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拉玛佐夫兄弟》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救赎意识
季子
(一) 拷问灵魂——“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人当以在善恶支配之下才可讨论人性,以往很多人认为上流社会的人是高尚的而下流社会的人是肮脏龌龊低贱的,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要去告诉他们在最下层人身上也有高尚善良的本性当然也有肮脏丑恶的本质,而在高层人员身上也照样有低贱丑陋的奴性,也有高尚的……他这种观点与那些人性缩减法观点是不同的。
1、神性
人因有其“神性”,也就是被吹入鼻孔的灵气[xxiv],人才有照里面最高标准行事的可能性,佐西玛长老从年轻时期到年老时期的变化正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xxv]。他曾为一个女子吃醋而要与别人决斗,性情暴躁而对勤务兵大打出手。但是他最终产生对一切的爱包括对树叶和小鸟,并且愿意承受“耻辱”[xxvi]而放弃对别人的伤害,他还请求他的勤务兵原谅他。[xxvii]
米卡身上所表现出来也如此,从荒诞淫乱、为所欲为的人性到最后的“愿承受苦难来对以往罪恶的忏悔,即使是被冤枉的。”[xxviii]“他良心尚存,真诚地去同情和帮助受辱者,他说‘尽管我下贱卑劣……然而上帝啊,我到底也是你的儿子’,‘不要以为我是披着军官制服的禽兽,终日饮酒荒唐,我差不多一直想这个,想着受辱的人。’”[xxix]
阿辽沙更加发挥了这种“神性”在他身上的绝对支配下的作用!不但他个人在各处受大家的尊敬、夸奖、友爱,而且将在他们中间做和睦的工作。以致像伊凡、格鲁申卡等人在他面前也是真诚的,这更是“神性”行出来的力量。
很多人认为伊凡是最彻底的唯物论者、无神论,他说:“既然没有上帝,那么一切都是可行的,为所欲为”但他却也有“神性”在他身上的影响,“他同情被为所欲为者残害的弱者,尤其痛恨虐杀儿童的残忍行为……在心灵深处仍依恋着善良纯洁的‘上帝’式的自我”[xxx]
2、魔性
魔性、物性与恶性也在人身上从未停止过影响。这些我们认为不对的行为正是从“虚无”中出来,“虚无”的背后是因为要否定绝对的真理和标准的存在,于是一切都成了相对而言,任何事都是带有机缘,也正是伊凡和斯麦尔佳科夫所提倡的“既然没有上帝,那么一切都是可行的,为所欲为”,道德失去了标准,个人的追求代替了对善的施行,在这个理论的支配下斯麦尔佳科夫最终还是杀了人,杀人后的绝望和虚无让他自己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渴望,他在杀人事件后向伊凡所透露的话中,我们发现他何等地熟悉一切暗昧的行为与作恶的心理[xxxi]。他是伊凡“为所欲为”理论的坚实奉行者[xxxii]。
伊凡在与内心的冲突对话中更是凸现出魔性的力量以及极力地让人去“为所欲为”的生活,一切都像“二二得四”这么简单,“活下去的理由是卡拉玛佐夫气质”。“卡拉玛佐夫气质”就是为所欲为,满足自己的邪情私欲;“卡拉玛佐夫气质”也是情欲的象征。
米卡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卡拉玛佐夫气质”也就是情欲这条虫子在内心的蠕动,使他的行为愈显出恣肆狂放、纵欲纵酒。为一个女子吃醋差点要杀人,亵渎了一个女子对他的真诚的爱情[xxxiii]。他把爱情抛在一边而去追求另外不属于他的情欲。
老头子更是荒宴醉酒,他的眼里只有女人和白兰地。“他几次结婚都是为了夺取他人的财产。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他不顾人伦道德,竟与儿子争风吃醋。”[xxxiv]
连在书中被认为完美的人——阿辽沙也逃脱不了“卡拉玛佐夫气质”,在面对残忍地杀害无辜的孩子的事前,他说要“枪毙!”而“枪毙”所表现的正是他心中的一丝仇恨,所以,有人说阿辽沙有“怀疑[xxxv],甚至是强烈的感情[xxxvi]和愤怒的能力[xxxvii]”[xxxviii] 这是很有道理的。
人的内心极其复杂,总有两股力量或称“两律”在争战,一直有人想行善,但善却要逃避他,恶和虚无要来束缚他、影响他,以此,恶就行出来了,像卡佳所行的,当米卡在危机时,她凭着曾经的爱要来救他,然而,却又被嫉妒所胜,以至爆发癫狂,重新把米卡往死里推,尽管她这是昧着良心的。恶在一定的时期内肆意横行,然而并没有最终得胜,因为人的内心有 “神性”、会说话的良心,就像卡佳最终向米卡悔罪,并愿帮他到底。
(二) 触摸自由
在探索人性和人的灵魂后,便要关注人身上的自由意志,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玛佐夫兄弟》中的《宗教大法官》这一篇中,显露出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宗教大法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经典,他一生倾力的是这本“论基督的书”他在这本书中告诉我们基督并非总是外在的具有“客观”联系的权威,而是使人得到彻底解救,使人摆脱一切限制的内在真理,基督希望人们作为朋友而非奴隶式的来奉行上帝父的旨意。[xxxix]
创造者上帝将自由给了人类,而人类在不明白或不知道上帝时,便也有去反抗拒绝创造者的自由,因为上帝总不能强令人类爱他自己,这有背于他的本性(自由)。这是自由在存在与虚无之间的两难境地,因为“和基督的自由对立的是灭绝人格及其自由的撒旦的专断。”[xl]而这种撒旦的专断常化为基督的自由来亵渎自由。《卡拉玛佐夫兄弟》的《宗教大法官》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从未有过的深度来追问自由,故事透露给我们一个启示:自我毁灭之灵说:“基督,你带着自由的誓约,空手进入人世,人们不理解,对于人来说没有比自由更难忍受的东西了,如果你把石头变成面包给他们,让他们有吃的,人类就会像羊群一样跟着你跑,感激而驯服,”[xli]但基督不愿意剥夺人的自由,拒绝了,假使驯服是由面包换来的,那还有什么自由可言。“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xlii] 然而人会说:“你们尽管奴役我们吧,只要给我们食物吃。”于是终于有人兴起,宣称给人面包、牛奶,让人来跟从他,将自己的自由交出来给那位赐面包者。于是终有独裁者出来反抗自由,这不是关联中世纪,而是对往后历史的预言,因为他对人是那么的了解。[xliii]
“有三种力量可以永远征服和俘虏这些意志薄弱的叛逆者的良心,使他们得到幸福—这三种力量就是奇迹、神迹和权力(威)而基督全都拒绝了。”[xliv]
魔鬼让基督从殿顶上跳下来从而证明自己是上帝之子也是神,如此众人就会跟从,基督也拒绝了。这一跳就是对上帝的试探,试探也意味着他对上帝信仰的丧失,并且这一跳代表着奇迹而基督不愿用奇迹降伏人。他要求的是自由的信仰,而不是凭仗奇迹的信仰。然而人总愿追求奇迹,顺从奇迹。如圣经所记,当时有人要耶稣行个神迹给他们看,他们就信从。[xlv]基督也拒绝信仰只建立在奇迹之上。在最后基督钉在十字架上时,那些人对着他喊叫:“你可以从十字架上跳下来,我们就信你。”[xlvi]基督终究是拒绝这个建立在奇迹的信仰。
魔鬼把万国的荣华与一切的尊荣给基督看,要基督向他跪拜,然后这一切就都是基督的了。然而基督拒绝了跪拜专断者。虽然向专断者屈服就可以取得世界和“恺撒的紫袍”,但屈服也意味着自由的丧失。
基督带着自由的誓约到世上为让每个人得自由以致世界和谐安宁。他拒绝了以经济食物诱惑人驯服;拒绝了以奇迹、神秘和权威诱惑人跟从。因为自由不是建立在奇迹、神秘和权威之上,这三者之上的信仰是虚无的。他拒绝以奇迹、神秘和权威奴役人正是由于他不愿剥夺人类自由的高贵和尊严。基督拒绝的力量来自对上帝的爱本身,也源于对人类的爱,他渴望以爱激发人类灵魂深处自由地回应。
然而大法官口中讲出了令人忧愁的看似是真理的话:自由是人类无比巨大的负担。人类不断地追求自由,但是他们平庸无知和天性粗野不驯,根本不能理解真正的自由,那个“可怕聪明的精灵,自我的毁灭无形的精灵”,曾用这三个问题来“诱惑”基督,往后也一直不断地在历史中诱惑人,基督是凭着对上帝的爱与自由的使命在世上胜了这个精灵,拒绝了用这奇迹、神秘和权威来诱惑人使人跟从,他来了也正是要用爱来引起人的回应,以便胜过这三者的诱惑,然而意志薄弱、生性叛逆的人类,始终被这三种力量征服和俘虏。总有一些人从精灵那里接受了基督愤然拒绝的东西,接受了“罗马和恺撒的宝剑”。人总在寻找一个无可争辩的崇拜对象,将自己与生俱来的自由的“重负”交给他,最后人终于举起自由的旗帜来反对赐真正自由的救赎者,而这旗帜本是基督自己举起来的。
(三) 追问真理
作为个人是那么的复杂,恶就像寄生虫一样附于善之间,像病毒一样存于人体,待他膨胀又足以毁灭整个人。所以,在堕落的人群中追求真理或由人自发地在人身上追求绝对真理无异于水中捞月,缘木求鱼。真理如果被人找到并被人证明出来的话,岂不是真理处于人之下了吗?再有“自由”有时那么的尴尬,因为失去真理的自由正是导致人更快堕落的助推器,就像败坏的理性为人自身的堕落追寻根据与理由一样。
现在回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信仰文化语境中来,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真理不是从世俗中出来的,而要在世俗中行出来。不是由自身创造出来的好象是低人一级一样,而是由比人更高一级的存在启示出来,让人得以救赎。所以,在《卡拉玛佐夫兄弟》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有将真理在各人身上显明出来。那真理是什么呢?我认为,使佐西玛长老从年轻时的一种狂妄之中突然转变为安详、有爱心的人,这一种力量就是真理的体现;使米卡这一个狂放不羁的人在最后愿意背负冤枉承受苦难来忏悔,这种使之顺服的力量是真理的体现;使两个在嫉火中燃烧的女人放弃仇恨携手和好,这一股和睦的力量是正是真理的体现;阿辽沙愿意承受苦难做出个人牺牲,奔跑于几个互为仇人之间,像润滑油在生锈的机器之间调和,这一种爱是真理的体现;在小说最后阿辽沙的演讲后孩子们互相谅解、和好并看到希望,盼望复活,大呼“乌拉!”,这也是真理的体现。
然而这样的一个真理,人总不愿去触摸,去把握,去寻找。人只有在绝望中时才愿意去接受真理,以致于世间总充满了各样的纷争、暴力,像斯麦尔佳科夫那样为物质而去杀人者不止一次,于是人们不禁要问这使世界和谐的真理是什么呢?她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呢?
(四) 眼泪的控述
救赎的最终指向是最高意义上的和谐,那么和谐之前的眼泪怎么办?也就是说在认识、走向和谐这一过程中所经历过的眼泪和苦难怎么办?正如伊凡所认为:如果一切分辨善恶的认识、真理以及最高和谐需要建立在无辜孩童的无法报偿的眼泪上,那么这个荒诞的世界中存在的是魔鬼而非上帝,伊凡拒绝接受这种冷酷无情的秩序。[xlvii]“如果最高和谐需要人类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我宁愿将入场券退还。”“我不是不接受上帝,而是不接受这个上帝所造的世界。”伊凡认为眼泪对于世界的和谐就像是沙子掺与眼睛一样,永不安稳。按照伊凡自发的人道主义观点与“二二得四”式的理性推断:那个将军指使他的猎狗撕碎了那个无辜的孩子,那么在和谐里,那位母亲怎可以与将军相拥欢呼呢?那妇女怎能原谅这个曾伤害过她儿子的人呢?就算她可以,她也不能代替他的无辜的孩子去原谅。于是那个妇女不应该去原谅这个恶,要怀着仇恨,甚至是报复杀人,似乎这才合乎正常逻辑。但这样“智慧欧几里得”式的理性结果是恶恶相待,那么这个世界将被引入自我毁灭,重新走向虚无。“一滴眼泪”就要破坏整个和谐,甚至是毁灭世界。于是无神论者认为:“恶的存在是上帝不存在的证明。”[xlviii] “如果上帝之国在历史终结之时作为一性论者的解难神来临,强迫历史进行和谐,那么,一个无辜儿童的一滴眼泪就会摧毁这一和谐,伊凡因此有理由拒绝这种和谐,退回入场券。”[xlix]
“一滴孩子的眼泪”就是罪,所以说,也就是罪与恶不能使世界和谐,使世界进行自我毁灭破坏的也就是罪。罪成了和谐、救赎之路上的阻碍。和谐是建立在完全清白(圣洁),没有无辜眼泪(罪)之上的。唯有一样清白的东西代替了无辜的眼泪(罪),世界才会达成和谐。我不禁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在呼喊:罪啊,你该死的权势在哪里?你用毒钩拖住我们,是我们只能仰望却不可及的和谐!
西方人的观点中,“唯物论是原罪”[l],因为是夹杂着人本性中堕落的因素。因此,人是无法自救的,不可能自发地生产出一个道理来解救自己:如(伊凡),哪能在堕落和虚无中产生美和善?到此看来:人的定位成了飘忽不定的对象;人与生俱来的“自由”有时不尴不尬的令人窒息,她的两难境地不时地折磨着人:“人性天生的平庸物质和粗野不驯”[li]绝难体认真理,而真理在人面前有时难以捉摸;“孩子的眼泪”又给救赎抹上了一层“悲剧”的色彩。于是救赎好象被引上了迷途。
三、救赎何以成为可能
救赎来自于上帝那里的最高意义上的和谐,然而人内在的建立于虚无之上的恶性是救赎的阻碍,意志薄弱又生性叛逆的人总愿将自由交于独裁者的脚下、于奇迹、神秘、权威之上……自由的选择永远是在人的真理之中 ,因为自由与真理总是绑在一起,当人失去自由的时候真理已经不在那人里头了,于是人就处于虚无飘渺之中,永远只是无知的受奴役的生命,那救赎当何以成为可能?
1、 永远的微笑——爱之永恒不变的太阳
在《宗教大法官》的结尾处,基督与阿辽沙都给对方以无言的、充满爱与宽容的吻开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光是清晰的,他的回答也是清楚的,并首先在伊凡身上发生了变化。虽然人的理性被恶玷污、意志薄弱、生性反叛,但因人心中有神的灵气(神性),始终让人有追求和谐、爱和真理的内在的自由的可能,只要真理向他显明。伊凡虽为理性怀疑所阻碍,但无法彻底泯灭对信仰的神往。他从人道主义的良知出发,通过形而上的反叛消解了上帝-至高道德原则立法者,这一生存根基被抽离的结果是失重的虚无主义,他宣称“上帝已死,一切都是允许的”,但另一方面,伊凡身上有存着强烈的对永恒的渴望和爱,他深情地对阿辽沙说:“只要你还在什么地方活着,这对于我已经足够了,我还不至于不想活下去。”这种意义的依稀、遥远的存在使他免于自杀。[lii]
在面对大法官的控诉,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了一种大胆的文学方法,大法官控诉说:“你希望人有自由的爱,以便让他自由地追随你,受你的指引和掌握……除了你的形象外没有任何光明。”面对叛逆的造物,至善者屹立不动,面对着这位疯狂和极端激动的老人,基督一直保持着一种关心的静默,他的存在即使是沉默的,也已经是审判了,他的沉默使他感到痛苦,基督默默的吻他那没有血色的、九十岁的嘴唇,恶只能说:“你走开,别再回来,永远别再来。”那一吻在他心头燃烧。虽然老人最终并未改变他的立场,但在对方的默默注视下,他的心终究是有软化。阿辽沙也是默默地听伊凡论述,一言不发,也默默地吻了他的嘴唇。以致他不得不说:“我只要一想起你,就还会对一切产生爱的,只要你还在什么地方活着,这对于我已经够了,我还不至于不想活下去。”[liii] “面对叛逆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勾画出神性慈爱的圣像,描绘了天父的微笑。基督教上帝的全部奥秘就在这一微笑中,陀思妥耶夫斯基让我们明白,我们将享有我们全部的永生和救赎,以瞻望这一微笑,这微笑像创世第一日早晨那样永远清新……[liv]
2、 脱离奴役——爱的吸引
这虚无的自我毁灭之灵在历史中不断地对意志薄弱、生性叛逆的人类进行诱惑,由于“客体世界太破碎、太扭曲,太混乱无序”于是有人兴起用事食物经济来诱惑人使人跟从,有用奇迹、神秘诱惑人使人顺从,也有用权力权威压制人使人屈从,人把自己的自由摆出献在强制者的脚前,让他们制造一种建立于虚无之上的统一和秩序。在这个虚无之上,阿辽沙说:“这样,你会自杀的,你受不了的。”伊凡说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和力量是“卡拉玛佐夫气质”、“卡拉玛佐夫方法”,并说:“既然上帝没有,那么一切都可以做,一切都是允许的,为所欲为!”。在虚无有毁灭之上,伊凡与斯麦尔佳科夫的理由的确如此,然而,否定某种价值的同时捍卫另一种价值。反叛者终于对上帝、真理、自由说不。他们选择了经济诱惑、暴力手段、谎言行径,伊凡对“为所欲为”的理由最充分,人也最聪明。然而他人性内的多种声音还不断在争吵,虽然选择了“为所欲为”的理由和“二二得四”的理性智慧,然而,他还有一个会说话的心,如此他在理性中走向了疯狂。斯麦尔佳科夫也是“为所欲为”理论的忠实跟从者,为了他自己的私欲,他要拿到一大笔钱到欧洲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去留学。为达到目的他去杀了人,他杀了“老头子”——他们的父亲,并嫁祸于米卡,他的谎言要致米卡于死地,然而他终将把自己钉死在墙上,因为这“为所欲为”的基础是在虚无与毁灭之上,所做之后的终将有“罚”的存在。虽然“为所欲为”这个词很诱惑人,并且也实在诱惑了很多人,然而,人顺从了诱惑后(不自由),这不自由(罚)也必追随着你,这种罚也就是一种审判,从良心上的审判开始。基于这一点,斯麦尔佳科夫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因为“良心的控告”——“罪的奴役”使他归于虚无、毁灭了,而好色、贪酒的米卡,承蒙光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愿意承受苦难,脱离了物欲的奴役,而追求自由,让良心得到释放。
别尔嘉耶夫提出说:“善不能被恶制约,恶不能被证实为通向善的途径,对恶的体验会揭发出恶,撕去它的面具,露出它作为一种非存在、幻影和寄生虫的面目。恶本身没有使生活丰富,而是令其贫乏,但是,在堕落之后,对于恶的每一次胜利都是走向善的一步。”虽然现实中恶暂时还是胜了,经济、食物、奇迹、神秘、权力始终使人们离开自由的轨道,人人把自己的自由交在强制者的面前,去享受“为所欲为”,然而。这种“恶”与为所欲为是建立在“虚无”、自我毁灭、惩罚的基础之上,人终将会发觉恶的背后所藏的是什么。而自由、善是建立在爱与真理之上,对恶的体认有利于走向善的。
在这里引入奥古斯丁的见解再合适不过了,奥古斯丁对自由这样论述:①在人被造时,他可以犯罪也可以不犯罪;②在人犯罪后,也就是人堕落后人总有向恶的趋向,却无行善的能力;③明白救赎后,也就是那无罪的代替有罪的流血后,人可以犯罪也可以不犯罪,但为爱这位无罪流血者的缘故,他可以不犯罪;④在最高和谐者那里,人只可以行善,因为行恶的基础--自我毁坏的精灵已被打败,人仅在最高和谐之中了[lv]。最终米卡走出物欲的奴役、离开不自由的旋涡正是这爱的力量,这爱的力量是他对那位无罪流血者的认识。
3、 论爱的可能——清白无辜的血
在关于那个孩子的眼泪,伊凡认为:他自己要退回入场券,因为和谐要是建立在足够的眼泪上,那终将也会毁灭的,并且他还认为:没有人有理由去原谅别人的错,谁也没有权利,在他的“二二得四”的智慧中,不能有超然的爱,以致于世界要建立在爱上。而阿辽沙回答说:全世界有一个人能够宽恕,而且有权利宽恕,他能宽恕一切人、一切事,而且代表一切去宽恕,因为他曾为了一切人和一切事而流出自己清白无辜的血,而和谐大厦也正式建立在他上面。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藉着阿辽沙的口指出:世界的和谐与救赎以及爱的可能的基础是立于基督的爱上。世界和世界的和谐并非是建立在孩子的眼泪和痛苦上,孩子的眼泪并不能阻止和谐的建立,正由于世界上有孩子的眼泪的存在,这才证明有另外一个没有眼泪的世界存在,正因为世界上有眼泪与无辜者,才需要另一个没有眼泪,没有无辜者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基础是建立在那曾经流出自己清白、无辜的血的基督上。“这事在道成肉身而成为可能”[lvi]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部小说都围绕这个爱与救赎的主题而写作的,他表明,“只有上帝才能够真正地去爱,如此他变成了人,并生活在这种爱中。”他说:“一切都归结为永远具有现实意义,如今尤其如此的问题,一个有教养的欧洲人能够无条件地信仰上帝之子耶稣基督的神性吗?全部的信仰在于肯定“道成肉身””[lvii]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的意义和唯一的答案。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境中,爱具有一个伟大的力量,和谐的基础是因为有爱的存在,而唯一改变世界的也仅是爱,爱和信仰也是相通,正如佐西玛长老所说的“您能在爱里做出几分成绩,就能对于上帝的存在和您的灵魂的不死获得几分信仰”[lviii]信仰也就是对爱的信仰,相信爱能有多大力量,爱能改变世界多少。而对爱的信仰的力量来源于对基督的爱,“基督的爱的力量源于对上帝的爱和信念,也源于对人类的爱和信念”人类去爱的力量的来源是在基督爱的基础上,这爱的传递也在于强烈的宗教情感[lix],正如阿辽沙在佐西玛长老的棺木前所感受到的,“迦拿宴席的欢乐以及肉体复活的永恒欢愉”[lx]。
4、 盐与美的激发——参与生活改变世界
盐的功用在于它的防腐和调味,食物因为有盐才显得美味和谐,陀思妥耶夫斯基把《圣经》所论的盐撒进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盐,一切都会淡而无味,他激发了美,如果没有美,“在这个大地上就无所作为。”阿辽沙更多地生活在爱与信仰中,他与一切人都可以交往。与性情狂暴的大哥米卡、与淫荡无度的老父亲费多尔·巴夫洛唯奇、与追求“为所欲为”的二哥伊凡、嗜财如命的阿基金都可以交往。他不断的观察生活,但在深入理解别人的内心生活后,他在自己的内部总是坚定的和独立的。在他身上有一个不可破坏的核心,具有极强渗透能力的射线就从这个核心里发出,它们有能力与其他人内在的内容建立联系,与这个内容斗争,并战胜它。虽然我们很遗憾地看到由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让第二部《卡拉玛佐夫兄弟》永远葬在地下,但我们看到已有的这位阿辽沙他坚定的信仰以及被爱激发过的人,正准备用爱来唤起别人的爱以此来调和世界,让世界和谐,因为“在爱里作出几分成绩,就有几分信仰”佐西玛长老临死前,打发阿辽沙离开修道院进入这个尘世去感受生活,去行出爱,去作为一把盐撒向世界,以此拯救世界调和世界。他用《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十二章24节的话教导阿辽沙说:“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你应该离开这里,到尘世中去像许多修士那样地生活,你会有许多敌人,但就连你的敌人也会爱你。生活将给你带来许多不幸,但你会恰恰为了这些不幸而感到幸福,并且祝福生活,还使别人也祝福。”[lxi]救赎的一个方法也在于此,牺牲自己,忍受苦难,进入世界,就如光照进黑暗,好让世界得到光明。
5、 最后的演讲——永忆爱的种子
伊留沙死后,大家全都十分悲伤,小孩子柯里亚说:“我非常难受,要能使他复活,我情愿放弃世上的一切。”那一群单纯善良的孩子,在面对曾经是仇人又是朋友的伊留沙死去时,心灵里剧烈地震动着。在他们互相分离之前,约定“永不忘记对方,包括死去的伊留沙,”“一个好的回忆,特别是儿童时代,是世上最高尚,最强烈,最健康,而且对未来的生活最为有益的东西。”他认为孩子从小要种入爱的种子,善良的种子。把这些回忆和美好的种子带到生活里去,他就会一辈子得救,“以后也许会成为恶人,甚至无力克制自己去做坏事,嘲笑人们所流的眼泪,取笑……”“但是回忆起他曾经有过爱,这个回忆会阻止他做出更大的坏事,因为他总不敢在内心里对于他曾经是那么善良这一点暗自加以嘲笑。”阿辽沙认为人首先应该善良,其次是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互相遗忘。这样世界也会变好的。
索尔仁尼琴也曾说过:记住历史人将失去一只眼睛,忘记历史的人将失去两只眼睛。人必须在历史的真实中得到人生的智慧,而绝不在谎言和欺骗虚无之上。最后,阿辽沙提出的是关于复活的事,那样,他们就可以快乐地相见,互相欢欢喜喜地诉说过去的一切,包括死去的伊留沙。
在这一情节的设置中,我们可以体味到,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观点中个人、社会的救赎途径是每个人重新拾回类似于孩子的善良、单纯和爱。并且让每个孩子从小在心田里播下爱的种子。以致长大后,会由于小时候的美好回忆而阻止他做出更大的恶来。
尾声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玛佐夫兄弟》一书中所透露出的救赎之路是“信仰的飞跃”,要越过“二二得四”的石墙将自己融入上帝的爱与恩典之中。他宣扬对苦难的忍受,不是苦难本身吸引人,而是为爱的缘故,这爱的力量是缘于阿辽沙口中所言的基督对上帝及全人类坚定的爱。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人类罪性和有限性的洞见,对思辩理性(二二得四式的欧几里德的智慧)的反省与批评,更增进了对信仰的深情;“一滴孩子的眼泪”的毁灭性破坏使他更关注于那无辜的清白的血;现实的混乱与罪恶使他为另一个和谐的世界积极地寻找救赎之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里这救赎之路来自于真正的信,信的背后是真正的爱。正如作者借佐西玛长老口所说的:“在爱里作出几分成绩,就有几分信仰。”因为唯有爱才能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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