你就成功；人格卑劣，哪怕你拥有整个帝国的财富，你仍然是卑鄙的小人，仍然是不成功，仍然不是人，不是人类。所以骂人的时候会骂那个人不是人，夸人的时候会说那是个真正的人。为什么呢？因为真正的人有“人”本身就有的一种标准，就是人格的完善，守住一个道德的底线。所以，许多人虽然看起来是他自己，实际上他不是自己。因为他被外面的世界诱惑了，去扭曲自己的心灵，去顺应这个世界，去顺应这个世界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失去自己。

再比如，当这个世界上流行一种非常恶性的文化，比如我称之为“屠夫”文化的时候，什么是“屠夫”文化？就是屠杀人类。永远要记住，当一个人屠杀自己同类的时候，屠杀人类的时候，这个人是非常恶心的，人不能杀人。但是这个世界流行一种文化，认为英雄就是成吉思汗，为什么呢？因为他建立了那么大的帝国，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们认为他是“英雄”。比如曾国藩，老百姓叫他“曾屠夫”、“曾剃头”，但是好多人认为他成功了，无论他杀多少人，都影响不了人们对他的评价。比如毛泽东他就说：独服曾文正，我就佩服曾国藩这个人呀！当整个世界流行这样一种文化的时候，那么我们就会觉得拿破仑是英雄，他杀了那么多人。这时候就会流行一种东西，把你心中本有的那份善良淹没，那种罪恶把你的心腌透，腌透之后，你变得不是你自己，你会顺应那个时代的话语，这时候你仍然不是你自己。

实现无条件的自由

 

什么时候是你自己呢？你的心属于你自己。你的心和外面世界，两个完整的具有独立主权的国家，那么这两个国家遵守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你外面的世界不要侵略我，不要侵略我的心灵，我的心灵不一定去干涉这个世界，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世界，我们可以对话，可以沟通，但不要相互侵略，这时候你的心才属于你自己。

当你明白真正的心属于你自己的时候，我们认为得到了自由，这个自由和西方人认为的自由不一样。西方人认为的自由是什么呢？是靠一种制度，靠一种文化，靠一种体制，靠法律来保证的一种自由。我们这里所说的自由就是让你的心属于你自己，不要被外面的世界所诱惑，当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去杀人的时候，你的心灵告诉你不要杀人；当这个世界追逐金钱、权利的时候，你的心灵告诉你这个世上还有比金钱、权利更重要的东西；当这个世界去追求形体的完美，花费大量的金钱去整容的时候，割双眼皮的时候，在鼻子装入一种胶，注入影响健康的物质，让鼻子变得高一点儿，隆起的时候，在你的胸脯里面注入一种有害健康的物质，让你拥有非常丰满的胸脯的时候，你告诉自己，这不是你需要的，你需要超越外部世界之外的另一种东西。拥有这种心灵，心灵自主的时候，你就算得到了自由。

西方人追求的自由以及东部某些人追求的自由是什么呢？金钱。他觉得有了好多金钱的时候，就可以买下好多东西，吃山珍海味，住高楼大厦，泡美丽的小妞，他可以忽而飞到西方，忽而到印度，忽而到其他地方，他认为这是自由，他追求的这种自由有一种保证，就是心外面的世界，他的自由建立在心外面的物质条件上。

西部文化认为这种自由不是自由，认为它是一种欲望，我们西部人认为的自由就是，当你的心灵拒绝这种欲望的时候，得到一种真正的、独立的、自主的东西，不受外部世界的诱惑，不受自己欲望的支配，让自己的心灵像太阳一样发出光明的时候，你才算得到了自由。换一句话说，西方人的自由是靠征服外部世界赢得一种所谓的“自由”，西部人认为的自由是让自己的内部世界足够的丰富、丰满、完美、大气，可以大气到什么地步？可以大气到面对这个世界说：“世界，我不迎合你。”这时候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西方人追求的自由是有条件的，如果这个国家的法律不能保证自由的时候，他可能就没有自由。当一个人没有金钱的时候，像泰森，他是亿万富翁的时候他非常自由，后来他破产之后就不自由了。西部人认为这不是自由，因为这个自由是有条件的。西部人认为所有有条件的自由都不是自由，真正的自由是没有条件的，就是无论这个世界发生怎么样的变化，你这颗心永远属于你自己，心像泰山一样不动，这才是自由。

分别心——痛苦的来源

 

人类的心灵，是个非常博大的世界，也是一个非常具有可塑性，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大手印文化反对“神”，它和宗教不一样，宗教有一个神格，拜这个神，拜那个神。西部的大手印文化永远不拜什么“神”，它认为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像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就是自己心的明白和自由。它反对任何迷信，西部文化中有这么一种反对任何迷信，如此大气的、超越许多宗教的一种大文化，只有在这种文化的背景下，才可能出现敦煌学、敦煌壁画，才可能出现中国西部博大、灿烂的文化。

大手印文化认为，人类所有的痛苦来源于什么呢？来源于自己的分别心。什么叫分别心？就是当你的心被这个世界诱惑了，你出现了好坏、高低、上下等等概念。觉得这个人的个子比我高，我怎么长得这么矮？产生分别心，觉得很自卑，觉得自己是二级残废或是三级残废；觉得一个人很富有，自己很贫穷，产生一种失落、贪婪，由于这种失落和贪婪，然后要夺取这种东西，出现了一种仇恨和罪恶。人类所有的战争就是因为分别心引起的贪婪所造成的。

今天我们所有的痛苦，包括同学们，好多朋友的痛苦什么在作怪？贪婪。为什么贪婪呢？因为有了分别心，分别心是什么？分别心是概念，什么是概念？就是当时流行的那种话语体系，这叫概念。比如，目前这个世界非常势利，它用金钱的多少来作为成功的标志，当你拥有这种概念的时候，你就受这种概念的支配。觉得张三千万富翁，李四亿万富翁，我只有十万元，或者我只有一百万，痛苦啊，我一定要超过他。事实上你需要多少钱？你可能需要十块钱就在当时过得非常好，买碗面，买个馒头你就可以过得很好，你会过得非常快乐。明天你需要多少钱？明天也许只需要二十块钱，加个小菜。后天也许需要三十块钱，五十块钱，都可以活得很好。当你拥有一百万的时候，仍然痛苦的原因就在于你的心被目前的这个价值体系所左右，所迷惑了，当你迷惑的时候就产生一种概念，这个概念我们称之为“分别心”。觉得你贫穷，他富有；你失败，他成功……名相就是这个东西。

人类所有痛苦的来源就是，流行于那个世界许许多多的概念，我们称之为“观念”。当你转变观念的时候，你的心就变了，心变，你的世界就变了。所以西部文化中把改变人的人生，改变命运的途径，就是向自己的心灵寻找。换一句话说，从你的心上把许多贪婪、欲望，好多东西，当你把它像清扫垃圾扫除去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一辈子最该做的不是买一件名牌衣服，因为这个衣服呢，过几年就坏了；不是美容，无论你如何美容总会有一天鸡皮鹤发的，头发白了，走路咧咧且且，说话又没有了牙，变得漏风，你再也没有了美妙的歌声，当说“我爱你”的时候听起来都非常难听，那时候你再也不会说。你会发现你现在追求的好多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比如，当你当房奴的时候，把你生命中最黄金的几十年，用来购买房子，用来当房子的奴隶的时候，你会发现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时间和生命很快就会消失了，你最后得到了什么东西？得到了钢筋水泥，这个东西能存在多长时间？国家规定70年。什么意思呢？在大自然允许存在的前提下，这个东西只有70年时间。你的生命永远不会再来，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像苍蝇飞过虚空一样——“嗖”——没有任何痕迹，你没有来过。或者说你来过的时候，仅仅做过一件什么事情呢？给这个世界添了好多垃圾，消耗了好多能源。你可能咒骂了一个朋友，你可能像一些“英雄”一样拿着屠刀杀了好多同类。

心灵的明白和快乐高于一切

 

那么，我们就想一想，在黄金买不来的一生中，有没有比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更重要的事呢？肯定有。

大手印文化就告诉我们，心灵的明白和快乐高于一切，明白、快乐、自由高于一切。此外，并且将明白、快乐、自由告诉世界，让世界上的人不再痛苦、不再烦恼、得到清凉。在自己有限的生命空间，留下一种非常有意义的东西，这就是西部文化的意义。

大手印文化涵盖了关于人类心灵的所有的智慧，它是一种超越的智慧。什么叫超越？我们把这个世界比作一个池塘，里面有各种青蛙、淤泥、蝌蚪、虫子以及蚯蚓、泥鳅等等，什么叫超越呢？你从这个池塘中间长出一朵莲花的时候，就叫超越；你从一个癞蛤蟆变成一个天鹅的时候，就叫超越；你走出这个池塘建立一种岁月毁不了的价值的时候，这就叫超越。

我们解释一下大手印文化的含义。首先我介绍一下，大手印文化从什么时候开始到西部呢？从魏晋时候，三国时候，就开始在中国西部的凉州——我的家乡，扎下了根。我的一些朋友，好多书中就专门谈到了凉州，大家知道鸠摩罗什，随着鸠摩罗什许多文化大师沿着丝绸之路走向中原的时候，首先在凉州扎下了根。“大”代表大的胸怀，不是狭隘的胸怀，什么叫大的胸怀呢？就是你的胸怀容纳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民族，不仅仅是一个家庭，不仅仅是一个部落，不仅仅是一个地域，而是整个人类，而是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物，这才谈到“大”。当你为了一个民族的利益去屠杀另一个民族利益的时候，当你为了一个国家的利益去屠杀另一国家人民的时候，就像日本人大和民族去屠杀我们南京人时，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当你用一种大汉族主义去屠杀少数民族的时候，比如像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匈奴是谁呀？匈奴就是我的祖先，他要吃我祖先的肉，喝我祖先的血的时候，我觉得不好，为什么？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人类，应当爱。包括金兀术屠杀宋朝百姓的时候，都是一种罪恶。当你拥有这种罪恶的时候，不叫大。

第二大境界，什么叫大境界？紧接着超越。当你站在喜马拉雅山的时候，俯视整个大地的时候，当你站在泰山上的时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才叫“大”。只有你跳出人类本身，跳出你的生存环境，跳出同济大学，跳出上海，跳出中国，跳出中国这个小小的生存环境，上到一种非常高的历史高度，人类高度的时候，这才叫大境界。

还有大悲悯，什么是大悲悯？大爱。什么叫大爱呢？大爱就是没有任何条件地去爱，有条件的爱不是大爱。你给我买个金耳环，我爱你，这不是大爱。你是我老婆我爱你也不是大爱，你是我儿子我爱你也不是大爱，大爱没有条件。大爱不是月亮，月亮的光明是因为太阳照到月亮上，月亮才出现光明。大悲悯不是月亮，它不要条件，而是它本身就在发光，像太阳一样，没有任何条件，把光明照在整个太阳系，这才是悲悯。像耶稣、像印度的圣雄甘地、像托尔斯泰、像孔子，这才是大悲悯，没有这种大悲悯不叫大爱，不叫“大”。

那么，有了这个“大”之后，必须把这种“大”体现在一种行为上。大之于心，印之于手，有个成语叫“得心应手”。就是你心中的这个东西要靠行为体现出来，反映出来。比如：啊！我爱人类，结果却做一些伤害身边人的好多事情，他的爱没有意义，这个爱只有反映在行为上才有意义。

“印”就是超越，超越这个世界所有的概念，所有的二元对立，诸多的东西对你束缚的时候，这就叫“印”。“印”是一种智慧。什么叫“印”？就是超越的智慧，像国王的印章一样印到你的心上，永远也不要消失。像国王的玉玺一样，把这种大爱、大境界印到你的心上，让它产生巨大威力的时候，这才谈到“印”，没有这个东西，没有超越，不是大手印。当你整天跟着这个世界东奔西跑的时候，不是大手印。所以，对人类所有有益的东西，都可以归纳到“大手印”这三个字中间。

入世、升华、超越

 

（幻灯片）这个画面是美国记者采访我的时候，这个老大爷就是凉州贤孝一个重要的传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凉州贤孝是大手印文化重要载体之一，就是大手印文化的好多精神是通过这些东西传递开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听着这个东西，一直到长大的时候，耳闻目睹，你的胸怀可能会稍微大气一点。

凉州贤孝非常珍贵，珍贵在什么地方？它从春秋时期到当代，这几千年的历史，这个贤孝都有反映。但不一样的是，同学们看到的二十五史是朝廷写的，官方写的，皇帝派人写的，是政治家的眼光，是朝廷的眼光。那么凉州贤孝是什么呢？老百姓的眼光，老百姓写如何活着。注意中国的正史里不管老百姓是如何活着的，凉州贤孝专门写老百姓的活着，如唐朝的老百姓如何活着等。

凉州贤孝是一种入世的文化，为什么说是入世的文化呢？同学们有了解过敦煌学，敦煌学有好多东西记载了唐朝乃至更远的一段历史时期，在西部河西走廊，许多老百姓如何活着的许多资料，包括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有，其中蕴含的大手印文化超越了这些东西。比如敦煌壁画中的那个“飞天”，“飞天”的含义是什么呢？超越。它不是别的，就是当人的想象力和精神追求从一个生存的层面向更高层面升华的时候，叫超越。它强调所有的生物都是平等的。苍蝇蚊子也有生存的权利，它认为每个人都有超越的可能性。它追求什么呢？过去的不要管过去了，已经过去了没有意义，未来的还没有到来，也别管它，安住于当下，什么是当下？（“啪”双击手掌）巴掌拍的瞬间叫当下。每个人抓住生命的当下，把所有的生命用来抓住当下，不要被世界上花花绿绿的东西所诱惑，这时候你才能实现“人”的主体心，你才能实现真正的超越，你才能得到真正的清凉。

而许多人做不到，为什么呢？昨天股票上涨的时候，我没有把这个股票抛了，今天一下子掉了下来，他非常后悔，他的心放在昨天消失的事情上。比如有一次，他有一个当官的机会，因为他没有去贿赂，没做别的，失去了这样机会，他后悔一辈子。过去的早已过去了，但是过去的这个东西变成无数块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压在他的灵魂上，让他再也得不到自由。

还有一种对未来的执着，我将来怎么样怎么样？告诉你没有将来，这个世界上没有将来的，为什么呢？永远只有当下，将来的你不是你了。我再举个例子，刚才我们到这里来的这段时间，同学中间好多变化了，你的生命变化了，为什么？你的好多细胞死得死了，活得活了，这时候你不是刚才的你了，你的思想变化了，为什么呢？你知道了凉州贤孝和大手印文化，以前你不知道的。以前你不知道雪漠，不知道这些奇谈怪论的时候，现在听到了。所以此刻的你不是当前的你，未来的你不是现在的你。没有将来，永远只有当下。那么每个人的生命中抓住当下的时候，安住于当下，不要被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所诱惑的时候，你就得到了自由，西部文化中间非常伟大的地方正是这个东西。

什么叫超越？就是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各种规矩、条条框框、流行的好多概念、外相，就是这个世界花花绿绿的诱惑，物质诱惑，包括各种其他诱惑、存在，就是这个世界上，好多人拥有的高楼大厦、美丽的女朋友，如你发现你同学的那个女朋友太漂亮了，你找不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你非常地痛苦。就是所有的这些东西，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成为一个创作的主体，成为灵魂的营养，而不是枷锁和镣铐的时候，不是把你困住，变成枷锁。

你的妈妈希望你成功，每个人的父母会把自己的许多枷锁套在儿子的身上，套在女儿的身上，他自己是条虫子，却望子成龙，他自己是个麻雀，却想望女成凤，把自己得不到的贪婪强加给儿女，一生中被父母束缚了几十年的枷锁套到儿女身上的时候，对于儿女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痛苦，有些孩子甚至自杀了，考得不好他自杀了。

当这个世界把这些不健康的东西强加到你的身上，像绳索捆住你的心灵的时候，你仍然得不到自由，所以这个自由是心灵独立之后的灿烂，是了无牵挂后的本真现象。每个人都要入世，还要出世，出世就是超越，入世就是关注当下，关注当下的现实。

冷漠的时代需要悲悯

 

刚才同学们看到的这个盲人，他们就是凉州贤孝的重要载体。很小的时候他们眼睛就瞎了，他的师傅就把凉州贤孝及其精神通过口传心授传给他们，他们就唱这个东西，他们就传承这个东西，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传承到当代。大手印文化也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

那么，下面我讲一讲，西部文化为什么那么博大，为什么能产生敦煌学，那么多的文化，包括藏学，那么多巨大的文化、博大的文化？因为类似凉州贤孝、大手印文化这样的河流，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滋润着西部人的灵魂。大概它们延续了多少年？至少一千多年了。正是这种文化，包括通俗文化和精英文化，一代一代散发出独特的魅力，散发出自己的香味滋养了西部那块土地，让那块土地上产生了厚度。有一部书叫《热血厚土》，“热血”代表了东部文化中温州文化，“厚土”象征了西部文化中凉州文化，就是西部有好多这样的大文化。

为什么这个时代我们要弘扬西部文化呢？因为这个时代非常的冷漠，这个时代丧失了作为人类最起码的一点儿怜悯。

我举一个例子：有一次，我到深圳，深圳组织了一次中国作家深圳行，邀我们到深圳去写写深圳。我去的时候正好所有的报纸都在炒一则新闻，什么新闻呢？内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刚开始新闻写到她伪装孕妇去骗取深圳人们的钱，后来一些记者通过公安局派出所，把这个孕妇抓到医院里，一查结果是孕妇，不是装的，肚子里怀着孩子，已经八个月了。于是媒体上炒作什么呢？媒体上就炒这个女人为了骗深圳人们的钱不惜怀孕。深圳目前是这样一种城市。你看多么可悲！一个母亲，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有八个月的生孕没办法工作的时候，即使她真得想骗那点钱，为了吃，为了面包的时候，给她一点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国家养活那么多的记者，不去关注更大气的东西，却把目光对准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

之后，他们举行了一个盛大的研讨会，研讨会上大谈深圳这个城市创造的奇迹，包括一种关怀呀之类的话题。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告诉大家，当深圳人把悲悯的眼睛转向西部的时候，我们西部人同样把悲悯的眼睛转向了深圳。我们想知道这个深圳，这个城市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对一个母亲缺少一点最起码的悲悯？我说黄沙淹没了西部的许多城市，包括东方的莫高窟，包括楼兰古国，但西部仍然留下了辉煌的敦煌学和楼兰文化。当有一天，海平面上升的时候，淹没深圳这个城市的时候，深圳能为人类的文化留下什么东西？当人们津津乐道于深圳的速度是三天盖一座楼的时候，我说大自然只用三秒钟就可以摧毁它们。当大自然摧毁一个城市的时候，这个城市给我们人类留下什么东西？这种追问，适用于每一个人。当下一秒钟，我的呼吸停止之后；当下一秒钟，像汶川大地震那样的灾难降临的时候；当呼啸而过的车从你身上碾过之后；当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可能夺走你生命的时候，你问一下自己，我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东西？当你回答是否定的时候，你就白活了；当你回答是肯定的时候，你就真正作为“人”本身而没有白活。

这个时代如此冷漠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悲悯的东西。凉州文化中间充满了这种悲悯，大悲悯，贤孝中间充满了这种苦难的悲悯。我告诉大家，我的母亲在自己没有饭吃的时候，她可能会把仅有的一点米和面施舍给别人，她饿着肚子。我告诉大家，我小时候从来没有丰衣足食过，我的家门上没有锁，为什么没有锁子呢？因为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只有一点面。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点面，面不多，大概不到一升，为什么不到一升呢？这点面很可能是从别人家借的，放在这个箱子的小角落里，然后我母亲外出的时候就盖一个手掌，当这个掌印不在的时候，说明这个面被人偷了；当这个掌印存在的时候，她很欣慰，说明这个面人没有偷。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家里来人的时候，母亲会把这些面舀给一些讨饭的。我们家非常困难的时候，我的母亲还接待过一些前来避难的一些乞丐，有一次，半年多。好多的西部老百姓都这样。

世界皆营养非枷锁

 

大手印文化怎么对待苦难？它认为世界上没有苦难，它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心灵的营养，无论快乐、幸福都是营养，苦难也是营养。当你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的时候，这个心是不是属于你自己？世界就是个道具，看你的心属于不属于你自己。你成为亿万富翁的时候，在这个巨大财富的环绕下是否变得得意忘形了？当你面对巨大灾难的时候，你会不会因为这种灾难的降临沮丧无措？出现顺缘、逆缘的时候，你的心是不是属于你自己？所以大手印文化认为，烦恼即菩提，逆缘即顺缘。人格完善之后，就会超越善恶、苦乐、利害等诸多的二元对立。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大手印文化专门讲这个东西，人这一辈子，是做什么来的呢？是完善自己来的，跟世界没有关系。就是这个世界如何对待你，跟你没有关系。你做好自己之后，苦乐、善恶这些东西不要管它，你只要实现你自己的自由，实现你自己的价值，守住你自己的道德，那么你就是成功的，跟世界没有关系。不是说这个世界认可你，你就成功，世界不认可你，你就失败，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活给自己的。不能因为他给了我一万块钱，我对他很好，他不给我钱，就觉得他就不是东西，因为对方无论给你什么样的财富，甚至剥夺你的什么东西，都不能动摇你“人”本身这个道德底线，这才叫成功。它不依靠金钱、不依靠权利、不依靠物质、不依靠心外的诸多条件而独立存在，使自己心灵本来的光明显发，让自己的心灵变成太阳，就这样。

善文化——灵魂的滋养

 

现在当代人一方面陷入一种热恼和焦虑不能自拔，他们非常需要灵魂的营养；另一方面像凉州贤孝，大手印文化这些东西，被历史尘封了千年，无人问津。我告诉大家，凉州贤孝的传人，老的一代陆续已经死了，年轻一代再也不一定关注这些东西。大手印文化到了什么地步呢？大手印文化许多时候会和凉州贤孝一样，它没有话语权，为什么没有话语权？因为它不在乎世界，不在乎世界，它不会用它的心，它的力，想方设法让世界认可它，不会想方设法得到朝廷的认可给它一个封号；因为它不在乎金钱，所以它不想靠这些东西，去赚取大量的财富；因为它不在乎人数的多少，不会像基督教那样有一种非常好的营销模式。

所以这种文化已经到了即将被全球化浪潮淹没的边缘。前段时间我到国外去的时候，一位朋友说爱尔兰文化，甚至爱尔兰的语言都快要消失了，什么意思？就连爱尔兰文化都被全球化浪潮给淹没了，若干年之后就不存在了。现在西部老百姓甚至在过春节的时候，都不贴对联了，但他们知道“愚人节”，知道“情人节”，一到过情人节凉州街道有好多卖玫瑰的，过去不是这样的。过春节的时候我的父亲都不愿意贴对联了。中国文化、西部文化同样面临着被岁月淹没的危险，而当代人非常需要，但这个东西被历史尘封了。

我希望在座的朋友中间，将来出现一个人来抢救、挖掘这种文化，研究这种文化，让这种文化对灵魂有益的东西传播出去，成为人类灵魂有益的一种营养，那么，今天我就没有白讲。或者有位朋友，原来心灵不太清凉，不太宁静，充满热恼、充满贪婪、充满仇恨、充满愚昧、自己的心不属于自己，被这个世界牵地团团转的时候，听了今天的讲座，他觉得不错，那我就没有白讲；如果有一朋友，仅仅从文化的角度，知道了西部竟然有如此博大精深的文化，把目光转向西部的时候，用你们拥有的话语权能够来为这个文化说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没有白讲。因为时间关系，留一点时间和同学交流一下。谢谢大家！

 

●章回波：雪漠老师讲的哲学上的大手印文化，下面请人文学院的黄松老师发言。大家对哲学上有什么问题，本来今天谈的是文学方面，但雪漠老师讲了文化的东西，我们请黄松老师支持一下与雪漠老师进行交流。

 

●黄松：今天来这里之前初步了解了雪漠先生的一些作品，刚才雪漠老师讲的给了我另外一种启迪，为我们打开了另外一个窗口，单纯从心灵角度，从思想角度来谈，不是我站在这里讲清楚的，至少同学们来到这里感受到另一种不同的声音，远离喧嚣和欲望的这样一种声音，这是我们今天最大的一个感触，这是我最大的收获，谢谢雪漠老师。

  西部文化如何“活下去”？

 

●同学：雪漠先生好！我是工科学生，今天我听了您讲的大手印文化，这里我有几个疑问：第一：这个大手印文化与道教文化、佛教文化有什么区别？感觉与道家文化没什么区别，感觉有佛教文化在里面，这个文化怎么独立于道教文化与佛教文化呢？第二：一个文化有创造它的主体，大手印文化创造它的主体是什么？是西部的劳动人民还是它的文化层？第三：它的传承是怎么样的？我是西部来的一位学生，整个西部文化，或者说整个的劳动人民的文化迅速地不可避免地在崩溃，这里面可能只有市场文化包括我们儒家文化等强势文化在里面。

有个很大的问题是，西部文化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如果是一个非常完备的文化，不太可能在受到这样的冲击下那么迅速地崩溃，原因是什么？我能从大手印文化里感受到它不单单是一个文化传承的问题，而是牵扯到整个的中国传统文化，整个的西部文化，怎么能在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下生存？怎么发展？这也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面临的问题。谢谢！

 

●雪漠：佛、道文化，佛教的好多流派，以及道教的好多流派中间，佛教文化和道教文化中间，道教与佛教的最大区别在什么呢？佛教文化更注重超越，它是破除执着，这是第一。道教文化在我们的眼中它仍然执着某种东西，只要有执着必然没有解脱，必然没有自由。佛教中间非常注重要破除好多执着。那么大手印文化与佛、道文化区别在什么地方呢？首先第一，佛、道文化更注重一种宗教，有宗教的四个要素：宗教哲学、宗教组织、宗教体验、宗教礼仪。佛、道中间这四个要素具足的时候它才构成了宗教。

大手印文化不是，大手印文化它是一种世界观，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活着的时候某种状态和理念，它和自己的生命中间无时无刻贴得非常近。它不一定有非常明显的宗教组织、体验这一类的东西。它只是告诉人们，人活着的时候，人的生命中间应该是这样一种活法，这种活法是人本有的一种活法，只有这样活着的时候人才能得到清凉和自由，这个东西它超越宗教。

可能西方的基督教、伊斯兰教，还有印度的好多宗教中间，都含有大手印文化的影子，但它缺的是最后的超越。大手印文化连大手印文化也不要了，就是最后的时候，大手印境界高到什么地步？连这个大手印文化本身的名相也不要。它认为当文化成为人的灵魂滋养的时候才有意义；当它成为人的枷锁的时候要必须扫除，包括大手印文化。

传承有几个传承载体，第一：民间隐文化，隐文化是什么呢？刚才我说到那种生活方式、生存理念，那种文化状态，它通过一代一代地在西部老百姓，通过凉州贤孝，这样文化的熏陶下把那种理念一代一代，耳闻目睹熏染下来，以当地民众心态、民俗风情、文化行为，甚至集体无意识一种形式传承下来，这是一种隐文化。第二：精英文化，如鸠摩罗什文化大师之后的诸多文化大师，通过他们的师徒传授也是一种，被称为精英和主流。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禅宗达摩传二祖，三祖、四祖。大手印文化也认为禅宗文化是其一种，这是一，它不是全部，传承就是这样。第三：显文化，它通过一些书籍，包括好多是以手抄本的形式，把这些文化传承了下来。其中，后来有一些成了显文化，就是大家都可以看。例如元朝有个八思巴，写了《大乘要道密集》中，对大手印文化有诸多的解释。

它的传承主要就是这三个方面，其中最主要，影响最大的是第一个，就是以一种隐文化的形式，把这种理念再深入那块区域的人的灵魂深处也罢，集体无意识也罢，变成他们本有的时刻离不开的一种光明了。

我举个例子，凉州人永远不理解温州人，他永远认为温州人太执着了。他说人生就是过一个桥梁，从这一段到那一段，中间你不要太执着了，不要造房子，这个时候最快乐的是如何明白？他不去追求一些物质的东西，或者达到基本的满足之后他就够了，我们称之为“知足常乐”，诸如安分守己的一些被人认为非常滑稽落后的东西，从人文的角度上看是非常优秀的。因为每个人类的生存只要一点点东西就可以活得很好，何必把别人的，子孙的钱掠夺过来呢，何必把这个地球搞得千疮百孔呢？所以东部人认为的“成功”凉州人不以为然。就是这种文化已经是不游离于心灵以外的一种东西了，它已经变成了渗入这块土地的血液，他的更多的意义在这个方面，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文化如何传承下去呢？美国电视台采访我的时候专门谈到这个问题，他说在全球大背景下，你的这种文化的生命力究竟有多久？多么久远？值得怀疑。你的这种坚持有没有意义？值得怀疑。当每个人都在解放“人”这方面做文章时候，你的这种做法是不是落后了？我告诉他：一种文化的传承不能以人数的多少来衡量。达摩将禅宗文化传给二祖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二祖传给三祖的时候仍然是一个人，传到六祖仍然一个人，但这六个人中间影响了后来的整个中国文化，甚至影响到了世界文化，甚至现在返回去影响印度文化。

世界，我不迎合你

 

所以文化的传承它像火把一样，不能说只有一个火把，就不能点亮许多个火把。虽然这个时代有许多喧嚣的东西，它可能淹没雪漠的声音，但有个东西它不会忽略这个声音，这就是历史。历史上被淹没的声音都是大众化的声音，当大家都说“好”、“好”的时候，有一个人说了“不好”的时候，留下的声音是这个“不好”的。就是当历史的河流滚滚东流的时候，留下来的都是那个逆流而上的浪花，历史上闪光的名字永远是个别人。

孔子在那个时代像丧家之狗一样，东奔西跑，甚至饿着肚子，但中国的文化照样传承下来。那个时候，不能说整个世界变成“孔子”之后，中国的儒家文化就兴起了，不是这样的。当整个世界向清朝政府，向清王朝顶礼膜拜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孤独的文人叫王夫之，躲在一个地方静静地写他的文章，发出他自己的声音的时候，那个时代谁也听不到，但历史听得到，所以那个时候，王夫之是一个永远抹不去的名字。当整个世界都赞美汉武帝雄才大略乱七八糟的时候，有一个儒生叫董仲舒，就这么一个人提出了“天人感应”学说，提出了“儒家学说”，声音很小，但他会依托一种东西把这个留下去。甚至当汉武帝拥有天大权利的时候，把一个弱小的文人司马迁阉割掉，司马迁多可怜呀！他的那个《史记》很快会灰飞烟灭，但历史记着他，传承下来。

文化的传承跟人数的多少没有关系。再举个例子，唐朝的时候当那么多的文人迷醉于骈文的时候，韩愈恢复古文运动，刚开始他很孤独，就他一个人，而且因为写了《论佛骨表》被扁到潮州，“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这时候多孤独呀！但他仍然是闪光的名字。所以中国历史上留下的就那么几个闪光的名字，那个时代是最孤独的人，但他传承了中华文明最辉煌的文化。

我们这一代人中今天里面就几十个人，也许有些人会关注西部，或许会出现一个大师，一百年之后，人们回忆这段历史的时候，他提到的大师不会是那么多一哄而散，一哄而起的庸人，一哄而散，一哄而起的永远是庸人。

有一天我和雷达老师交谈的时候，他说：“雪漠，这个时代，你要好好地写，如果不好好地写，几个月就把你给忘了。”我说：“雷老师，那怕这个时代都知道雪漠的时候，全世界都知道雪漠的时候，这一茬人类已死的时候，人家照样不知道的。”如何让下一茬人类知道呢？就是写出让下一茬人类知道的作品，给它一个让后来人知道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传承文明，就是非常伟大的中国古人所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的这种胸怀和境界。

                 

必须寻找活着的理由

 

 

●同学：请问雪漠老师，当代的大学生如何将这种西部文化精神、大手印文化融入到自己生活？使大手印文化成为大学生的生活方式，真正地完善人格。就是这种东西与我们的生活相结合起来而不落一句空谈？谢谢！

 

●雪漠：首先第一，必须明白每个人为谁活着？为自己活着。什么意思呢？当每个人为自己活着的时候，你的行为构成你人生的价值。人生的价值就是行为，不是别的。你不是在为这个世界的概念活着，不是对这个世界对你的看法活着，你是在为你自己活着。你自己成为小人，那就是小人，你自己成为君子就是君子。你是个自私自利的，非常微不足道的，像苍蝇飞过虚空一样的人也是你自己。你成为像孔子、孟子那样伟大的人也是你自己。

每个人活着的时候必须寻找一个活着的理由，你为什么活着？找到这个理由你就开始活着，找不到理由你不叫活着，叫混世。当你找到这个理由的时候，必须如何实现这个理由？把这种理由付诸于行为，没有行为就没有意义。当你付出行为的时候你必须明白这个世界在乎你这个行为也罢，不在乎你这个行为也罢，不要紧，因为你属于你自己。你在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为了这个世界对你的看法而活着。

进一步的时候你就明白，当这个世界花花绿绿的时候我可以作为营养，它不要变成我的枷锁，我不要成为它的奴隶，我永远具有一个主体心，永远为自己活着的理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拒绝一些不需要的，守住一些必须守住的，在自己所有生命中明白为什么活着？舍掉过去，舍掉未来，在当下的这一段生命历程中如何为实现自己的活着的理由而有相应的行为，这是最基本的。

好多同学可能就是这样，他们仅仅是把目标定得太低了。我定目标的时候怎么定呢？我的目标就是：当我的生命消失之后，我能不能留下消失不了的东西。就这么一个目的。当我肉体消失之后，随之消失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就这么简单。所以，没有什么高深的，它就是一种理念。那个活的理由就是“大”，“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然后付出行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王国维的人生三境界非常好，在这种基础上实现一种超越。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