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能的“三科”“三十六对”思想研究(3)
三
能看来,懂得“对”这个道理其实并不难,难在“如何自性起用三十六对?”也就是如何在修行中贯彻“不二”的原则?对此,惠能作了进一步的说明:“共人言语,出外于相离相,入内于空离空。著空,即惟长无明;著相,即惟长邪见。谤法,直言‘不用文字’。既言‘不用文字’,人不合言语;言语即是文字!自性上说空,正语言,本性不空,迷(人)自惑,语言除故。B22暗不自暗,以明故暗;明不自明,以暗故明。以明变暗,以暗现明,来去相因。三十六对,亦复如是。”B23惠能认为,宇宙实相,自心佛性,乃至语言文字,都是空有不二的,著有固然不对,著空亦非正道,执著语言文字(俗谛)当然不可取,但离开了俗谛(语言文字),真谛也就不可得。因此,在他看来,只要以非有非无的般若中道不二法门,于自性上起用,法就是正法,语言也就是正语言。这与前面提到的惠能主张无念,同时又强调自性起念,正念不断,思路是完全一样的。表明他注重的是现实的活生生的人的当下解脱,他的“三十六对法”并不在于帮助人进行概念的分析,而在于指导人们的修行实践,特别是修心实践。
惠能认为,人的本性虽然是清净的,但由于生活在世俗间,难免受世间“对法”的影响,以世间相对的概念来进行认知和思考。当凡夫执著于相对法的两边,或者是A,或者是非A,本心便会陷入迷茫之中。这是世人艰苦修行而又难以透入人生的真相,从而获得根本解脱的关键。而智者则了达万法的本质即既不是A,也不是非A;但同时又既是A,也是非A,因为A与非A从根本上说又未始异,两者皆同于实相、真谛,因而能超越分别而使自心与实相、真谛冥然相契。由于实相、真谛并不离世间法、世俗谛,因此,开悟的人也就能不离现实社会、不离世俗的“语言文字”和“见闻觉知”而得解脱,能随缘而行,处处自在。据此,惠能要求说法者“说一切法,莫离于性相,若有人问法,出语尽双,皆取法对,来去相因,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并要求修行者在修行中,要转变观念,既不能执著此,也不能执著彼,只要离两边而处中道,即能于相而离相,于念而离念,“虽即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常自在”,从而超越一切内外束缚而真正达到解脱之境。这种超越边见以实现心的解脱的思想,既是对佛教“不二法门”的继承,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老庄道家的相对主义精神。
惠能的“三科三十六对法”对禅门弟子的说法和修行都具有指导性意义,其根本精神是通过“出没即离两边”破执著,从而顿悟自性,觉悟成佛。从《坛经》的记载看,惠能也是这么启发弟子的。据说,南阳神会初到曹溪山礼拜,问:“和尚坐禅,见不见?”惠能起来,打了神会三下,却问神会:“吾打汝,痛不痛?”神会答:“亦痛亦不痛。”惠能曰:“吾亦见亦不见。”神会又问:“何以亦见亦不见?”惠能言:“吾亦见者,常见自过患,故云亦见;亦不见者,不见天地人过罪,所以亦见亦不见也。汝亦痛亦不痛如何?”神会答:“若不痛,即同无情木石;若痛,即同凡夫,即起于恨。”惠能曰:“神会,向前,见不见是两边,痛不痛是生灭。汝自性且不见,敢来弄人!”神会礼拜,更不敢言。针对着神会的迷惑,惠能又说了一番道理:“汝心迷不见,问善知识觅路。汝心悟自见,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惠能见否?吾不自知,代汝迷不得;汝若自见,代得吾迷?何不自修,问吾见否?”B24惠能的这番话似就是遵循着“有人问法,出语尽双,皆取法对,来去相因,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的思路,将神会引导到了自悟心性上去,从而把神会说得心服口服。神会从此拜惠能为师,不离曹溪山中,常伴随在惠能左右,成为惠能禅的主要继承人之一。由此也可以理解惠能为什么要对弟子说,在他以后,如用“三科”、“三十六对法”传教,就是“不失本宗”了。
任何理论都是为实践服务的,惠能的“出没即离两边”的辩证思维,虽然夸大了终极实在的不可分割的绝对性,强调要通过超越对立的两边才能体悟自性是佛的道理,但它通过回归于内心来超越世俗的分别与破除一切内外束缚的做法,在客观上却拉近了世间法与出世间法的距离。“我心自有佛,自性是真佛。自若无佛心,向何处求佛。”B25惠能的这种观点不仅肯定了人的真实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提高了人们悟道成佛的自信心,而且为自己革新传统佛教繁琐复杂甚至十分艰苦的修行方式提供了理论依据。惠能将“出没即离两边”的思维方式落实在修行实践中,强调不要执著于读经、坐禅等外在的修行形式,而要注重在心理上破除主客二元的对立,放弃一般的逻辑分析的方法,“因为一般的逻辑推理方法在最深层的精神要求面前毫无作为。”B26
惠能提倡“无相戒”,要人回归到自己的本然状态中,在日常的生活中,随缘任运,完成心理的转变、精神的提升和道德的完善。惠能的“三科三十六对法”始终体现着“出没即离两边”以破除一切执著的精神,这使惠能禅呈现出一种活泼泼的新气象。后来,惠能门下出现的机锋棒喝,话头圆相等奇特的接机、参禅方法都是与此相关的。因此,我们有必要对此加以深入的研究。
注释:
①敦煌本《坛经》第53节。本文所引的敦煌本《坛经》,凡不加说明者,均引自郭朋先生的《坛经校释》,中华书局1983年版。
②敦煌本《坛经》第45节。
③《阿毗达磨俱舍论》卷一,《大正藏》第29册,第5页中。
④《大正藏》第29册,第5页上。
⑤⑦敦煌本《坛经》第45节。
⑥⑨B11B15敦煌本《坛经》第46节。
⑧敦煌本《坛经》第45节说:“举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但第46节在实际说明时,却列出了三十七对。
B10敦煌本在“老与少对”后还有“大大与少少对”,“当是衍文,否则,就成十三对了”(郭朋《中国佛教思想史》中卷,第403页),故据敦博本《坛经》删。
B12敦煌本《坛经》第46节,个别字句据敦博本改。请参见《敦煌写本坛经原本》,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第97页。
B13郭朋《中国佛教思想史》中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04页。
B14印顺《中国禅宗史》,上海书店1992年版,第222页。
B16《曹溪大师别传》,见《坛经校释》附录。
B17《坛经》英译本,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67年版。
B18敦煌本《坛经》第42节。
B19请参阅郭朋《坛经导读》,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149~150页。
B20成中英教授在文中提出,“将三十七对误为三十六对”反映了“学者的疏忽”。
B21《六祖坛经之三十六对及其哲学意义》,载《佛光山国际禅学会议实录》第365~369页。
B22以上几句,敦煌本与敦博本的文字完全一样。郭朋的《坛经校释》断句为“自性上说空,正语言本性,不空迷自惑,语言除故”,并注云:“这几句话颇费解,恐有脱误。”(第98页)杨曾文的《敦煌新本六祖坛经》断句为“自性上说空,正语言本性不空。迷(人)自惑,语言除故”,并注云:“从此大段内容看,是讲中道和不二法门的,要求‘出语尽双’,‘出入即离两边’,把握空有相即不二的道理。对语言文字也应这样,既讲语言性空,又要承认其性不空,如看到语言空的方面要人‘不用文字’,废除语言,也是一种迷惑。因此本校本作如上断句。并在‘迷’下加‘人’字,成‘迷人自惑’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59页)
B23敦煌本《坛经》第46节,个别文句据《敦煌新本六祖坛经》改。
B24敦煌本《坛经》第44节。
B25敦煌本《坛经》第52节。
B26铃木大拙《禅者的思索》,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版,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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