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羽:有人说,一个民族的发展史就是她的阅读史。我想了解,哪些书对你影响最大?或者说,阅读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雪漠:对,我的阅读史也就是我的成长史。我的阅读经历了这么几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基本的重点。第一个阶段,我还不懂什么是好书,侧重于阅读文学杂志,这个阶段大概经历了五年左右时间,从20岁到25岁。第二个阶段,大概也有五年左右,专门读一些中国作家中的经典作品,比如:汪曾祺,沈从文,四大名著之类的,25岁到30岁之间,侧重于国内作家,我像进攻城堡那样,进攻一个一个作家。
何羽:什么叫“像进攻城堡那样”读书?
雪漠:我不是囫囵吞枣、浅尝辄止,我是研究式的阅读,某一阶段集中读某个作家的作品。也就是说,我读一个作家时,我把这个作家了解得透透的。比如,像沈从文,我读他的时候,把他所有作品都搜集来,非常系统地,一遍一遍地读,一边读一边思考,包括作品内承载的文化、品格、精神,包括文学技巧,他的人物,他的优势,他的局限,我能汲取什么,学到什么,直到我自认为已经完全读透了的时候,我才换另一个作家。
何羽:你觉得《红楼梦》这些名著、经典,适合哪个年龄读?
雪漠:因人而异,我接触《红楼梦》很早,但系统性地研究,还是在25岁到30岁这个阶段。我当老师时,有个初中学生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读《红楼梦》,如痴如醉,但我认识有些作家,50多岁了,还是读不进《红楼梦》。读名著,读经典,跟年龄没有关系,跟这个人的天赋和秉性有关系。
何羽:第三个阶段呢,你重点读什么?
雪漠:第三个阶段,大概30到35岁的时候,我开始阅读世界文学的各个流派,主要是俄罗斯文学,我也像进攻城堡那样,一个一个地读,一部一部地读。我迷上了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而此前,我无论怎样费力也读不下去。后来,我才明白,读书需要资格,爱托尔斯泰也需要资格,当自身修炼达不到相应的某种境界时,你绝不会了解他,更不会爱上他。托尔斯泰的作品就是一座巍峨的城堡,真正攻入需要实力。我坚持读那些能做我老师的大师的作品,读今生必须读的、最值得读的书,我始终是向上的,决不读比我差的、很弱的作品。除了对俄罗斯文学有偏爱外,我还学习了其他各种文学流派。我总在阅读时陷入一种很深的宁静之中,我总能感到另一个生命存在那鲜活的灵魂和跳跃的脉搏。我的阅读还有一个特点,我跟他们始终处于对话状态,两种文化、两个心灵在相遇时互相撞击,总能碰出新的智慧的火花,我决不会放弃主动积极地思考,匍匐在名家、经典的脚下当奴隶。
何羽:你花在阅读上的时间,好像比写作多?
雪漠:写作花不了多少时间,重点是读书。35岁以后,我已经很少读小说、文学书,重点读哲学、宗教经典、大文化方面的东西。这时候,我读书特别挑剔。40岁后不固定什么专题、什么样式了,什么都读,宗教也罢,哲学也罢,我特别关注能引起人类心灵震撼或认可的某一种文化现象,侧重于人类心灵方面的东西。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我比较喜欢杨显惠的《定西孤儿院纪事》、张承志的《心灵史》这一类,也是侧重于大文化方面的。那些流行作家、时尚读物我基本不读了,实在读不下去。
何羽:为什么读不下去?
雪漠:实在非常浅薄,他们仍然在卖弄,或者编造一些非常虚假、苍白的故事,或者卖弄一些莫名其妙的技巧,或者推销一种非常媚俗的东西,着力点都集中在物欲层面。透过文字,我能“看”到作者非常委琐的人格和卑劣的心灵,我没有办法读下去。我与这些作者接触中,也很难发现他们身上有什么让我感到敬畏的东西。相比而言,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我影响很大,主要是他们的为人态度、文学态度,他们对世界的关注,对生活的理解,那种非常大气的博爱、利众精神,以及文学应有的真实和质朴。我认为,文学、文化应当有一种值得人们敬畏的力量。
——摘自《热血厚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