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裹风挟雷的雪崩
我们走得很艰难。
你可以想象得出那旅途的艰难。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那时,要穿过无人区,越过终年积雪的喜马拉雅山,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行进在崎岖的山道上。驮羊越来越少,上了雪山之后,羊就吃不到草了,它们背上驮的青稞很快就吃完了。驮羊们一只只倒在雪地上。因为找不到柴火,我们不能再煮肉了,羊于是变成了雪地里的僵尸。你见过那些冻僵的羊尸吗?它们大瞪着眼睛,横着身子躺在雪地里,毛片上沾满了雪,硬成了一块。它们的身子硬硬的,已看不出肉肉的软和感了。它们像麦捆子那样横陈在雪地上。
一串脚印越过它们的身子,刺向天边。你甚至看到了雪地里趔趄的我,还有那个一般读者不太喜欢的班马朗。对此刻的他,你还是要心存感激。毕竟,在我最艰难的生命时空里,他用自己的生命陪伴了我。我甚至相信,在我们首次前往尼泊尔的时候,班马朗的发心也是清净的。我很难相信,一个没有清净发心的人,会离开温暖的家,翻越那茫然不知所终的雪山,到达一个被人们称为“西天”的所在。
那时节,老是出现大风,风里裹带着雪花,被人们称为“白毛风”。后来,你在一首短诗里,老用白毛风的意象。因为你总是看到在白毛风里蹒跚的我。凉州人管那白毛风叫风搅雪。透过那白毛风,你甚至看到了我冻伤的脸。
因为岁月的久远,历史的烟雾已经湮没了我的许多信息。后来,你踏上了我曾生活过的许多地方,但你再也找不到我的信息。人们已经忘记了我。只有在被岁月染黄的某些书页上,还可能找到我的名字。但那名字,远没有你此刻看到的我鲜活。
我当然是一脸风尘,要是你在雪地里行进几月,你也会有那样的风尘。你还看到了我脸上有冻疮,这冻疮,班马朗脸上也有。这是我们最相似的地方。因为这一点,我一直恨不起班马朗。我甚至相信,班马朗真是命运之神赐给我的一位逆行菩萨。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成就我的庄严。
我在首赴尼泊尔时遇到了两个灾难,一个是狼灾,一个是雪灾。那雪灾,人说是本波护法神弄出的。那些山神们都是本波的护法神,虽然后来为莲花生大师降伏,但他们后来又反了,重新护持起了本波。对此说法,我将信将疑,因为每个教派的人都说山神皈依了他们的教派,想以此招去更多的信众。
雪崩发生时,我跟班马朗正在休息。我们疲惫不堪,很想睡过去,但我们互相提醒着。谁都知道,要是真的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我们吃着糌粑,我清晰地看到了班马朗嘴里的血。你可能不知道,在雪地里冻久了,吃东西时,牙会出血。但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虽然嘴里有腥味,但疲惫已迷糊了他的味觉。
这时,那个女子忽然浮向心头,她仿佛叫了一声。我一下子惊醒了。我忽然感到了啥。我说,走。我一把扯了班马朗,离开了那个山洼。
才转过山脚,我就发现一片飞沫裹向我们方才歇息的地方。那是白色的水流,是无声无息的旋风。它源自山顶的某个雪块,据说是山神推动了它。它裹风挟雷,瞬息间,就带动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雪们。雪于是发出静默的大声,悄悄扑向下方,想将我们腌成僵尸。
望着那雪流瞬间填满了我们方才驻足的山洼,我目瞪口呆。我一直忘不了这一幕。我一直将它当成给弟子们讲授诸行无常的典型事例。我老是说,性命在呼吸之间,要是我那时没有警觉的话,早就成了雪中的僵尸,既不会有后来的求法,也不可能有十万弟子。
许多时候,一个看起来不经意的细节,改变的,却可能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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